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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绝刀-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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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甚至分宾主在交椅落坐,一个侍婢送上香茗。庞福颓然道:
  “现在别说杀人,连茶杯也拿不动了。”
  冷见愁捧茶啜饮,没有一点惭愧不安。忽然问道:
  “两个侍嫡只剩下一个,她在何处?”
  庞福道:
  “她名叫小琴。但你不如叫她做‘死亡女神’。”
  冷见愁显然明白一切,释然地透口气,道:
  “小琴名字很好听,我宁愿她用这个名字。”
  庞福道:
  “小琴正等侯我被杀之讯,一接到消息,她只用火点燃一根药引。”
  冷见愁道:
  “原来这片青砖底下埋了炸药,数量一定很多,足以炸死世间任何高手。”
  庞福道:
  “这一个婢子叫小凤,你千万莫小看她,她什么都不行,只有嘴巴行。连树上小鸟也可以哄下来。”
  冷见愁又恍然道:
  “她的长处是尽其所能用言语留住我,当然她必可达成任务。因为炸药爆炸所需时间不必长久。”
  庞福道:
  “十息就足够,几句话的时间而已。”
  冷见愁又啜两口茶,道:
  “殷海未死。你无须忧虑勾漏山。要忧虑的是血剑会。”
  庞福叹一声,道:
  “我知道,亦准备接受如此下场。只不过当‘时刻’来临,却又不肯不愿相信。”
  冷见愁道:
  “我希望早些见到血剑最厉害的杀手,但我又知道最厉害的决不是‘木鱼’姚本善。”
  庞福惊讶得几乎弹起,道:
  “你知道木鱼姚本善?你认识他?”
  冷见愁道:
  “我还知道‘烟雨江南’严星雨住在此庄。”
  庞福象石头一样紧闭嘴辱。冷见愁究竟知道多少秘密?他何以知道?虽然暗神仙‘烛影摇红’秦聪竟未死去。但常青已死(无人得知常青复活),他怎知木鱼姚本善之名?
  冷见愁又道:
  “你打算叫谁?姚本善?抑是严星雨?”
  庞福缓缓道:
  “严公子早上走了。你一定要见,只有姚本善。”
  冷见愁道:
  “当然要见,因为我非问他一句话不可。”
  “木鱼”姚本善只有三十多岁,瘦削面孔冷峭如冰。身子挺立,双手长垂及膝,既灵敏柔软而又稳定。
  他那对炯炯目光好象想看透冷见愁心中隐秘。但冷见愁不在乎。根本姚本善连他面上那层迷雾都看不透,何况心事?
  他们在敞阔旷郎的厅门内见面,两边壁下设有兵器架,刀枪剑戟光芒闪闪,想来此地必是庞家庄的练武厅。
  “木鱼”姚本善道:
  “冷见愁久仰了。”
  冷见愁道:
  “不敢。”
  姚本善道:
  “听说你想问我一句话,我一定回答,只要我能够。”
  冷见愁道:
  “一定能够,因为这是你自己的感想,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你。”
  姚本善道:
  “请说。”
  冷见愁道:
  “我站在园子和屋子里,感到程士元苟燕燕的是雅人,清新脱俗凡尘罕见。连我未见过他们面目,也不禁油然而生钦佩眷爱。但你呢?你当时想什么?当你拔剑时他们惊慌吗?”
  姚本善露出回忆神情,在别人面前他决不肯分心回忆。但冷见愁不要紧,因为他是冷见愁。
  他道:
  “程士元和苟燕燕不但不惊慌,还很乐意同年同月同日死。”
  冷见愁问道:
  “你一点不犹豫?你心情如何?”
  姚本善道:
  “一来我杀人据绝一切感情。二来他们值得成全。死亡并不可怕,尤其是他们。我事后回想,程士元苟燕燕是不是认为‘死亡’才是永恒?”冷见愁轻叹一声。
  姚本善又道:
  “死亡确实不必惧怕。你可曾听说‘死人’有痛苦烦恼么?”
  冷见愁道:
  “没有。”
  姚本善道:
  “但你有否想过?死亡并非永恒,并非结束一切归于消灭?”
  冷见愁道:
  “我想过。”
  姚本善道:
  “你不觉得我说话矛盾?”
