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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第八层 《红楼》探佚(2)
“书未成”——千古遗恨
脂砚之批语确言:“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书未成”三字,看似简单,其中涵隐着多少事故情景,沉痛之音,令人心旌震荡不已。敦诚挽雪芹诗:“邺下才人应有恨,山阳残笛不堪闻!”才人之恨多端,而“书未成”应是恨中之大恨至憾!
然而,芹书之未成,究竟何义何指?虽泛语而自有实情在内。是否即如旧抄真本至第七十八回“诔”后戛然而止?抑或另有此后的续文晚出而所续未竟?再不然,也可以理解为全稿已基本铺就,只是还有若干地方(如诗词、缺文、借阅传抄残损……)还待补齐,乃至初撰者某些回次、段落后来不尽惬怀而准备润色、整理、改动?——这都可以是“未成”的所指。但研者尚无考论,期待高明解决。
“书已成”
对脂砚“书未成”一语,解释不一,却不应忘记“书已成”这一或然的可能性(即“未成”只指未能最后全部整补定稿)。
“书已成”提出,不是空想臆测,实有论据。论据亦即包含在“脂批”提供的线索之内:
(一)“脂批”多次提到“后半部”“后数十回”“后之三十回(一本‘三十’作‘卅’)”……
(二)“脂批”引录了“后三十回”的回目《王熙凤知命强英雄》。
(三)“脂批”引及了后三十回的某些情节,如宝玉“悬崖撒手”,袭人贵官“供奉”宝玉、宝钗等等。
(四)“脂批”引出了宝玉于黛玉亡后重到潇湘馆所见“落叶萧萧,寒烟漠漠”的原文;宝玉贫后“寒冬噎酸,雪夜围破毡”,也是后部的文字。
有此四条,无须再举,已可见雪芹写出的,绝不止于七十八回或八十回。
再者,脂砚又明文道出:书的最末,列有“情榜”一目,是全部书中女儿的品位名次。我想,如全书未成,焉能有以上这么些情形载入批语?
所以合理的解释应是“书已成”。其所云“未成”者,是指有些地方待补苴、待整理、待确认……并非只写到半途而中断无继。
那么,“后之三十回”是何等意义呢?雪芹原书究竟全部分为多少章回呢?
“伏线”——续书
《红楼梦》“伏线”一义的正式提出,应归功于鲁迅先生。他在《中国小说史略》中首次创用此词,并用为衡量续书的优劣的一大标准。
“伏线”者何?即是小说作者的一种叙事的艺术手法——前文以某种形式的暗示,遥遥隐射于后文的故事情节之发展变化(或呼应,或反跌,运化不一)。
这种手法,在脂砚笔下不时点出喝醒,其所常用的说法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鲁迅先生讲授小说史,时在民国之初(当时谓之“洋历”“西元”的20世纪之20年代之始);即首次印制讲稿,也是早在1923年的事(见《史略》题记、序言)。
那时《石头记》古抄本如“甲戌本”尚未出现于研者手中——胡适先生收得“甲戌本”已是民国十六年,即1927年夏(购于上海)。如此看来,鲁迅并未见及后出的这种手抄本的“脂批”,他只引用有正书局石印“戚蓼生序本”,也不知那是属于脂砚批本的一种。故此我以为“伏线”一词一义,是先生的研悟首创,十分重要。
这儿有一个问题,宜先加说明,庶免误会,即:鲁迅也曾引及俞平伯的《红楼梦辨》(1923年初版)中有关八十回后情节的讨究,但他在当时不及自研,却为俞说所误——盖俞先生未能识透“戚蓼生序本”中所存原批语所透露的“后半部”情节即是雪芹原著,而误认为此乃高鹗伪续四十回以外的又一续书。于是,俞氏遂不知“伏线”之义,将诸般“伏脉千里”的“草蛇灰线”的暗笔,皆视作另一续书的明笔了。这个分别甚大,不容混同。这也就是我把“伏线”的认识与理论的正式提出权,归于鲁迅的根本理据。
