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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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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样的脱节,在台湾各报刊也以天安门为主题的时候,理是不应发生的。
    但他看著报刊上登载的募款与各式声援活动,却有一种隔阂感,远不及大陆
更遥远的夏威夷,曾给他的澎湃激。
    总觉得在湾处处看的是口号与宣传。但他在夏威夷的投入,却是极其用情
而用心的。因此他想念那,想赶快回去再参与。
    一些尚留在湾没出国继续学业的大学同学得知他回来,聚了一次。
    他不由自主的谈起夏威夷支援天安门的行动,讲得甚至有点激动。
    同学们却挺是讥讽的∶
    「我去参加一机构举办的『支援天安门,送报到大陆』活动,讲是要摺报一
个下午,却花了至少一小时介绍他们的机构,感谢某董事长、某某经理的废话
,我终於不住了,跑上去大声质问∶『你们到底要不要摺报纸啊?』」
    「你们夏威夷都是些单纯的留学生,容易叫运动保持理想的色彩,在湾天
安门简直是被各机构各企业用来打知名度了。」
    「真正有心的人,大概只知道捐钱吧!在台湾,所有的理想全可化约为一单
纯行动∶捐钱。」
    「嗳呀!昨儿个晚报田晓慧写一篇文章,谈的正是『除了捐钱,我们还能作
什麽?』内容大致是说,湾若没有诚意彻底推展民主,是有资格声援天安门的
。」
    「田晓慧?就是我们学校那个名女人田晓慧?」
    「还会有谁?她大概跑到那晚报去作记者了吧!最近常有她的文章。她跟大
学时代的风格倒没大变,就是更犀利了些。」
    「大学时我就常想,还有谁敢追她?天下的道理全教她拿去了!」
 
    话题从天安门转向田晓慧。
    一听到田晓慧三个字,哲朗心头一震,便不大能专心了。
    那种对湾的疏离感,在话题碰上天安门时,是极其强烈的,几乎是两个星
球的遥远;但一转到田晓慧,心头强烈的痛楚便打散驱走所有的疏离感。
    那痛楚竟与过去的痛楚如此相似,彷他从未离开过台湾;甚至让他有一种
错觉,去夏大根本是白走一遭,他一点改变也没有。
    当然这仅只是错觉。
    他的同学都感觉得出来他变了,只是说不出来他变在那,连他自己也整理
不出来。
    一如他在飞机上曾想过的∶将有些全新的在哲朗身上著生,有些旧的会丢掉
。只是蜕变过程中,新与旧都是暧昧不明的、难以交代的东西。
    或许他期待的旧,便是田晓慧。
    但是正是田晓慧刺激他去寻觅某种新。
    若他丢掉田晓慧,他也去掉寻觅新的可能性了。
    因此田晓慧一直是他心中的一种痛。
    再上飞机返夏威夷时,竟是带著有晓慧文章的那份晚报,和心头的痛回去的

    从他知道晓慧在这家新起的晚报社作记者,他便每天固定买这家的晚报看,
就像过去一样,带著一种距离,欣赏他所做的一切。
    晚报风格比较起来是自由派的,因此晓慧能维持她一向就有的独持异议的立
场。当大家都在「声援大陆民主」时,她却一直用锐利的笔锋「声援湾的民主
」。
    奇怪的是,晓慧笔下的天安门,就不再有著疏离感了,这当然不仅只是因为
它是晓慧的言论,也是因为晓慧拆除了某种外在的屏障,直捣内。虽是不同的
角度,她一样是用了心用了情的。
    晓慧让他想起陈守则。但陈守则只是个持守理想主义的书生,他可以把目标
推到最激进,却在与任何不同立场的人相处时,维持著开阔不排除异己的戏谑。
而晓慧是个实行家,目标及或不如陈守则般激进,确是咄咄逼人誓不罢休的,简
直有与异己势不两立的味道。
    不晓得陈守则与田晓慧匹配起来会如何?偶而哲朗在看完晚报会胡思乱想道
∶他们两人的大原则是一致的,但一个重理论,一个讲实际,一个豁达一个犀利
,真是配的好啊!
    想到心就酸起来!
 
