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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味宴是在第二天早上办的,城里人吃得嘴脸油光,浑身来劲。饭后,第一个镜头就在山洼里正式开拍。村人倾巢而出,沿拍摄点的北面土坡上,层层而坐。从上往下看,颗颗人头,光头的便知是男人,女人头上则有油的抹油,无油的淋水,梳得紧紧溜溜光光洁洁。从下往上看,一满人脚,各式鞋样,唯一的三寸金莲,是云云的奶。导演和摄影师不厌其烦地试看镜头,化装师忙着给演员现场化装。因为大多数演员要扮演土匪,有
的头剃的青光,有的发乱如毡片。化装师就用一种黄土筛制的泥膏,在每一个肉脸上擦抹。然后,各条电线在地上拉动,照明的,录音的一阵忙乱,导演就高声对群众说:“我们是同期录音,当我喊‘预备开始’时,请都不要说话,咳嗽也不能咳嗽!”云云就对奶说:“你要咳嗽了,就用手帕捂住嘴!”奶好紧张,却说:“奶知道!”导演突然就喊了“预备开始”。那三四个土匪便从一边走过来,于草窝里横七竖八地坐了,拿酒来喝,拿鸡来啃。这时有孩子叫起来:“喝的不是酒,是水!”孩子说的是对的。因为他刚才看见演员用这罐子接了山泉水来的。但导演喊了一声:“停!”周围的人就一起拿凶光看那孩子。孩子爹便掮了孩子一耳光,骂道:“你不说,别人把你当哑巴了?那罐里要真是酒,一气喝那么多,那不喝死人吗?”这句话又惹得大家哄然大笑。剃头匠就对老母说:“原来电影里的都是假的呀!”导演重新叫道:“再来一遍!预备——开始!”土匪们走来,横七
竖八坐下,取了酒罐喝酒,啃煮熟的鸡。导演又说:“停!酒要从嘴边流出来,喝罢眼睛要发直!”后再是“预备——开始!”土匪走来,横七竖八,取了酒罐喝酒……但导演又是“停!”过去指正吃鸡人的位置。如此反复七次八次,云云奶就受不了了,导演一喊“停!”就连声咳嗽,一喊“开始”,就拿手巾堵嘴,脖脸憋得乌青。导演还是“再来一遍!”云云奶就对儿说:“拍电影怎么不好看呀,你背我回去吧。”剃头匠背娘归去,围观的人又坚持了半个小时,都有些不耐烦,就谈论起那些演员的戴的礼帽,还有那些西服,那黑镜,那紧绷了屁股蛋的牛仔裤。后来又议论到那作废的胶卷,说到城照相,二寸一张六七角,这一中午花去的有几十元、上百元吧。于是就听得有人大声说:“唉,咱辛辛苦苦挖十多天矿,挣的钱不顶人家一袋烟工夫的废胶卷钱!”老大听罢,就说:“少说话,甭影响了人家!”站在旁边的不言语了。远处正飞奔而来的人却一边跑一边喊:“快呀,
看拍电影哟!”导演只好皱眉头,喊“停”,等那喊声停止,老大就过去,打老远作手势制止,竟来回跑得满头大汗。刚蹲在一边了,小路上就过来了村长,也蹲在老大身边,将自己嘴里叼着的旱烟袋连口水拔出递过,说:“老大,今日不挖矿了?”
老大说:“第一次拍电影,谁不来看看?”
村长问:“这几天矿挖得多少?”
老大说:“一天比一天多。”
村长就压低了声音说:“老大,我没到矿上去,我不了解情况,挖矿是上边批准了的,这也是好事。可我听说你现在专在收矿,你一收一交,从中赚五、六分钱?”老大点点头。
村长说:“不知道这符合不符合政策?有人反映说你这是从中牟利,要作资本家了!”
老大开口骂道:“这是谁他娘的说的?”村长说:“你想想,我能给你说出名字吗?人家就说害怕打击报复哩!依我看,收矿这事你要慎重。我本来不管这事,可活该你我一个祖宗,要是万一犯了什么错误,就……”
老大说:“我这样做对着哩,我要不收矿,白白以自己的拖
拉机去给别人运矿,天底下是不会有第二个的。如果让每一个挖矿人都把矿驮到县上去交,我想那卖矿的收入还不够来回吃、住、路费钱!这事出了问题我负责!”