鲁迅引叙俞说的一段文字,今录如下:
续《红楼梦》八十回本者,尚不止一高鹗。俞平伯从戚蓼生所序之八十回本旧评中抉剔,知先有续书三十回,似叙贾氏子孙流散,宝玉贫寒不堪,“悬崖撒手”,终于为僧;然其详不可考。
是则《红楼梦辨》的抉剔,本应是该探索原书后半的工作,却自己否定了此一工作的性质——由此影响了真正为原著探寻佚情的研究工作的开展(既是“另一续书”,何必深求……)。这是“红学”史上一件可惜的事情。
因此,我们还应着重提出,鲁迅着眼的不是续书的情节,而是原著的伏线。
此点至关重要。
第四部分第八层 《红楼》探佚(3)
探佚学
鲁迅先生所说的“抉剔”工作,我自己于1948年也做过一些,当然我不认为是“另一续书”,而是原著的佚稿。
在《红楼梦新证》第九章中,第四节专列一表,逐条述明今日尚可从“伏线”中窥见的若干情节事故,大纲细目,共得24条。
这段考索,后为山西大学的梁归智教授所见,引发了他的强烈兴趣。
梁先生由此立志探寻佚稿情节故事、人物结局;很快勒成专著且不止一种。这是我们共同建立“探佚学”的来由。
我们为什么要建此学?一非“好奇”,二非“立异”。我们的共同认识是:不把探佚功夫做出一个大概的基础,则理解与评价《红楼梦》都将陷于非科学的境地——实际就不是理解评价曹雪芹原著了,只成为为高鹗的伪续篡本作宣扬了。
而高鹗的伪篡,正是中华文化史上的一大骗局,一大诡计,也是文学史上的一大悲剧性误区与迷途。
我们从先贤鲁迅先生论著中也能找到精辟的理据,他评议读书要看是否有背或有合于原书的“伏线”,并且为了正确认识原书,需要“必(动词)其究竟”。
先生原语,亦引于此——
二书所补,或俱未契于作者本怀,然长夜无晨,则与前书之伏线亦不背。
这寥寥数语,却透露了先生对雪芹笔法与全书真相的深刻理解与思量,并非泛泛之常言。从“红学”史看,胡、俞两家的论点,先生皆有摭取;但从文学的眼光识力来说,先生远远超越他们。
例如,胡、俞皆曾明文宣称:《红楼梦》不是第一流的作品。先生则极口称赏,予以最高评价。又如,胡、俞虽已知高鹗是伪续妄篡者,却又并不真正尊重雪芹——胡先生一生宣传“程乙本”,俞先生则以为高之篡笔也“各有千秋”。这就标明了学者在识力水平上的分限。
鲁迅在《史略》一篇(章)中提出的根本问题是:
(一)原名《石头记》——针对改名“红楼梦”。
(二)寻求雪芹的真本——针对坊间久传的一百二十回伪本而言。
(三)大书“如实抒写”“绝无讥弹”的原著精神——针对俗论而言。
(四)思索“伏线”与后文的“究竟”——针对高鹗伪续而言。
(五)寻求雪芹家世骤变的“何因”——针对胡氏的“坐吃山空,自然趋势”而言。
(六)先生沉痛地指出:八十回末已露悲音,悲凉之雾,遍被华林,而呼吸之者,独宝玉一人而已——这是针对伪续的极端谬妄的檄文(也针砭了大赞高篡者的无识)。
(七)先生对高续的评语是“殊不类”与“绝异”——这又针对了一些认为高续“差不多”“基本依据了原著……”这类论调的迷惑性。
所以就精神宗旨而论,先生才是探佚的倡导人。
探佚学——意义与概况
探佚学是“红学”的一支新分科,因而有人不解其意义何在,甚至有名家还加以疑问与嘲讽。这不足怪,凡一门新学刚刚出现,总会遭到白眼与奚落,连自然科学中也例不胜举,何况于这一部奇书的探索之“史无前例”——龚定庵诗所谓“难向史家搜比例”者乎。
探佚,就是为了窥知雪芹全书的大局面、大结构、大用心、大宗旨、大笔法——凡一部伟著,总是愈到后半愈关重要,此为常识,也是规律。在《红楼梦》来说尤其如此,因为此书的大章法是前后两大“扇”书文,对称对比,前呼后应,前翻后跌——真精神全在后边。不知探佚,等于是白读、白讲、白赞了这么久,口中会说它“伟大”,而识解中却并不知其伟大究竟是什么,是怎么一回事。思之岂不可发笑?
