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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识的女人,心甘情愿地和你过了三夜,而且丝毫不加反抗,甚至是满怀渴望地向你敞开了我的怀抱,对我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你是永远、永远也不会相信的。你无法相信,她会对你这个不忠实的男人坚贞不渝的,你永远也不会坦然坚定地承认这孩子是你的亲生骨肉!即使我的话使你觉得难分真假,你也不可能完全消除这种暗自的怀疑:我知道你很有钱,所以企图把另一笔风流帐转嫁在你的身上,硬说他是你的儿子。你会对我猜疑,在你我之间会存在一片阴影,一片淡淡的怀疑的阴影。我不愿意这样。再说,我十分了解你——也许你自己对自己还没了解到这种地步——我知道你只喜欢轻松愉快,无忧无虑,无所顾虑的恋爱,要是突然一下子当上了父亲,突然要对另一个人的命运负责,你一定觉得不是滋味。你只有在无拘无束的情况下才能够呼吸和生活,你一定会觉得被我束缚住了,你也一定会因为这种牵连而恨我——我知道,你会恨我的,会违背你自己清醒的意志而恨我的。也许只有几个小时,也许只不过短短的几分钟,你会觉得我很讨厌,觉得我可恨——但是我是有自尊心的,我要你一辈子想到我的时候心里都没有一丝忧愁。我宁可独自承担一切,也不愿成为你的累赘。我希望每当你想起我来,总会怀着爱情与感激,我愿意成为在你钟情的所有女人当中独一无二的一个。可是当然,你从来也没有想念过我,你已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并没有责怪你,亲爱的,我不埋怨你。如果我的笔端偶尔流露出一丝怨尤的话,那么请你原谅我,请原谅我吧!——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死了,就躺在那摇曳影绰的烛光里;我冲着上帝握紧拳头,管他叫凶手,我悲伤不已,心绪混乱。请原谅我的怨诉,原谅我吧!我也知道,你心地善良,打心眼里乐于助人。你帮助每一个人,即便是素不相识的人来求你,你也会给予帮助。不过你的善心是非常奇特的,它可以属于每一个人,人人都能从中获取恩惠,能取多少就取多少,你的善心是博大的,但却是,它是——请原谅我——消极的。你的善心需要别人提醒,要别人自己去拿。只有在别人求援于你,向你恳求的时候,你才帮助别人,你帮助人家是出于害羞,出于软弱,而不是出于真诚的心意。让我坦率地跟你说吧,你可以和别人共欢乐,却并不愿意和别人共患难。像你这种类型的人,即使是其中心地最善良的人,求他帮助也是很困难的。有一次,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我从门上的窥视孔里看见有个乞丐按你的门铃,你给了他一些钱。他还没开口乞讨,你就飞快地把钱给了他,钱并不少。可是你给他钱的时候,流露着一种害怕的神情,而且十分慌张,恨不得他马上就走,仿佛你很害怕看他的眼睛似的。你在帮助人家的时候表现出来的那种腼腆羞怯、忐忑不安、怕人感谢的样子,我永远也忘不了。所以我从来也不去求你。当然,我知道,你是会帮助我的,即使你不能肯定这是你的孩子,你也会帮助我的。你一定会安慰我,给我钱,给我一笔数量可观的钱,可是你心里总会暗暗带着一种焦躁不耐的情绪,想把这桩麻烦事情从你身边推得干干净净。是啊,我相信,你甚至于会劝我尽早把孩子打掉。这是我最害怕的事了!因为只要你提出要求,我什么事情不会做呢!我怎么可能拒绝你的要求呢!但是这孩子可是我的一切,他是你的骨肉,他就是你,但又不再是你。我无法驾驭那个幸福无忧的你,但是,现在你永远交给我了,禁锢在我的身体里,和我的生命连在一起了。这下子我终于抓住你了,我可以在我的血管里感觉到你在生长,感觉你的生命在生长,我可以哺育你,喂养你,爱抚你,亲吻你。你瞧,亲爱的,正因为如此,当我知道我怀了你的孩子,我是多么的幸福啊,正因为如此,我才把这件事瞒着你:因为这样,你再也不会从我身边逃走了。