    飞机再度离开湾地面时,他向心中的田晓慧告别。其实此番回,他根本
没有去找田晓慧的勇气。他心目中的晓慧,永远跑在遥远的前面。而自己呢?这
一年来他到底在追逐些什麽?寻找些什麽?他何尝对自己对家国有过任清晰的洞
见?本是期望蜕变新生的,却更加迷惘了。
    因此那种痛便油然而生。
    飞机一抵夏威夷,他直奔夏天活动中心「声援中国民主」的办事处。
    他心中的景象仍是事变後最初的两。
    但一切所见均令他愕然。
    办事处已被撤走,人去楼空。
    只剩下「声援中国民主」的红布条垂在廊下,也已褪色。
    哲朗一头雾水的找到陈守则,一探究竟。
    「事情都结束了。」陈守则说∶「现在大家各管各的。」
    「才过一个半月啊!大陆民运人士才陆续在脱逃中,怎麽说事情结束了?」
    「一开始这样的联合是没问题的,但久了湾同学就开始疲倦了,整场运动
一点主导地位也没有,耗这麽多时间金钱,尽做著小角色,到底意义在那?就有
湾同学跟大陆同学商量,能否重新定位湾同学在这场运动中扮演的角色?」
    「结果定位是什麽?」
    「当然是没有啦!这根本是大陆的民主运动嘛!国情不同背景不同,走过完
全不同的历史,要湾学生参与,当然只插花。」
    「湾终究是走过极权过到民主,经验难道不能传承?」
    「是啊!也有人这麽想。结果大陆同学说,他们要的不是湾的民主。」
    「这什麽意思?」
    陈守则耸耸肩∶「大概他们看到更好的吧!」
    见哲朗如此错愕,陈守则拍拍他的肩算作安慰,便离去了。
    哲朗这才感觉到时差的疲倦,眼睛都快睁不开来。他拖著行李袋走回宿舍,
东西一扔,便倒在床上。夏威夷与台湾隔得好远。
     「一直知道要什麽,且一直如此的努力,而我却仍在找寻,寻到
的只是破碎、空茫,与走过千帆皆不是的挫败。」
     他昏昏然跟晓慧说,便沈沈睡去,什麽梦也没有的睡了一天。
 
 
                                  11。
 
     维中抵达夏威夷已是九月。他有著快及肩的长、不修边幅的脸,与高高
大大的个儿。性格爽朗、背著行李袋,才在楼梯间,笑声便传遍了整层宿舍。
     哲朗便是听见了笑声,探出头来张望。
     「嘿!我打湾来。」维中说。
     次日,维中发现哲朗搬进他隔壁。
     维中认识的哲朗,是个一头栽进书本的人。与人交往虽不积极,态度倒
和善没什麽排拒的心理。他不太爱起话题,若别人谈起什麽,也还能回应。没什
麽棱角不大出锋头,不惹人厌,也不引人注意。相当的隐藏而内敛。
     但维中是个交广阔的人,他身上正应了「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的名言。
不管是在电梯内在餐厅,或在楼梯间、浴厕碰到了人,管他是怎样的肤色从那个
地方来,维中皆趋前问安示好握手拍肩,维中气质含带极强的亲和性,给人温
暖的感受,赢得许多人的好感。
     因为维中这个名字对老外来说太难记得,加以维中的自我介绍定有「从
湾来的」,所以大多老外喊他「 Taiwan 」。但是有一个爱尔兰人喊他「 China
」。这是因为维中介绍他那个「中」字,说是「中国」的「中」,爱尔兰人便高
兴道∶「 Oh;I see!China。」
     又名叫 Taiwan,又名叫 China, 这对海峡两岸来说,是挺惹争议的事,
但维中人缘太好,也就没什麽引以为忤。
     後来哲朗认识到维中的「世界一家观」, 回想起 Taiwan 与 China 无意
间竟同时出现在维中的身上,份外觉得是无巧不成书,幽默而适切。 
 
     陈守则离夏赴美国本土後,哲朗彷是收刀入山的侠士般,决心好好读书
了。
     原本哲朗就是个会读书的人,加以痛定思痛立定心志的结果,其势锐不可
当,马上就叫很多教授注意起他来。
     所以维中认识哲朗的时候,正是他另一个阶段的开始,维中对哲朗的过去
一无所知。
     陈守则上飞机以後,哲朗在心底说∶「把那个最被你了解的『我』带走吧
!那个『我』原本就是因刺激而出,现在又因刺激而隐退,或许天生我原本为的
就是学问。」 
    终归说的是心境而已。当哲朗砥砺研究社会与经济的时候,他不可能不想著
湾,也不可能不想著中国;即或不再急於寻求答案,内心深处仍有著寻根的心
情。他已不再能像他曾有的,将一切热情投注在为学术而学术的陶醉。
 