  冷见愁道:
  “矛盾才是正常现象。任何观念或事物本身都会有反面因素或种子。当你肯定这一件,你同时已否定别的。一把很锋利名贵长剑虽然真真实实握于你手。但此刻本身含有毁坏种子,此刻迟早锈蚀坏掉。”
  姚本善寻思一下,才道:
  “人生出来就已含有死的种子。任何物件完成时亦己含有毁坏的种子。”
  冷见愁道:
  “正是。”
  姚本善道:
  “但这种说法这种道理对我没有用处。”
  冷见愁道:
  “当然没有用处。”
  姚本善道:
  “不论贫与富,得意或失败,你的日子都过得快乐?”
  冷见愁点点头又摇摇头,道:
  “并非如此。”
  姚本善道:
  “所以很多理论对现实生活并无帮助作用。”
  冷见愁道:
  “的确如此。不过,我仍然不死心仍在追寻。”
  两人沉默一会,姚本善道:
  “我也在追寻。”
  冷见愁声音微带讥嘲或不满,道:
  “用什么方法?杀人?”
  姚本善道:
  “杀人只不过是我的职业。每一次行动任务都没有是非善恶可言。”
  冷见愁收敛讥嘲之容,道:
  “那么。你用什么方法?”
  姚本善道:
  “我到过广东的广州府,认识一个远从西洋来的的教士。他只信一个神,很虔诚。每天祈祷赎罪。如果做错事就忏侮。”
  冷见愁道:
  “忏海后便如何?”
  姚本善道:
  “忏悔后?没有了,还有什么呢?”
  冷见愁道:
  “既然如此,杀人者明知不对,明知是罪恶,但忏悔之后仍可以做了?”
  姚本善道:
  “我每天至少祈祷多次,起床一次,每餐食前一次,就寝前一次。如果我情绪不对劲,还会多加一次。”
  他见冷见愁听得留心并且有深思冥索表情,显然冷见愁真的在“找寻”。
  因此姚本善忽然热心起来,又道:
  “祈祷的主要内容第一赞美和感谢神,因为他赐给食物和一切,第二承认与生俱来的罪,谐他宽恕,请他指示应行之路。”
  冷见愁徐徐踱一个圈子,回到他面前,才道:
  “姚本善,我羡慕你。坚定的信仰能使枯萎的恢得和生机,颓丧者得到力量,贫穷者富裕,痛苦者快乐。”
  姚本善道:
  “的确如此。”
  冷见愁道:
  “各人缘遇不同理想各异。我羡慕是一回事,我所要求又另一回事。你开始祈祷吧。”
  姚本善道:
  “不必,我早就祈祷过。我希望有出战机会。我渴望能与最近崛起江湖的传奇人物决一死战。冷见愁,你很了不起,只不知你尚有何畏惧?”
  冷见愁道:
  “多谢褒奖。我的畏惧不少,当然不是死亡。”
  姚本善泛起会意的微笑。
  冷见愁又道:
  “举例说我逃避感情,你呢?”
  姚本善颔首道:
  “完全正确。感情源出于欲望,卑劣虚浮不实在。由于‘祈祷’,我已能控制和舍弃很多种感情。”
  冷见愁叹口气道:
  “跟你谈话很舒服,没有废话,却有深度。是经过千锤百炼亿万磨炼换得来的。”
  姚本善道:
  “我也一样。但我比你幸运,因为我还有一次机会。”
  冷见愁大感兴趣,问道:
  “谁?”
  姚本善道:
  “一个女尼,很年轻,只有什余岁。但她懂得很多。可惜我非杀她不可。”
  冷见愁道:
  “血剑会连沙门中人都不放过?”
  姚本善道:
  “很抱歉,在现实中很多事我们都无法可想。”
  冷见愁道:
  “不对,你应该有法可想。”
  姚本善怔一下,想一会才道:
  “对,我只不过没有坚持已见。唉,那个女尼使我留下极深难忘印象。她很了不起,从容恬静,死亡好象回家而已。”
  冷见愁道:
  “这一点很多人做得到,苟燕燕程士元也一样。”
  姚本善道:
  “区别很大,苟、程这一对认为死亡就是‘永恒’。他们可以永远一起永不分离。他们以‘欲望’为基础激起他们的勇气承担一切,面对死亡亦不惊惧。但那女尼并不。是什么理想信念支持她呢?”
  冷见愁道:
  “祈祷也是她而对一切都不惊惧原因之一。你必定知道,每种宗教都有祈祷,只不过形式方法不同。佛教的禅定,功效和祈祷一样。甚或过之。”
  姚本善忽然陷入沉思之中,很久才道:
  “冷见愁在我身上已浪费不少唇舌时间。老实告诉我,你门的何在?”
