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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那辆漂亮的轿车。
“你说的太对了,户口又有什么了不起呢?日他娘!”村长跺着脚叫着,“争
来争去,都不是什么好地方,回了鳖山也不是天堂!我看准了,这个村就这么下去,
非灭亡!”越说越投机,村长的糟糠太太备好了酒菜,无非是肥肉瘦鱼,三个人对
酌起来。喝到半醉,飞波对法医说:“村长实际上已经把线索提供的很明确了,第
一京雁曾经和瘸子好,第二后来插手的这一个肯定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人不错。”
“为什么这么说?”法医不明白。
“因为最重要的是村子这种与世隔绝。”飞波给他讲解,“黑村人说话与外人
隔路,越来越让人讨厌没人稀搭理,实际上很痛苦。遇到瘸子这样有同情心的好人,
能和京雁建立一定的感情,这感情也可能挺深。但如果遇到一位长得不错有文化又
具备其它条件的青年,你想想情况能怎么样?”
村长插话:“毫无疑问,情况比较复杂了。”“对,京雁这种姑娘能不顾一切,
舍身以赴,因为这对于她等于第一次看见火车。”“怎么出来这么个比喻?先生?”
法医给以权威逼视。“你有钓鱼的家什吗?”飞波逼视村长,咬一下牙。
村长悟性很高,懂得领导们的心灵感受,他拿出一杆土枪:“别看当官招工没
咱们的事,咱会玩,你们喜欢钓鱼,那个不过瘾,我教你们用土枪打鱼。”
在傍晚的薄雾中,村长带他俩向苇塘中匍匐前进,而后在一定距离上停止,屏
住呼吸观察敌情。一会儿一条巨大的黑鱼大摇大摆地游进伏击圈,村长挤挤眼睛,
示意他俩作好防护,然后只听一声惊天的轰响,静静的水塘中翻起波涛。
等水塘重又平静,黑鱼流着血浮在水面上,村长的肩膀窝儿里也有个大血印子,
他说这回装的药多了一点,“枪的座力这么大!日他娘!”
但飞波又一点情绪都没了,一个人坐在苇塘边,远远对法医道:“以后不钓鱼
了,钓的没意思!日他娘!”
第十节:瘸子
回到册庄已经开始麦收了,草原般的金色麦浪令人胸怀激荡,春天的雨水保佑
了一次,而初夏照例又是干旱无水,水库疲软无力,最后的一点点泥汤水可怜巴巴,
白看着黑村的人们又丰收了一回。
没有户口没有化肥的村庄全指望老天爷和运气了。
这些农民是最敢藐视世界的人,把文明的标记扔掉,他们丝毫也不觉得丢掉了
什么。
首先是那些门牌全都不见了,本来以为得到承认了似的挺高兴,但马上每个人
想到自己多占的大院子,多生的孩子,或者多种的土地粮食等等不合乎文明法规的
问题。门牌必然会给这些问题带来危险。
与其让外人认着方便,还不如让他们认不出来。这些文明对他们没用处。
老冯到金寨子联系了一部收割机,一方面大家都用,一方面他用的最多。
收割机让开拖拉机搞运输的两个年轻人操作,其中之一也就是京雁的同母异父
哥哥。
而地多的人家还得老少都上阵,拚命把麦子都割回来,怕叫外村抢了。
老冯觉得他一人就顶半部收割机,赤膊俯进麦海,见人不见镰,像蝗虫一样刷
刷吃去,背后留下像机器造出来那么整齐的麦捆子。两个儿子和他并肩前进,两个
儿媳妇和众多孙子孙女打后,这情景也特别使老冯陶醉。因为他心中的远大目标就
是把这六十多亩地保护下去,分给他的子孙。
在简单的问题上,老冯智慧超群。
他的大儿媳妇特别能干,二儿媳妇特别懒,垛两捆麦子就想歇歇,因为才二十
二岁就生了三个儿子,敢摆这份谱,大儿媳妇三十岁了才生出第二个儿子来。这也
是周围的姑娘愿意嫁到黑村来的原因,生孩子不受限制,女人受尊敬的机会就多了。
二儿媳看着还像个小女孩子,身边已经拖着三个小子了,第四个看来也会迅速出生。
她曾经是京雁的好朋友,听说警察是来调查京雁的,挺操心。这会儿看见警察走进
麦地,干脆不垛麦子了,站在那儿一心一意地看警察的行动路线。
老冯的眼睛根本看不见警察,他看的是镰刀下不断向后移动的干土,琢磨收了
麦子接着点豆子种玉米的问题,隔着麦垅对两个儿子说:“我看准了,往后粮食还
是越来越值钱,咱就这些地,也甭拿税也甭拿集资,还是合算。咱到靠着这些地,
也足能过富了,就是添了重孙子,幸福生活也万万年!”
