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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这时旅店那头大黄狗从一旁走过,嗅了嗅他们两个,并乖乖地摇着尾巴让人抚摸。
“你喜欢狗吗?”男爵问。
“噢,很喜欢:我祖母在巴登①的别墅里养了一条狗。我们住在那儿的时候,它总是整天跟着我。不过我们只是在夏天才到那里去做客。”
① 巴登(Baden),这些指奥地利的巴登城,以风景秀丽温泉浴场而出名。
“在我家,在我们的庄园里,有二十多条狗。如果在这里你听话,我就送你一只狗,送你—只白耳朵的棕毛小狗。你要吗?”
孩子高兴得脸都红了。
“嗯,要。”
这句话脱口而出,显得那么急切。但是,他接着就产生了顾虑,很不安,像是吓了一跳似的改了口:
“可是妈妈不会同意的。她说她不能让人在家里养狗。狗太使人讨厌了。”
男爵微笑了。终于把话题转到他妈妈身上去了。
“妈妈那么严厉吗?”
这孩子考虑了一下,瞧了他片刻,同时寻思道,对这位陌生的先生是否可以信赖。他的回答是谨慎的:
“不,妈妈并不严厉。因为我刚生了病,现在她什么都允许我的。说不定她会允许我养一条狗的。”
“要我为你说情吗?”
“好,您就去吧,”这男孩高兴地说,“那妈妈准会同意的。那条狗是什么样的?白耳朵,是吗?它会把捕获物找到叼回来吗?”
“会,它什么都会。”男爵对他如此迅速地从男孩的眼里发现了闪烁着热切的光辉,粲然一笑。开始时的那种腼腆和拘束一下子被突破了,被害怕的心里抑制着的热情迸涌而出。这个原来腼腆的、羞涩的孩子转瞬间就变成一个热情嬉闹的男孩了。男爵情不自禁地想道,要是那位母亲也是这样,在胆怯之后也这么热烈就好了。可是,那孩子已经劈头盖脑地向他提出了二十个问题:
“那只狗叫什么名字?”
“卡罗。”
“卡罗!”孩子欢天喜地地叫道。
孩子听到男爵的每句话都要笑着欢呼,被这喜出望外的喜讯陶醉了。事情竟进展得出入预料地神速,连男爵本人都感到很吃惊。他决心趁热打铁。他邀请这个孩子同他一道去散步,而这个可怜的孩子,几星期以来一直如饥似渴地寻求可交游的同伴,而今一听这个建议,真是欣喜若狂。这孩子被他的新朋友用一些像是偶然想到的问题所引诱,喋喋不休地把什么事都讲了出来。一会儿工夫,男爵就知道了这个家庭的一切,尤其是知道了埃德加是维也纳某律师的独生子,出身于一个富有的犹太资产阶级家庭。通过巧妙的盘问,他很快就探听到,孩子的母亲曾在言谈中表示过,对在塞默林的逗留丝毫不感到偷快,还抱怨此地没有合意的人可以交往,他甚至觉得,从埃德加回答他妈妈是不是喜欢他爸爸这个问题时的支支吾吾的神气,可以推测到关系准不那么妙。他险些因此感到羞愧,因为他轻而易举地就从这天真无邪的孩子嘴里把这些细微的家庭秘密套了出来。因为埃德加完全信任了他的新朋友,并为自己讲的事情居然能引起一个大人的兴趣而感到自豪。男爵在散步时用胳臂搭在他的肩上,而他由于能让人看到自己同成年人如此亲密相处,他那颗孩子的心骄傲得突突地跳个不停,并且渐渐地忘了自己是个孩子,像对一个年岁与他相仿的人似的无拘无束地闲聊起来。从他的谈吐中可以看出,埃德加很聪明。正如大多数病弱的孩子一样,由于跟成人在一起的时间比跟同学在一起的时间多而有些早熟,对于自己倾慕或敌视的人或事,反应出奇地激烈。无论谈到某人或某物,他要么兴奋喜悦,要么怀着憎恶的感情,而这种感情又是如此激烈,竟使他令人讨厌地扭歪了脸,露出一副几乎是凶恶可憎的面孔。也许因为刚生了病的原因吧,他说话带点粗野和突如其来的味道,这使他的言谈如火样的炽热,看来他的笨拙只不过是对自己激情的一种恐惧,一种他费力加以压抑的恐惧而已。