探佚学使人们大致明白了宝玉的身世巨变与众多女儿的命运遭逢,可骇可愕,可歌可泣。可谓之感天动地,石破天惊!
这就是一部书的“大旨谈情”,结穴于“情榜”的绝大章法与笔力。“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而不是一男二女的“三角恋爱”与“争婚悲剧”。
只有探佚,方能从实际心灵感受上领悟高鹗伪篡的诡计骗局是何等的毒酷与阴险:把中华最伟大的最崇高的大悲剧用庸俗的手法歪曲改造成一个小小的“婚姻不幸”的个人事件。
没有探佚,读者将永远被高鹗蒙蔽;即使闻知那是伪篡,也仍然限于一种“知识性”的模糊观念,还是无法想像原书与伪篡的巨大差异究竟何似,到底谁好谁坏。
第四部分第八层 《红楼》探佚(4)
探佚——两大关键
探佚的两大关键:一是独特的结构章法;二是“一百零八”这一象征数字的文化意蕴。
一百零八,决定了“情榜”的总人数,正如《水浒传》一样。一百零八,也决定了全书的总回数——两大“扇”各为五十四回,而五十四、五十五两回是全书的“中界线”,前扇写兴盛,后扇写败落。
两大扇的“中界线”极分明,稍有体会的都能晓悟,前后气氛笔致、情节人物,皆不相侔了。
但悟知全榜名单为一百零八女儿,却不是一目了然的事,须费解说。
可是,“群芳”“诸钗”的数目,其实雪芹在一开卷就交待清楚了——
他说,女娲所炼大石,是“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而脂砚批注点醒:
“十二”照应正钗,“二十四”是总应诸副钗。
这就分晓了:“方经”即正方每边为二十四,即四乘二十四等于九十六。九十六名(各级“副钗”)加上十二名“正钗”,恰为一百零八之数。
藕香榭与探佚
从第二十一回起,《红楼梦》的中心移至大观园。园的主景最要者先须识得一个沁芳桥亭,此为总纲。然后一个进景,也是跨水而四通的枢纽点,就是藕香榭。此榭非同小可,关系着全书全局的一条命脉。
先看这座水榭的命名。
“藕香”二字,出自宋女词人李易安(清照)的《一剪梅》,其词写道: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求,雁子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地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要知道,不但“藕香”二字,源出于此,而且榭内所题对联——
芙蓉影破归兰桨
菱藕香深写竹桥
这才分明是同一用意的运化,因为“兰桨”即“兰舟”的代词,只是为了平仄调音变换而已。
然后,须悟“藕香”又即谐音“偶湘”一义。
这座榭,与史湘云的事情息息相关,至为重要。
如有蓄疑不解,请听我逐条讲解破译。
第一,大观园建成、众姊妹住入后,贾母史太君第一次正式游园是带领刘姥姥进园一开眼界。来至此榭坐下,先就看对联,而命谁读听?单单就是让湘云念与她听。此为特笔。
第二,贾母因到这水榭来,就特向众人回忆少小时候家中也有这么一处亭榭,叫做“枕霞阁”,史太君的母亲,正是湘云家里的上辈,而“霞”亦即“云”的变换代词。一阁一榭,隐隐关合。
第三,毫无争议的考证表明:曹雪芹祖父曹寅的岳家、妻兄李煦正有一个园子,中建竹阁与藕香榭的规制一样。
第四,脂砚斋就在史太君追述枕霞阁遗事时,即时批注说:
看他忽用贾母数语,闲闲又补出此书之前,似已有一部《十二钗》的一般。令人遥忆不能一见!余则将欲补去(应作出)枕霞阁中十二钗来,岂不又添一部新书?
观此可知脂砚其人实即书中史湘云的“原型”。所以她是口读此联与史太君听的“自家人”。
第五,到开菊花社时,湘云即取雅号曰“枕霞旧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