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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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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不了要和地方领导打交道,你是上级来的首长,一到这里马上就见他们,他
们肯定高兴,这就为下一步工作提供了方便。而且“共建”也是玛丽镇今年的重点
工程,他们的上级有要求,所以他们对你的到来非常重视,吃饭就是重视的表现之
一。秦干事想既然有这么重要的意义,就不好再推托了。

吃饭时玛丽镇的刘镇长说,最近市里讲这几年全国评选双拥工作模范乡镇,我们市
都是光头,今年再不能光头了。市里把希望寄托在了玛丽镇这边。评上了,市里要
重奖。

刘镇长说:我们玛丽镇水平有限,主要靠部队组织引导,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酒就都集中到秦干事面前了。

秦干事当然不喝。秦干事有观点,她认为酒席上就两种人:酒徒和非酒徒。秦干事
这样典雅的女人自然不肯做酒徒。不过要实现不做酒徒的伟大目标,就要经过一番
艰苦的角逐。

当兵怎么能不喝酒呢,刘镇长说。不喝酒的人命气不旺。举例?……对,从前那个
王教导员就不喝酒,后来……那个王教导员办法是有的,他要一直搞下去,我们玛
丽镇可能早就评上全国先进了……

哦,他们还记得王景,秦干事不由有些感叹。这是她到了玛丽镇之後第一次听人提
到王景的名字。这和她原来的预想完全不一样。她原先想,在玛丽镇,在教导营,
肯定随时随地会有人说起王景来的。王景当然是不会被人忘记的,他曾经把玛丽镇
发动得一团火热,而且,他又是那样一个特别的人……


                二

第二天天才亮秦干事就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记得是从梦里出的,梦的是什么却一
点找不到。找了一阵后不禁失笑:你想找什么呢?秦干事穿好军装,随意往营区边
缘走去。

拐过墙角,是一片不深的树林。树墙外有天空的明亮,那应该是田野的所在了。秦
干事朝那边走了几步,眼光才穿出树隙,就猛地怔住了。

花地,花地,全是花地。向左看满目鲜花,向右看满目鲜花,向前看,还是满目鲜
花。灿烂的花海无岸地向远方延伸而去,一直远到看不清的地方。

呀!好久之後,她才轻轻叫出一声。

愉快的微笑从心底漾上来。秦干事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
一片。这是些结在青绿的草本上的白色小花,它们似乎也才从睡梦中醒来,在乍起
的天光下眯缝着眼睛,身上还散发着那种叫人沉醉的夜气的芬芳,每一片花瓣上都
沾着些晶亮的露水。轻轻触上去,指尖上传来一丝柔弱的清凉。秦干事更有兴致地
凑近了些,努起嘴用一道气流去推搡它们。花朵们纷纷向后退缩了,示弱的表示毫
不掩饰。秦干事像个女孩子那样毫无顾忌地笑出了声。

秦干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朝四周张望了一番,觉出自由有点可笑了。然而有一
种感动在进到她本来平静无波的心地里,她想起王景来了。又想起早上醒来时寻梦
的自嘲。其实那时她就知道自己想找什么,不过故意以为自己不知道就是了。


                三

我们的汇报准备得不很充分,首长。徐教导员说。徐教导员摊开手上本子,已经把
汇报的姿势摆好了。

不要叫首长了。秦干事说。其实,我就是来帮你们打工的。

不敢不敢。徐教导员忙说,那我就开始汇报了。

玛丽镇军地双方的友好有传统,徐教导员说。虽然这同教导营的长期努力分不开,
但玛丽镇的干部群众在这方面表现出的善良大度也是个重要因素。玛丽镇这里风气
不错,不爱和教导营动气。比如有时我们个别战士不注意。踩了人家的花草,人家
也只是半开玩笑地喊一声。还有次一个战士一大早往人家花地边倒垃圾,这是很犯
忌的,人家也没闹。当然后来我们知道了,作了严肃处理。

徐教导员觉得,这几年来,玛丽镇为部队做了很多事情,比如年节期间的物资慰问
,安置家属工作,请部队外出参观游览等。特别是,他们在帮教导营接待客人和安
排活动方面,做出了很大贡献。

秦干事停下笔记,问:“接待什么客人?来队家属吗?”

