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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方涛和母亲的嘴唇颤抖着,却谁也说不出一句完
整的话。
外面,风“呼呼”刮着,屋子四壁跟着不停地颤抖。
一家三口,鸣咽着,抽泣着,紧紧地相依在一起,半天,半天。。。。。。
又到了该离别的前夜了。深夜里,方涛和柳霞都没有睡意。俩人坐在
靠窗口的一条长凳上,紧紧相依在一起。
屋子里静悄悄的。柳霞总是出神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小屋。方涛知道,
在柳霞的眼里,这间小屋的每一块砖、每一张瓦上,都会有亮亮的面影,
更不用提小屋本身,就预示着新的艰难的生活。
一阵风过,只听得屋顶上砖瓦碎片又在“嗦嗦”往下掉。残破的东墙
微微颤动,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柳霞的身子靠方涛更紧了些,她的心似乎也跟着东墙在颤抖。
方涛想把柳霞的注意力从小屋上引开,但又找不到话。
柳霞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墙壁,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望着方涛说:
“涛哥,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方涛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他无法回答。但是,他必须回答。
万般思绪涌上方涛的脑海。他不仅思念着心爱的亮亮,也想起了许师
傅,想起了郑叶,想起了小陈,想起了这些年来他认识和不认识的所有善
良正直的人,想起了他们的不幸,也想起了他们的不平和愤怒。方涛不知
不觉攥起了拳头。不,他不相信不公正的事情能够永远存在下去,不相信
生活会永远是这个样子。不,这太不公道了。
“霞,”方涛咬咬唇,轻声说,“我想,事情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
“真的?是真的吗?”柳霞一下睁大了热望的眼睛。
“我想是这样。”方涛说。
“那。。。。。。,涛哥,你说说,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呢?”
“这。。。。。。”方涛答不上来,他只是紧紧地搂住柳霞。
“涛哥,你说呀!”
可方涛还能说什么呢?
“涛哥…”
“霞。。。。。。”方涛思想着说几句宽慰她的话,但他刚刚开口;喉咙就
开始哽咽了。
“涛哥,你怎么了?”柳霞吃惊地问。
“没,没什么。”方涛感到自己的眼睛湿润了,泪珠已开始在眼睫上
滚动。他赶紧将柳霞的头按在自己的胸脯上,他不愿让柳霞看到自己流泪
。
“涛哥!”
“霞。我,我没什么。”方涛竭力控制住自己,颤声说,“可你要答
应我,霞,答应我,你要坚强,要怀着希望,好好地活下去。”
“。。。。。。”柳霞没有出声。
“霞,回答我,答应我。”方涛使劲地摇着柳霞,“你要是不能坚强
地生活下去,我怎么走呢?” “涛哥,。。。。。。”柳霞听了方涛的话;~
努力将脸微微仰起,一字一句地说,“你,你放心。霞不会让你失望。霞
会坚强地生活下去,照料好妈妈,等着你明年再回来。”
柳霞的声音微微颤抖,但深沉有力。方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泪珠一滴滴掉在柳霞的已经有些灰白的头发上。方涛久久、久久地把柳霞
搂在怀里。他不仅听得到她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动,甚至还感觉得到
她全身血液的流动,那是静静的,但又是那么火热,不可阻挡。方涛不由
自主地联想到了小河…他在北京时常常梦见的、如今就在窗外的熟悉的
家乡小河。他的左手继续紧紧地搂着柳霞,右手悄悄地抽出来,侧身推开
了窗户。
呵!小小的河流,你又呈现在方涛的面前。在这寂静的秋夜里,你并
没有歇息,那永不枯竭的河水,依然在不断地向前流动、流动。抹去泪花
,方涛甚至还能辨别出一条条波纹,因为,在这条条的波纹底下,正微微
跳荡着几颗星星。。。。。。。
方涛忽然感到,那不是星星,那是他心爱的孩子…海亮的眼睛!