当然,亲爱的,接下来的日子并不是像我预先想象的那样,都是些幸福的时光,也有些日子充满了恐惧和苦难,充满了对人们的卑劣龌龊的憎恶。我的日子很不好过。临产前几个月我不能再到店里去上班了,我不想亲戚们注意到我怀了孕,并把这事告诉我家里。我不想向我母亲要钱——我把手头有的那点首饰都变卖了,以此来维持我临产之前那段时间的生活。产前一星期,我放在柜子里的最后几枚克朗被一个洗衣妇偷走了,我只好进了一家产科医院去生孩子,只有那些一贫如洗的女人,那些被遗弃、被遗忘的女人在走投无路时才到那儿去。就是在这些穷困落寞的低俗人群当中,这孩子、你的孩子呱呱堕地了。那儿真叫人活不下去:陌生、陌生,一切都是陌生的,我们躺在那儿的人,互不相识,大家都孤寂苦闷,彼此仇视,大家都是被穷困、被同样的苦痛驱赶到了这间沉闷的、充满了哥罗仿和血腥气的、充满了喊叫和呻吟的病房里来的。穷人不得不遭受的凌侮,精神上和肉体上的羞辱,我在那儿都受到了。我得和那些娼妓之类的病人同处一屋,她们惯于欺侮命运相同的病友;我忍受了年轻医生的玩世不恭的态度,他们脸上挂着讥讽的微笑,掀起这些没有抵抗之力的女人身上的被单,假借检查之名,在她们身上摸来摸去;我忍受了女管理员的无餍的贪欲——啊,在那里,人的羞耻心被人们的目光钉在十字架上,备受他们的恶毒语言的鞭笞。只有写着你姓名的那块牌子,还说明你还是你自己,因为在那床上躺着的,只不过是一块抽搐颤动的肉,任凭好奇的人来东捏西摸,只不过是供别人观看和研究的一个对象而已——啊,那些在守候着自己、体贴入微的丈夫身边,在自己家里生孩子的妇女,她们永远不会明了,在举目无亲,无力自卫的情形下,仿佛躺在实验桌上生孩子是什么滋味!如果我现在看到“地狱”这个词,我就会不由自主地突然想到那间拥挤不堪的、水气弥漫的、充满了呻吟、狂笑和惨叫声的病房,就是在这座羞耻心被任意践踏的屠宰场,我经历了苦痛的煎熬。
原谅我,请原谅我说了这些事。可是就只有这一次,我才提及这些事,以后永远也不会再说了。十一年来,我对此沉默不语,不久之后我便将永远沉默,直到永恒,但是总该有这么一次,让我大声叫喊一次,为了这个孩子,我付出了多么昂贵的代价啊!这孩子是我的全部幸福,如今他躺在那里,已经停止了呼吸。每当我看见孩子的微笑,听见他的声音的时候,我就会在幸福的陶醉之中,把那些苦难的时刻抛到九霄云外了;但是现在,孩子死了,这些痛苦又一次潜入心头,历历在目,这一次、就是这一次,我不得不把它从心里倾吐出来。可是我并不是责怪你,我只怨上帝,是上帝让这痛苦在我心中波澜重生。我没有埋怨你,我向你发誓,我从来也没有对你生过气、发过火。即使我的身体因为巨痛而蜷缩成一团,即使在痛苦把我的灵魂撕裂的时刻,我也没有向上帝控告过你;那几个夜晚,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也从来没有责难过我对你的爱情。我从始致终都爱你,一直为你我相遇的那些时刻而欣喜万分。假如由于那些时刻我还得再去一次这样的地狱,并且事先知道我将受到怎样的折磨,我也不惜再受一次,我亲爱的,愿意再受一次、再受千百次!