徐教导员说:包括来队家属。当然也有其他客人,比如上级机关下来检查工作的,
还有同兄弟单位的一些正常交往。我们是个营级单位,一年的接待费只有几百块钱
,迎来送往加个菜什么的,主要是他们出面。

秦干事正想说什么,徐教导员先笑了,说我们也知道这一点不宜宣传,不过借着说
明我们和玛丽镇的关系不错就是了。人家玛丽镇不图凭这个出名。这个经验就不用
总结了。

徐教导员说着脸上有愁容,说从前搞拥军爱民,军民“共建”,其实就是部队帮地
方和群众解决问题,部队也习惯了这种角色。现在情况颠倒过来了,是地方和群众
帮部队解决问题。我们这里还算好呢,听说有的部队营房都是地方帮修的。我们是
安心做这样呢,还是也要反过来有所表示。不过怎么才能反过来,却一点主张也没
有。这就要指靠上级帮我们想办法了。

我们目前也没有什么办法。秦干事说。这是当前带普遍性的问题,还是先搞搞调查
研究吧,再看看怎么办好。

于是决定尽快同玛丽镇的领导共同研究一次,讨论一下近期工作和长期规划。教导
营同玛丽镇本来就有一个“共建领导小组”,趁秦干事来了,正好开个会。

有王景留下来的材料没有,秦干事问。听说王景那时有很多想法,也许有什么可以
参考的呢。

秦干事顺口就说了这话,说出了之後觉得里面不免有几分假公济私的意思,就有点
后悔了。忙说:“没有就算了。”这倒反而加重了前面的意思,成了强调什么似的
。她想自己这是怎么了?


                四

早上,秦干事站在花地边上。

田野正起着雾,散漫的雾气填充在花丛间,塞满了那里的空隙之後,就从缝隙里冒
了出来,集结在花梢头。于是稍远几步的花朵就在沙网似的雾气中朦胧了面目。再
远些的,就隐匿在了渐浓的白障后面,看不清了。

王景原本是机关干事,有次到玛丽镇来过之後,回去就要求到这里来任职。“你不
知道,那里有多美啊。”他悄悄对秦干事说。

王景来了玛丽镇后老是大老远地跑回机关,一头扎进秦干事办公室,同她“共商”
玛丽镇的“共建”大计。玛丽镇是“共建”的重点,秦干事是群联干事,在机关里
主管“共建”,倒也顺理成章。秦干事当然明白王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打个电话就成了嘛!”秦干事故意说。

“电话发生了故障。”王景笑道。

“另外还有个任务,”王景说,“看看个别同志是不是又需要教育一下了。”

秦干事和王景,双方都觉得对方需要自己经常进行教育,简直是非常需要。教育少
了或教育不到位,形象就会走样,道路就会弯曲。所以两人一到一起,每每要互相
教育一番。

王景那人喜欢幻想。王景兜里才揣上十块钱就敢作环游世界的美梦。他也真这么干
过,有次领了一个月的工资就旅行去了。结果在外头连面条都吃不上,晚上也只好
卧火车站。还好没穿军装,要不才丢军人的面子。后来是怎么返回的,也很可疑。


“不像个政治军官。”秦干事那时忍不住教育他,“简直是对政治军官的形象不负
责任。”
“政治军官应该怎么样?”

“政治军官是谨慎、细心、精明、克制、发表意见时有所保留,见到对立的敌人也
不生气,生气也就是背後的冷笑,眯着细眼洞察世界的那种。”

“还有什么,”王景说,“我就是这样操练的。”

你要打破幻想,面对现实,秦干事继续教育道。那时候秦干事觉得自己当他的老师
嫌浪费了。教育这种人,拖到幼儿园小小班去就可以了,要不人力物力才力都是浪
费。

“小官小僚。”王景却反过来这么笑秦干事。王景说看你天天苦练基本功,想当训
练标兵啊?

乱讲。秦干事不认。我什么时候又苦练基本功了?

还说不是。那天管理处长文件念错了,好多人都笑了。你先想笑的,可是马上又忍
住了。

那关乎形象,同苦练基本功有什么关系?

哈,基本功练的不就是形象吗?