第七章
第二天清晨,柳霞送方涛到小河桥头。
小河还是静静地流淌着,永无止息。轻风略带凉意,两岸的杨柳树,
已经开始落叶。那片片小小的黄叶,无声地离开枝头,缓缓地飘向河面,
随着流水静静地滑向远方。
方涛和柳霞久久执手相视,并不说话,要说的话已经都说过了。两双
湿润的眼睛,传达着相互间的无限情意。
是分手的时候了。方涛终于放开了柳霞的手,克制住满腔的依恋和辛
酸,狠狠地咬了咬嘴唇,转身上路。
小路曲曲弯弯,高低不平,不间断地在方涛的面前伸展。
一直走了六、七分钟,方涛才站住,回头望了望。田野灰蒙蒙一片,
村庄已笼罩在昏沉沉的迷雾中。但是,方涛依稀看到柳霞的身影仍屹立在
小河桥头。
方涛伫立片刻,再次转身前行。他心乱纷纷,两腿只由习惯支配着运
动,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到了车站,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火车一声长鸣,把方涛从纷乱中唤醒。
列车,是方涛熟悉的。它南来北往,多少回把他送回故乡,又多少回
把他运往远方。它装载过他的喜悦、他的幸福,也装载过他的别情、他的
烦恼、他的忧伤。而今天,它又装载着他的哀思、他的悲愤,将他运往茫
茫的前方。
列车呵,你能知道方涛此时此刻的心境么?你能窥探出车厢里每一位
旅客的内心世界么?
列车行进着,穿过城市,驶进旷野,越过山山水水。在隆隆的车轮声
中,不时地响起汽笛长长的嘶鸣。
车厢里十分拥挤。座位全部超员。方涛坐的三人椅上挤了五个人:方
涛、一个五十来岁的工人、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和她的两个孩子。孩子都
不大,一个两三岁,另一个还在吃奶。妇女的丈夫在东北一个小厂工作,
两口子已经近两年没有见面了。工人是因为远在西北的老伴重病请假回去
照料的。他们的座位对面,坐着四个衣衫褴褛的工匠,看样子是从农村跑
出来卖艺糊口的,大概是许多日子没有好好睡过觉的缘故,全都脚踩着工
具箱养神。
靠另一边车窗坐的是六个小伙子。他们穿着褪色黄军装,脸容瘦削灰
暗,一上车就开始打牌。据靠过道坐着的一个介绍,他们是在大西北插队
的上海知识青年,都有五、六年的插队历史了。
车内能有个位置挨着挤着的,还算是幸运儿。站着的大有人在。每到
一站,都有人拼命往上面挤。先是过道里,然后是厕所外的洗脸间,再后
来是车厢交接处、车门两侧,都挤得水息不通。
车厢的广播喇叭似乎还嫌里面不够热闹,反反复复宣传着神州大地“
莺歌燕舞”的大好形势,声嘶力竭地鼓动人们为“世界革命”不断奋斗。
其实,这种鼓动完全是多余的。车厢内的斗争形势本来就颇为逼人。车厢
中间的人想上个厕所,起码在半小时以前就得开始进行不屈不挠的开路斗
争。
与广播喇叭的单调乏味相反,车厢里洋溢着风趣横生的语言。
过道上总是最热闹的:
“同志,请让一让。”
“唷,轻一点,脚都给你踩扁了。”
“劳驾,闪闪道。”
“妈的,要把人挤死怎么的?”。。。。。。
座位上则另有一番光景:
“对不起,脚麻木得实在受不了,往你的小腿肚间伸一伸好不好?”
“小心!别碰我两裤腿泥。”
“唉,脚怎么也无法伸直,酸麻死了,真该上车时就砍掉。”
“最难受的还是腰…”
“脖子也不好受。”
“都砍掉!都砍掉!”。。。。。。
突然;座位中间的一个人提腿怪叫起来:
“天哪,怎么发起大水来了?”
哪里是发大水,车内的水龙头早已滴水不流。那是一个小孩撒了一泡
尿。
“见鬼!怎么又下起雨来了?”
哪会是雨,沾满泥尘的车窗根本就不曾打开过,也打不开。那是行李
架上一个破帆布包里渗出来的臭水珠,里面几条发臭的带鱼正在腐烂。
接着,是不分区域的咳嗽声、打喷嚏声,一个传一个,此伏彼起。那
些不知困倦的旅客,则相互介绍着挤上车来的艰苦斗争历程。
但终于,随着夜色深沉,各种声音都慢慢地小了、稀了。打牌的几个
小伙子,也开始打呵欠了。
“天不早了,睡吧。”靠车窗的一个小青年放下牌说。
“睡?”他对面的一个高个儿立即反对,“这车厢哪能睡觉?”