他大儿说:“可不是呗爹,我听说美国就数小麦贵!”
他二儿说:“秋里耕地,爹,看准了水库上不来水,还得多耕下几亩,一年多
二亩,等孩子们大了,咱就又得了十几亩地,这眼光可不能没有!”
大儿说“我看水库的水是上不来了!”
“是啊,”老冯说:“不是人不想叫他上水,是老天爷没水!可惜我和你娘就
光有你们两个男子汉,你姐要也是男的,那就太理想了,咱这份家业还愁叫别人抢
了去?”
这时老冯头朝下,从胯间往后看,不见地面,只见地面以上的山和走动的人,
正好看清两个警察,顿时火冒三丈,无名恼自心头起:现在从外边飞进一只鸟来他
都头痛,他不希望再看到有更多的外人闯入他的世界了。
他明白这两个警察的危险性,要是这两个警察老在村里转悠,他的远大目标肯
定无法实现。
飞波他们并没看见老冯,因为在村里问谁都不告诉他在哪,只好懵走。
老冯从胯间又看见二媳妇那傻样儿,顺手拾起一块土坷垃丢过去,不偏不倚砸
着她的脚面子,二媳妇急忙蹲下来捆麦子了。
老冯从胯间看着他俩走过去,有点在茫茫草原迷了路的样子。
老冯在心中暗暗笑出声。
黑村的人其实就是这么回事,有痛苦不堪痛不欲生的,但也有幸福和自由的不
得了的。
似乎在漫长的寻求户口而不得的过程中,他们突然发现自由也是很快活的,这
也许就是一部分人已经不喜欢另一部分人寻求领导寻求户口的原因。喜欢土地的人
随便使用土地,喜欢建设家园的人随便盖房造院子,喜欢生孩子的人随便生育,结
婚无须登记恋爱也不用担心行政干预。
黑村的人实际上也并不孤独,他们和外界的联系是千丝万缕的,这些联系除了
化肥农药拖拉机轧朋友之外,还有爱情。
飞波他们俩查访到放电影的瘸子,他是先天残疾,但看起来人确实不坏。快四
十岁了还没有找媳妇。
飞波问他:“你现在是正式的还是临时的?”
他面带满足的笑容:“乡里刚给转了正式的,照顾我身体不好。”
他只坐椅子的一个角,屋里满是电影片子和器材,后窗外是乡里的露天电影场,
一排排水泥座位在监狱一样的高墙之下。
飞波问他:“今天放什么电影?”
他说:“台湾的《今天真好》。”
“最近没下乡?”
“明天下,今天做做准备。”
“明天上哪?”
“金寨子包一场台湾的《今天真好》。”
“那不到册庄了?”
瘸子似乎觉到点来势,大眼瞪着,瞧瞧他俩的眼睛和警服,有慌乱感。
“下乡还骑车子吗?”飞波不绕大弯儿。
“有个手扶。”
“后边拖拉一车乡下小妮儿?”
“她们愿意跟着玩……”
“光说玩不行,”飞波把脸一拉,“说说玩出什么问题了?”
“没生出孩子来……咱知道国家政策。”瘸子通红了脸,开始交待。
“第一次是和谁?”飞波不紧不慢,示意法医记录。
法医不慌不忙地拿出本子。
瘸子待他拿好了笔,就说:“和……乡收购站的小李
“第二次呢?”飞波饶有兴味地瞧着他的脸。
“和官庄老毕家的媳妇。第三回和册庄的一个小妮儿……就这三回真的,别的
都是胡闹。”
“没什么了不起的……”飞波像安慰他一样。
法医也说:“没什么了不起的。”
“小妮儿是谁?”飞波咬咬牙。
“京雁。”
“最近又玩了吗?”
“关系早断绝了。”
“她又跟别人了?跟了谁?”
“跟了我一个同学,刘县长的弟弟,才从社经办调多经办主任的那个。”
“叫什么名字?”