男爵轻而易举地赢得了他的信任。仅仅半个钟头,他已经把这颗热切而不平静地颤动着的童心捏在了掌中。欺骗孩子,欺骗这些难得被人爱的天真无邪的孩子真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只要把自己的身份忘掉就行了,这样同孩子说起话来就会自然而然,无拘无束,使那个男孩完全把他当成了小伙伴,短短的几分钟后,便不再感到有任何隔阂。埃德加简直欣喜若狂。在这寂寞的地方突然找到了一位朋友,一位多好的朋友啊!他把维也纳的那些小男孩连同他们细软的声音,不懂事的瞎址,全被丢在了脑后,他们的形象好像都让位给这位新的大朋友了。当这位朋友趁现在告别之机,又一次邀请他明天上午再来时,他自豪得连心都要跳出来了。这位新朋友现在正远远向他招手,完全像一位兄长。这一刻也许是他生活中最美好的时刻。欺骗孩子真是易如反掌。男爵向这个跑走的孩子微笑着。现在他有了中间人。他知道,孩子一定会去讲给他母亲听,一直要把他母亲折腾得精疲力竭方才罢休,他准要每句话都复述一遍——这时他颇为得意地回想起,方才他是如何巧妙地在她的称呼前加上了一些恭维话,他又如何始终只谈及埃德加的“美丽的妈妈。”这位健谈的孩子不把他妈妈和他引到一起是不会安静的。对这一点他确信无疑。他无需自己动手就可以缩小他和这位漂亮的女人之间的距离,现在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做他的梦,眺望一番景色了,因为他知道,一双热情的孩子的手,正在为他建造通往她的心坎的桥梁。
灼人的秘密三 重 唱
几小时以后证实,这个计划是非常出色的,每个细节都获得了成功。当这位年轻的男爵故意稍晚片刻步人餐厅时,埃德加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带着幸福的微笑,急忙向他致意,向他招手,同时拉着他母亲的袖子,慌张而激动地在劝说她,一面以引人注目的手势指着男爵。她涨红了脸,尴尬地责备他的举动太过外露,但又不得不顺从这孩子的意思往那边瞧去。男爵立即抓住这个机会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这样彼此就算认识了。她不得不回礼,但是由此刻起,她始终低着头,眼睛不离杯盘,整个用餐时间都小心翼翼地避免再往那边看。埃德加可不是这样,他不停地往那边瞧,有一回甚至想要隔着桌子同那边搭话,这种放肆的行为立即遭到了他母亲的严厉责备。吃过晚饭以后他就该去睡觉了,这时他和妈妈悄悄说了好一阵子话,结果是他的热切请求得到允许,于是就走到另一张桌子去向他的朋友道别。男爵对他讲了几句恳切的话,又使这孩子的眼睛闪闪发光,还同他聊了几分钟。突然他巧妙地把话一转,站起来向另一张桌子转过身去,对那位有点惊慌失措的太太说,她有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真是值得庆贺,说他上午跟她儿子在一起十分愉快——埃德加站在旁边,快乐和骄傲使他的脸都红了——他又问起孩子的健康,问得十分详细,提了那么多细小的问题,迫使母亲只好一一作答。就这样,他们一来一往,谈了许久,男孩子见他们谈上了,高兴得很,在一旁洗耳恭听。男爵作了自我介绍,并相信觉察到了他那响亮的名字对这位爱慕虚荣的女人产生了某种印象。总之,不管怎么说,她对他非常亲切有礼,虽然她丝毫未失自己的尊严,甚至还先向他提出告别。她抱歉地说,这是因为孩子的缘故。
男孩子拼命争辩,说他不困,愿意通宵不睡。可是他母亲已经向男爵伸出了手,他尊敬地吻了它。
埃德加这一夜睡得很糟糕。他心中乱作一团,既感到幸福愉快,又怀有稚气的绝望。因为在他的生活里,今天发生了新的事情。他第一次进入了大人的行列之中。他已经半入梦乡,忘了自己还在童年,以为一下子成了大人。直到现在,他一直孤单地受着教育,常常生病,没有几个朋友。他需要温暖爱抚,然而除去很少关心他的父母以及仆人以外,再无旁人。对于爱的威力,如果只是根据其起因,而不是根据它产生之前的张力,不是根据那充满失望和孤寂的空虚而黑暗的空间来判断,就必定会判断错误。在空虚与黑暗之中,有一种过分重的,一种未被滥用的感情在期待着,如今,它伸出双臂向第一个看来应当领受这份感情的人扑将过去。埃德加在黑暗中躺着,心里快乐异常,思绪万千。他想笑,又想哭。因为他喜欢这个人,他还从未爱过一个朋友,从未爱过他的父亲和母亲,也从未爱过上帝。他以前几年里全部未成熟的激情紧紧拥抱住这个人的形象。两小时前他连他的名字还不知道呢。