  这是一针见血的问题,“搪塞”没有一点用处。
  冷见愁道:
  “第一点,我也在‘追寻’。真理有的很近,但有时很远。而最糟糕的是你不知道获得的是否‘真理’。
  姚本善道:
  “还有呢?”
  冷见愁道:
  “第二,血剑会十余年来已成为最种秘之‘谜’。解答可能在你身上,但仍然可能不是。”
  姚本善道:
  “我是血剑会十三当家排行第七,你想知道什么?”
  冷见愁道:
  “那就不必问你。因为血剑会的主脑一定不会多过两个人知道。你排行第七,还差一截。”
  姚本善的笑容突然变得很苦涩,道:
  “对,说得对,我还不算最核心人物。”
  冷见愁道:
  “不关武功强弱,我想。而是因为你一直追求‘真’和‘永恒’,所以有些秘密,似还是不知道的好。”
  姚本善眼睛发直,想了一会,才道:
  “很有道理。”
  冷见愁道:
  “说不定我是血剑会的老大。而我特地来查察你知道多少秘密。我敢肯定如果你知道一切秘密,你会告诉我。因为我与众不同,对不对?”
  姚本善忽然沁出冷汗,这眉毛都湿透,应道:
  “对。”
  冷见愁道:
  “你看我象老大么?”
  姚本善盯视他出头到脚再看两遍。其实一早已仔细瞧过观察过,再看不会有新发现,不看亦不会遗忘任何一点。
  忽然他以坚决声音道:
  “你有遗世独立但高华闲适的气度。又有坚忍孤诣象苦行僧的味道。因此你可以是最伟大的杀手,却不是以杀人赚钱的杀手。”
  冷见愁笑一下,道:
  “那么我不会是你们老大了?”
  姚本善毫不迟疑,道:
  “你不是。”
  冷见愁道:
  “对,我不是!”
  两人沉默一会,冷见愁又道:
  “你已扳回一阵,我们算是扯平,底下呢?”
  原来他们在言谈中已经交手,如果其后姚本善不能坚决辩认冷见愁是否血剑会老大,他在精神及智慧上便彻底输败。
  冷见愁随手于兵器架拿起一口长刀,叹口气道:
  “可惜不是天绝刀。”
  姚本善立刻大地步出厅,一忽儿就回来,执着一口长刀。
  那刀形古朴,刀鞘泛闪银光,还镶有宝石翡翠等,俱是极之名贵罕有的珍宝。
  但整口刀看来仍然饶有‘古朴’之意。
  冷见愁接过那口刀,拍拍刀鞘,道:
  “久违了。人生便是如此,得得失失,谁知道呢?”
  姚本善道:
  “冷见愁,务请全力赐教。姚某人忽然醒悟,如果今日不能见识你生平绝艺,活下去全无意义。”
  冷见愁道:
  “你放心,对任何人我都敢偶尔大意一下。但对你‘飞仙剑侣’正反剑扫荡天下群魔,求败不能。我冷见愁算什么东西,岂敢不全力以赴?”
  姚本善悠然神住,道:
  “求败不能。啊,好一个求败不能。冷见愁,你如何想出这等形容词?据说敝先祖神仙剑侣携手游天下,数十年间简直是‘求败不能’,我今日只有一点遗憾。”
  冷见愁道:
  “你有遗憾?”
  姚本善道:
  “遗憾的是与你竟是敌而非友。”
  冷见愁叹口气,道:
  “我老早已经遗憾这件事。对了,姚兄,你可知道天绝刀刀刃两面铭刻的句子?”
  姚本善道:
  “当然知道,一边铭着‘一刀在手’,另一边是‘快意恩仇’。”
  冷见愁道:
  “今日此刀定当快意恩仇,你小心了。‘烟雨江南’严星雨可能很忌惮你的正反剑,但我不是严星雨。”
  练武厅(好宽敞高大的地方)内灰漠漠有点阴暗。
  他们讲不少话费了不少时间,他们互相吸取对方说话中的经验和智慧,有如贪婪的蚂蚁吸血水不厌。
  弥勒佛似的庞福突然间走进来,道:
  “两位既然尚未动手,请注意现在什么时间?”
  姚本善道:
  “申未左右,怎么了?”
  冷见愁道:
  “殷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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