一个陌生女子的来信只愿在你心中活下去
我的孩子昨天死了——你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俊美的小人儿、你的骨肉,你从来也没有在旁边走过时扫过他一眼,你连和他偶然匆匆相遇的机会也没有。有了这个孩子之后,我就藏了起来,很长时间不和你见面;我对你的相思不像原来那样痛苦了,我对你的爱也不像原来那样热狂了,我觉得,自从上天把他赐给我以后,我不再像原来那样为我的爱情备受煎熬了。我不愿把自己一分为二,一半给你,一半给他,所以我把感情一股脑儿全部给了孩子,不再把心思倾注在你这个幸运儿身上,没有我你也能活得很自在,可是孩子需要我,我得抚养他,我可以吻他,把他搂在怀里。正是由于这个另外的你、这个真正属于我的你,我似乎已经摆脱了由于对你朝思暮想而神情恍惚的状态,摆脱了我的厄运——只是在非常难得的情况下,我才会不禁再次想要低三下四地到你房前去。我只做了一件事:每逢你生日的时候,我总要给你送去一束白玫瑰,和当年我们恩爱的第一夜之后你送给我的那些花一模一样。在这十来年之间,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一次,这些鲜花是谁送来?也许你也回忆起你从前赠过这种玫瑰花的那个女人?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你的回答。我只是从暗地里把花递给你,一年一次,只为了唤醒你对那一时刻的回忆——这样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你从来没有见过他,没有见过我们可怜的孩子——现在我怨恨我自己,因为我不该不让你见他,因为你要是见了他,你会爱他的。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可怜的男孩,没有看过他微笑,没有见他轻轻地抬起眼睑,然后用他那聪明的黑眼睛——你的眼睛!——向我、向全世界投来一道明亮而欢快的光芒。啊,他是多么开朗、多么可爱呀:你的悠然自得的性格在他身上天真地重演着,你那跳跃而敏捷的想象力在他身上也得以再现:他可以一连几小时沉迷于他的小玩意儿里,就像你游戏人生一样,然后又扬起眉毛,一本正经地坐着看书。他变得越来越像你了;在他身上,你特有的那种既严肃认真又有戏谑的两重性格,也越发明显地发展起来。他越是像你,我就越爱他。他学习成绩很好,说起法文来像一只小喜鹊滔滔不绝,他的作业本是全班最干净的,他的相貌多么漂亮,身穿黑丝绒衣服或者白色的海员服时,显得那么的英俊。无论走到那儿,他总是最时髦、最标致的;每次我带着他在格拉多②的海滨散步,女人们都会停住脚步,抚摸他那金色的长发;在塞默林滑雪橇的时候,人们都朝他扭过头来欣赏他,对他称赞不已。他是这样的漂亮,这样的娇嫩,这样的惹人喜爱,去年他进了德莱瑟中学的寄宿学校③,穿上了制服,身佩短剑,看上去就像是十八世纪宫廷的王室侍童!——可是现在,他除了身上的一件小衬衫之外,一无所有,可怜的孩子,他躺在那儿,嘴唇苍白,双手交叉合在一起。
也许你要问我,我怎么可能让孩子生活在富裕的环境里,并受到教育呢,怎么可能使他享受一种上流社会的光明、快乐的生活呢。我亲爱的,我是在黑暗中跟你说话,我已然没了廉耻之心了,我要把事实告诉你,但是别害怕,亲爱的——我卖身了。我并不是那种人们称之为街头野鸡的那种人,不是妓女,可是我卖身了。我有一些很有钱的男友,十分阔气的情人:最初是我去找他们,后来他们就来找我,因为我——你可曾注意到?——长得非常的美丽。每一个我委身相与的男子都喜欢我,他们大家都感谢我,都依恋我,都爱我——只有你,只有你不是,我的亲爱的!
我告诉了你我卖身的事实,你会因此鄙视我吗?不会,我知道,你不会看不起我。我知道,你理解这一切,你也会明白,我这样做只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另一个自我,为了你的孩子。在产科医院的那间病房里,我就已经领略到了贫穷的可怕,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穷人总是遭人践踏、受人凌辱的,总是牺牲品。我不愿意、我绝不愿意让你的孩子、这个聪明、美丽的孩子生活在社会深深的底层,不愿让他在陋巷的垃圾堆中,在霉烂不堪、卑劣低俗的环境中,在一间陋室的污浊的空气中长大成人。不能让他那娇嫩的嘴唇说出些粗俗的语言,不能让他那雪白的肌肤去触碰发霉的、皱缩的寒酸衣衫——你的孩子应该拥有一切,应该享有人间的一切财富和快乐,他应该也上升到你的地位和高度,进入你的生活范围里去。
因此,只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亲爱的,我卖身了。对我来说,这也不算是什么牺牲,因为人家通常称之为名誉、或耻辱的东西,对我来说完全是空泛、无谓的概念:我的身体只属于你一个人,既然你不爱我,那么我的身体不管怎样我也觉得无所谓了。男人们的爱抚,甚至于他们发自内心的激情,都只能令我无动于衷,尽管我对他们之中的有些人也很敬重。他们的爱情不能得到回报,我很同情,这也使我想起了自己的相同命运,因而内心常常感到深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