村长说:“那好,这话可是你说的!”站起来就要走。老大却拉住说:“还有一件事我正要找你的。”村长说:“啥事?只要你看得起我,我好赖是村长,哪里能不帮你?”老大说:“现在村里差不多人家都去挖矿,我想,这种各自为政,毕竟也不是长法,咱能不能以村的名义给乡上打个报告,把全村人组织起来,统一安排生产。”村长叫道:“你想搞集体企业?”老大说:“这样好处多,一是有计划开采,二是能充分利用矿藏,三是也少了是是非非。乡里能派人来管理更好,若没人来咱可以牵这个头。国家看不上这矿藏,作为村企业,咱这村就可以是专业村了!”
村长却抓着脑袋为难了,说:“老大呀,这拿不准,这得请示乡里。我可以先汇报汇报,上边有这么个意思了,咱再打个正式报告。谁是矿长,谁是指导员,收多少人,开支多少,上缴多少利润,这事是十分复杂哩!”
老大只好不再说话,他走到人群中蹲下,默默看电影终于拍完土匪喝酒吃鸡的镜头,就帮摄制组背回器材。导演叫他到宿舍拉话,他也所答非所问。导演说:“你今日是怎么啦,蔫不沓沓的,别是和云云又闹什么气了?”老大说:“不是。”导演说:“那为了啥?”老大就将刚才和村长的谈话又叙述了一番,末了说:“导演,你是城里人,走南走北见得世面广,你说,这人怎么这么难做?我老大把心掏出来,别人还说不红呀!”导演说:“你得记住,仅仅用钱,是不能维持好人情的!至于统一组织管理挖矿,这路子对哩,这样不光是能多赚了钱,人的素质慢慢就起了变化,人变,什么事都好办。若人老不变,即便是钱挣得金山银山,保不定倒会出别的乱子!村长他拿了事,吞吞吐吐的样子,怕也不会热心去干这事的,你何不亲自去跑跑?”老大说:“这你不知道,乡上那两个正副乡长,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的。副的不服正的,正的要压副的。正乡长家在西边大青山
住,那是上山碰鼻子、下山礅尻子的穷地方,去年他想把家搬到这里来,给村长说好了,可群众会上一哇声反对,事情就吹了:我找他,他能不给我穿小鞋吗?让村长去,他能说上话的。”导演说:“那就去找副乡长嘛!”老大说:“他两个争权夺利闹得那么僵,正乡长不给办.副的也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为咱惹正乡长的嫌吗?”导演一拍掌却叫道:“这正好!”老大莫名其妙,问:“怎么个好?”导演说:“据我所知,现在无论到哪儿,几乎没有一个单位的领导是合心的。许多人争着当官是为了谋私利,但是,也有许多人,想办好事,可没有权也办不了。你不妨就利用一下正副乡长的矛盾,走夹缝路办你们该办的正经事吧。”老大说:“你往明白说!”导演便说:“副乡长对正乡长不满,正乡长又肯定不给你们办,你便寻副乡长,说明原委,那副的一定会支持你们。他或许不是真心,可他却会一个心眼想借你们的事来找正乡长不支持你们搞企业的岔子,趁机攻击正乡长。说不定这事倒真能成!”老大说:“这样做是不是有些那个……”导演就笑了:“现在你要办成事,也只有这么干了。若正正经经来,你去试吧,屁也干不成!”老大也觉此话有理,心里不得不佩服导演人情练达,世事洞明,就说:“好,就这么办了!”