“可老打牌也够乏味的。”小青年说。
“什么?乏味?你想半途而废?”高个儿突然站起身,冲着小青年大
吼一声,“同志,半路上停下来,危险!”
显然,他摹仿的是当时政台上一个炙手可热的权贵的训人腔调。
其它三个先是一楞,但很快会心地相视而笑。
靠窗口的另一个中等身材的青年慢慢站起来,压紧嗓门,发出女人一
样尖利的叫声:
“革命小将们!我支持你们,一定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
“首长英明!”他旁边的一个小矮个儿手挥纸牌紧接着说,“鄙人又
完成论著一篇:‘评…’。。。。。。”
“去!”靠车窗的那个小青年把牌夺过来往地上摔去,“颠来倒去还
不就是那么几张臭牌,还不如丢垃圾堆里去!”。。。。。。
逐渐安静的车厢里,突然响起这一阵喧叫,大家先是吃了一惊,但很
快,这里那里,发出了阵阵会心的笑声:
“嘿嘿嘿嘿!”
“嘿嘿嘿嘿!”。。。。。。
小伙子们没有料到会有那么多人听着他们的话,似乎又拘谨起来。他
们赶紧发牌正式开战,企图用打牌的新的吵闹声来转移大家对刚才的笑骂
声的注意。
但没有用,轻笑声此起彼伏。而且也没有必要。在如此拥挤、吵杂、
肮脏的夜半车厢里,决不会有什么“坚定革命家”前来体验生活。
“哈哈哈哈!”我旁边那个老工人忽然开怀大笑。
“你们在笑什么?”中年妇女方才正专心给孩子喂奶,似乎有点纳闷
不解。
“你没听见?刚才的多口相声?”
“哈哈哈哈!”对面的几个木工也一下子精神起来,睁眼大笑。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笑声变高了。打牌的几个青年人一见此情,干脆把牌往小桌上一撂,
也一个个捧腹大笑起来。中年妇女也傻傻地笑着,连那个吃奶的婴儿,也
放开奶头喜咧开嘴。
顿时,整个车厢都充满了欢乐的笑声。人们笑得那么舒畅、惬意,眼
冒泪花。不管是相识的,还是不相识的;不管你来自哪儿,不管你想去哪
儿;不管是上车时相互扶持过的,还是刚刚挤过、骂过的;在这欢乐的笑
声里,大家一下子就变得那么融洽、亲热、心心相印。而同时,那些当时
政台上不可一世的人物,不管是“旗手”也好,“理论家”也好,“坚定
左派”也好,都在这小小的车厢里小小老百姓的欢笑声中化成了无足轻重
的小丑。
火车奔驰着,装载着满车厢欢快的笑声。原先显得那么单调、沉闷的
车轮声,也一下子显得充满朝气和活力。
车轮声中,方涛似乎听到家乡的小河也在奔腾。
呵!人们没有昏睡,山河终将怒吼。方涛忽然感到,这不是车轮在响
,而是祖国的大动脉在有力地跳动。
方涛也轻轻地笑着、笑着,感到轻松、感到欢畅,心里燃烧起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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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站的黄昏
礼平
一
谁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几天之内,也许是一夜之间,秀秀变得漂亮了
。
原来可不是这样,原来秀秀也是个挺难看的小姑娘,就和她那十几个邋邋遢遢的小
伙伴一样。鼻子底下老是留着些浅浅的印儿,小嘴角老是挂着些玉米糁子,头发了
了草草地扎着,还粘着些草棍棍。娘做的棉袄老是那么大,深深的袖筒里只露出十
个冻得红红的指尖儿。裤角下却伸出细细的脚踝,趿拉着一双硬邦邦的乌拉套鞋,
踢里踏拉的,整天和小伙伴们在泥泞的巷子里追打跑跳,哭笑叫闹。
可是这年她十五了。谁也没注意这是怎么发生的,一过了端阳节,当屯子里那些插
花戴朵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全部卸去了首饰,换下了花袄的时候,秀秀一下子显得出
众了。弯弯的眉毛整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