女军官当然应该有形象。

什么形象?跟长白山人参一样啊?

不跟你讲了。你就爱欺负我。

哈哈,这样讲话就有点味道了。这才是女孩子应该说的话,说明你还有救。

秦干事又乐又恼:不跟你讲了!

王景说还有呢,女播音员在播新闻稿和主持夜间节目时,声音是完全不一样的,当
然是夜间节目的声音好听。你也有这两种声音,只不过你使用新闻发言人声音的时
间越来越多了。

秦干事哈哈大笑:“要是我用夜间节目的声音同机关里的每个人说话,人家不是要
怀疑我有病吗?王景,到此为止,你的教育全部破产了!”

机关里好像没人知道秦干事同王景的友谊。现在一般的男女交往已经不为人注意了
,已经很平常了,可能很少再有人像前些年那样费神去琢磨一对男女到底是什么关
系了。

王景是精力太旺盛了,“事情总是够做。”他老是这么带点矫情地在秦干事面前说
,“你能不能找点事情给我做?”

秦干事说:“找点事容易啊。办公楼的地板,好久没打蜡了……”

策划个热闹活动好不好?王景在日历上圈好了一个日子,就真的去找主任,于是好
多人都是跟着他受累。大家就骂:王景,没处发泄呀!要不要送你一副泻药?

除了这个,我找不到更需要力气的事情做。王景说。能带着一帮子兵去解放台湾吗
?不能!能游过大洋到南沙诸岛去侦察敌情吗?不能!能向鬼子清算南京大屠杀的
欠债吗?也不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身为八路军军官,总得作点对人民有益的事
情吧?

王景在机关里挺讨人喜欢的,讲究礼节,做事勤勉,前景看好。

“这是苦练基本功的结果。”有次他告诉秦干事,“我本来不是这样的。”他说,
“我很散漫的。那才是我的个性,我的本来面目。”

秦干事说:“这不就是说,你现在是在装模作样吗?”

“这是诚实的虚伪。”王景说,“是个性对集体的牺牲,很高尚的。个人服从集体
,还不高尚啊?”

我喜欢浪漫,王景说。我不喜欢太实际,这日子本来就已经太实际了。当然,大部
分人都会说自己不喜欢太实际,但这要看是不是叶公好龙,不要真到了火车开过来
了,就恨不得找根绳子把自己绑在站台的桩子上了。比如说……哈,不说了。

这不就是说了吗,“哈”了一声,秦干事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我们是不是正在变得越来越功利和实际了呢?王景说。越来越缺少浪漫了,童心也
越来越少了。我们在日益成为环境的工具,职业的符号。我们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已
经仅仅放在这能否为别人所接受上了,越来越没有个性了……

我喜欢想些诗情画意的事情。王景说。就算一时办不到,想一想也是很过瘾的。说
不定,什么时候就真的可以了呢。而且这些事情是你想过的,到它真的过来了,你
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加入了。比如……哈,不说了!

又是故伎重演。

秦干事就故意扫他的兴:“对,不说好。”她心里知道他藏住的那一半都是什么,
却不想让他说出来。都说出来了,又要费好大神才能对付过去。不说多好,他不说
你就装傻。装傻的感觉是很妙的。装傻的是一种智慧呢,“难得糊涂”,“大智若
愚”这些话,都是称赞装傻的。

王景的脸色暗了许多。

秦干事那时挺欣赏自己这种收放自如的把握分寸能力。她想自己同王景是有距离的
。她其实是站在高处看他。王景也觉出了这种位置。王景在想一个男子被他爱慕着
的女人站在高处看着,一般是看不出什么结果来的。王景在各个部队里挨个看过去
,想找出一个可以盖倒秦干事的女子,带到秦干事面前显摆一番,多年来一无所获


营地里已经没有可堪造就的女孩了。王景无奈地叹着气。有点样的女孩们都被不相
干的造就成不相干的样子了。视察了一遍,真的没有了。你是最後一个了。何况你
已经造就好了。就差一点点了。


                五

秦干事有空就跑到田野上去看花。到了玛丽镇以後,到田野上去看花就成了她日常
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现在秦干事正在验证王景那时的一个说法。王景说:
太阳在花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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