四
不出所料,村长三天后去乡上找正乡长,事情没有办成,倒在乡上喝醉了,沉睡一天,从床上跌下来划破了面皮。回村见到老大后,伤口粘了鸡毛,推说走夜路栽了,告诉说:“乡长的意思是当今的政策变化极快,万事不要扑得太急,弄得不好容易犯错误,还是安稳为好,以不变应万变嘛!”老大就去找副乡长,副乡正打麻将,虽不为赌博,却输者头上顶臭鞋。副乡长达观异常,口称麻将面前人人平等,竞头上顶了对面而坐的一女人的方口带儿鞋。老大在旁说起自己的打算,他眼盯着牌,口里说:“就你们村子事多!”甚是不快。老大就依计说出正乡长如何不同意,他们村人走投无路,才让他来寻找副乡长的。这一招果然奏效,副乡推了麻将,假装弯腰在桌下拾取掉下的香烟,捏了那女人的光脚丫子,起身拉老大到旁边的房子细细问起情况。后说:“好吧,上上下下都在改革,他姓马的居然敢这样压制群众创造性?!”就极快给县委写了一封反映信。几乎使老大没料到,也使副乡长没有料到,反映信竞很快批复下来,认为老大他们的想法是对的,乡里应大力支持,帮助他们把这个村的劳力组织起来,办好集体的企业。于是,副乡长来锑矿洞看过几次,召开了村民大会,指派村长为指导员,老大为矿长,每家出劳力两个,统一经营,按劳取酬。而他则当然为该矿的顾问。村长就当场讲话:“我们不要辜负副乡长的教导和希望!”老大就又小声纠正:“是期望吧?”村长说:“希望和期望都是望,就是让我们好好干!我们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保卫国家。社会主义好啊!”老大早就知道村长一到正式场合就要讲话,一讲话就乱用名词又不带逗号的毛病,但此时他还是忍不住一阵反胃。旁边坐的光小也气得直咬牙齿,突然觉得脖子上发痒,用手一摸,是个虱子,说句:“我还以为是虱子哩!”丢在地上,然后又恶作剧地弯腰在地上四处寻看,嘴里嘀咕道:“咦,究竟是不是个虱子哩?!”惹得全场哄笑。
有了统一组织,又制定了一套新的方案:一是进一步扩大矿洞;二是借县上、乡上支持,申请讨要支架的木头,铁镐铁镢,甚至一台卷扬机;三是争取把炸药、水泥纳入县分配计划中;四是建立考勤制度。一个月过去,矿貌大变,纯收入达到三千元,除下一千元作为扩大再生产的资金外,两千元按劳分红,平均每家得到八十二元三角四分。八十余元,对于村民来说,数字是不算小的,尤其那些缺乏强壮劳力的家户,更是念了佛的喜欢。但是,老二和光小却没劲了,他们的收入大大少于以前,就在老大面前发牢骚。老大讲道理,他们听不进,老大就以身分压人,训斥他们少给他惹事生非,影响全局计划。两个光棍就在完成了自己打炮眼爆破任务之余,常偷偷跑去看摄制组拍电影。
摄制组的女演员,使他们大开了眼界,当拍完某一镜头后,男女演员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他们就目不够用,心不够用。那城里的人一笑一颦,抬脚动手,都要勾走他们的魂魄。两个便背地里大发感慨,自恨自己一生的可怜。
一日,两人又去看拍电影,正是下过一场雨,庄河水涨,女演员需要过那河面的浮桥时,桥面摇摆得厉害,脚抬起来,桥也随脚上来,脚落下去,桥也随脚下去,眼睛一看着河水,又觉得桥在随波下移,便叽哩哇啦失声锐叫,蹲下再也不敢动了。老二和光小几乎没商量,同时站起来,同时跑了过去,在浮桥中间将女演员拉住了。他们闻到了极浓的香水气味,闻到了只有城市女子才散发的热腾腾的一种气息,那黑黑的手握住了嫩白的小手,像是握住了一块发糕,一块棉花,自己便觉飘飘欲仙,神志不可清醒。说:“慢走,慢走,眼不要看河面,瞧我的脑勺!”女演员竞紧紧跟着他们,身子也极力靠住他们,几乎是让他们背过来的。
这一次桥上拉人,使老二和光小有想不尽说不完的回忆,常于施工中温习,走了神,使打钎的大锤多次闪失,把腰都拧了。两个人就又要停下来,往洞外走,一个说:“啥时还到河里拍电影呢?”一个说:“这些洋女人,平日能让咱接近吗?可那一阵她竟想要咱们背了她!拉过桥,我将她的手心都抓破了的,她一口一个谢谢哩!”两人就大笑一通。一个又说:“这么好的女人,只要跟我睡一回,枪崩我,我也不后悔!”说罢目光发呆,如坠云里雾里。一个却长长叹一口气,说:“唉,那都是城里男人享受的。到底在城乡差别嘛!”
他们说得多了,身体的某一部分就不能控制,一起跑上烛台蜂。上烛台峰是一种心理上的摆脱。因为他们清醒过来,就明白自己对于那些城里女人是一种绝缘,犹如面对着墙上的一幅好画,镜中的一轮明月。于是就要说:“这些城里女人那么好,都是狐狸精变的,是仙,是神;是鬼,反正不是人。”他们要到道观去看那些比他们更可怜的道人;在道人面前,他们是最有福的人了。
小道士又在那山泉挑水了。这是一个满脸长了粉刺的出家人,一边舀水一边拿眼看远处草坡上牧羊的女子。老二便笑说:“又在看啥哩?”小道士吓了一跳,手中的水瓢掉在泉里,见是老二和光小,便说:“看见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