“我认识。”法医接茬儿说:“叫刘如,钓鱼的时候跟我学过炸弹钩,挺谦虚
也很文静,模样不错。”
“是钓鱼去,俺俩上学不错。我领着他上册庄水库,什么也没钓着,下午吃饭
去找京雁,他俩唠的挺热乎,晚上京雁又跟车来看电影,一直跟着他。以后怎么好
的我说不上来,刘如只说京雁的眼睛很好看。但是我认为京雁最不好的缺点是爱撒
谎,平常觉得没什么,这件事瞒得我挺狠,我很伤心……”
第十一节:惊悸的梦幻
京雁爹也从胯间看到了警察的高大形象,他还想呢,这是哪儿走过来的两棵树
啊?自从他的那些桃树砍完了这片草原上就一棵树也看不见了。
京雁爹割的是沟沟落落,收割机捎不上的地方。一会儿收割机就过来了。京雁
爹抬头看去,拖拉机座位上坐着京雁娘和丈夫的儿子镇定,神气活现的。
这小子是个狗马枪刀的玩主,爱鼓捣邪的,正经的牛驴镰车不使。
在远处坐着那小伙子也叫镇定,还同姓,姓花。因为同是“镇”字辈儿,村子
移民之后分别在不同的地方诞生,起重了名,又返回一处之后也没意思改了。村民
们根据他俩的相同爱好,便一个叫抢一个叫刀,枪镇定,刀镇定。警察刚进村那天
看见遛马的二人即是。此刻枪镇定在操作收割,刀镇定在远远看着油桶歇息,以备
轮换,两人正是向大家揩油的得意时机。
枪镇定也不和京雁爹搭话就径直割过来,牵引收割机的是一部上海50拖拉机,
刀镇定还有一部天津铁牛55,不农忙就搞运输,时而挣钱,大部分时间赔钱。
京雁爹看着齐刷刷割躺下的麦子心中暗暗赞叹这机器:喝一点油干这么多活,
比几十个人干的还强,机器这东西真是奇妙。没有户口,有拖拉机也行。
枪镇定突然把机器停了,爬下来嘟嘟嚷嚷说卡片子了,“你这麦子喝啤酒也不
少,二叔,都疲软了。”
“我只当凭咱爷俩的情分能免了这一套虚的。”京雁爹把烟扔过去。
“我也当是这么着呢二叔,来到咱自家地里,你还不给当孩子的弄点成捆的解
解渴?”他想要湿的。
“你叫个爸爸?”京雁爹有点恼。
“我叫你个儿!”小子也记得该怎么叫。
两人抱着便摔起来,京雁爹有时也像孩子,并且走南闯北学过两手,体力也不
善,几下来回把小子便摁在了土里。
然后露出得意的奸笑,像又奸了他娘一回似的。
然后枪镇定拍拍头上的土,没再跟他一般见识。爬回拖拉机上回头道:“警察
又来了,这回又得把你逮捕!”
京雁爹这才看准,刚才不是两棵树是那两个警察。
但他毫无畏惧,喝道:“又来了怎么着?这回可不是逮我的,是逮捕你们这一
群王八羔子的!”
“你寻思逮了别人能剩余出你一个?”
“小猴子……王八羔子你停下!……”他提了镰刀转着圈儿追逐轧了麦子的拖
拉机。
枪镇定扔了拖拉机逃命,京雁爹自己骑上机器,一边摸索一边说:“开关在哪?”
法医爬上去推开他:“你可摸不得,摸着电人!”
法医看好麦距把拖拉机又开起来,手底下相当熟练。
“你有一天是不是进了城,老兄?”法医一丝不苟地开着拖拉机,突然想起那
天晚上看见京雁爹。
京雁爹忽然很悲伤,“哎呀,”他叹息道,“昨晚上我做一个梦,梦见闺女和
我诉苦,说她嫁了去的这个人家,很讲卫生,只是很冷,冷得像北冰洋一样
法医不由打了一个悸栗,惊问道:“你怎么梦见的?还梦见她屋里有别人吗?”
“她叫我早点领他回来……”
“那以前你梦见她住什么房子?”
“以前也梦见过……”他哭泣着,“以前是没房子,住荒坡,也给我诉苦,说
手都叫风刮皴了……”
法医手心儿里直出虚汗。
飞波在后边捆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