但是他毕竟很聪明,并没有因为这种新的友谊来得这么突然,显得这么奇特而窘迫。使他感到十分惶惑不安的,却是他感到自己微不足道,无足轻重。“我配得上做他的朋友吗?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还在上学,晚上总要比别人更早地被打发去睡觉。” 他苦苦思索着。“在他眼里我能算得了什么呢?我又能给他什么呢?”他想以什么东西来表达自己的心意,却痛苦地感到力不从心。这使他很不愉快。往常,如果他得到了一个同伴,那末,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同这个同伴分享他书桌里珍贵的小玩艺儿:邮票、石头之类童年的财产。这些东西,他昨天还觉得非常了不起,魅力非凡,现在一下子就变得一钱不值、微不足道和令人不屑一顾了。那么他怎样才能给这位他连“你”字都不敢称呼的新朋友一些宝贵的东西呢?有什么途径、什么办法可以表露他的感情呢?他越来越因为自己的矮小,自己的半大不小、不成熟,为自己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苦恼。这使他越来越感到痛苦了。他从来还没有因为自己是孩子而如此痛恨地诅咒过自己呢,也从来没有这样殷切地渴望过自己一觉醒来会变成他所梦想的那个样子:高大、强壮,一个男子汉,同别人一样的一个成年人。
这些惶惑不安的念头很快就编织成了这个崭新的成人世界的色彩缤纷的美梦。埃德加终于带着微笑入睡,但是,对于明天的约会的记忆破坏了他的睡眠。七点钟他已经惊醒,心里直害怕会去晚了。他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到母亲房里去问了早安。这使他母亲十分惊讶,过去她总要费好大的气力才能把他从床上叫起来。还没等她开口提问,他便冲出房门下楼去了。他不耐烦地四处溜达到九点,忘了吃早餐,一心想着别让他的朋友为这次散步等得太久。
九点半,男爵终于潇洒地走了过来。他自然早就把这次约会忘在九霄云外了,但是现在,一见那男孩像俄狼似的向他奔来,他不得不对如此之大的热情报以一丝微笑,并表示准备遵守他的诺言。他又挎着孩子的胳膊,带着这个神采奕奕的孩子走上走下,只是他温柔地、但却明确地拒绝现在就一同去散步。看来他在等待什么,至少他那心神不定的、扫视着大门的目光说明了这点。突然他全身一振,埃德加的妈妈走进了前厅。她一边回答对方的问候,一边亲切地向两人走去。当她得知埃德加当做什么了不起的秘密瞒着她想和男爵一起散步的计划时,就微笑着同意了,并爽快地接受了男爵要她同去散步的邀请。
埃德加顿时变得垂头丧气,咬着嘴唇。多恼人,她偏偏现在走来了!这次散步本该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即使他把自己的朋友介绍了给妈妈,那也只是他的一番好意;这并不表明他因此愿意和她共有这位朋友。当他看到男爵对母亲的那股殷勤劲儿时,他心里就激起了某种妒意。
于是,他们三个一起去散步了,由于他们两人都对他表示了出奇的关心,因而在孩子的心里更滋长了一种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突然身价百倍的危险感觉。埃德加几乎成了谈话的中心了。母亲怀着多少有点虚伪的忧虑谈论他那苍白的脸色和神经质,而男爵却微笑着表示不敢苟同,并大大赞扬他的“朋友”——他是这么称呼他的——可爱。这是埃德加最美好的时刻。他得到了他在童年时代里还从未有人承认过的权利。他可以同大人一起说话而不立即受到申斥,要他住嘴,他甚至可以表示各种各样的冒失要求,而过去人家一听就会讨厌的。自己认为业已长大成人了,当这种自欺欺人的感情在他的心里越来越自信地滋生起来时,孩子的这种情绪是毫不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