 
    两年不知不觉的流逝。
    一切改变有因有果的发生。
    湾的政争已由老国代退职,改为更激烈的统独之争。
    哲朗与白还已能自然随和的谈笑。
    白还比哲朗更明显的有了些改变。他开朗的多,也开放的多。天安间事件彷
击碎了他心中的墙,使西方文化更易渗透进他的心灵。他敢跟各式各样的人作
朋友,也敢表达他对这样事或那样事的看法,偶尔辩论起来时,甚至会因著强烈
抒发己见,显得独断。这跟初来时被动因应话题,深著城府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不知什麽时候白还买了件夏威夷最花俏的 T 恤,有一天突然穿上了, 哲朗
看见,差点认不出他来。
    他们在一起多半谈功课,白还称之为「谈专业」。白还本身学的是美国史,
但专攻美国与中国的外交史; 哲朗学社会学,侧重经济面。白还说他打从心底佩
服哲朗的专业水平。
    也会聊聊各国同学间文化背景不同发生的趣事或不解之疑。
    哲朗与白还在一起,是愈来愈自然放了。
    其实和白还谈专业也有谈不通的时候。
    白还说起自个儿大陆进入联合国,是外交史上多麽重大的突破,哲朗心头却
隐隐痛起来。他不得不想湾正喧闹著要重返联合国,大陆的百般阻挠,与因之
而起的独意识的高涨。
    哲朗说起自己湾经济之起飞,骄傲的眉飞色舞时,白还何尝不是心头痛痛
的,想著自个儿国家的赤贫,与接连不断的天灾。
    那心头之痛,两人都以微笑带过,不提了!
    也知道是绝对不能向对方提的。
 
    六四两年之後,一个中午,哲朗与白还一道儿午餐,两人都说起自己下午
三点有约。白还是要去中国同学会,说是法国民阵有人过来,大夥便想聚聚,谈
些中国民主的问题。哲朗则是为了陈守则,他回湾探亲,特地经过夏威夷,哲
朗与他约了,想解他参加的那个推动湾独立的联盟,究竟在做些什麽。
    当然哲朗只说了与陈守则叙旧。白还知道哲朗与陈守则是好友,两人话旧顺
情顺理。
    关於湾独立的话题,哲朗是绝口不在大陆同学面前提的,他知道不会有人
赞成这件事。
    两人各赴约会的时候,哲朗突地蓦然醒觉了他与白还愈来愈放自然的原因
,那不仅是因为白还拆除了心中的墙,也是因为两人都在民主的异国,学习交朋
友给对方足够的空间,对不同意见给足够的尊重。或许这是离开中国文化
,走进异域,反而比较容易学的吧!
    至於那无法妥协的沈默,是属於历史的伤痕,只好交回给历史来解决。
 
 
    陈守则只是过境,带给他些许击。但他跟不上陈守则的速度,他也停下来
没有跟。
    因为陈守则一离开,维中便出现了。
 
 
                                  12。
 
    维中果真是不但邀了湾同学,也邀了大陆同学一道儿窝著听「湾怪谭」
的相声。
    不出哲朗所料,大陆同学是听不懂的,当湾同学笑得拍手瞪脚人仰马翻时
,大陆同学一迳儿在问∶「啥?啥?」
     「那一夜我们说相声」、「这一夜我们说相声」与「湾怪谭」,公演时
都在湾造成轰动,哲朗三回都没看到,都听得是录音带。
    听「那一夜」,一迳儿笑,觉得是再有意思不过的相声,是从没听过的。
    听「这一夜」,失根的心情已经有了,虽然是「抖包袱」抖出满场笑,哲朗
却是笑中带泪,心中涩涩苦苦的,满身包袱的沈重。
    这回仍是这样的感觉,却更加的难受。因为对这些个笑话略有了疏离感。三
年离,便有了三年的隔阂,固然每年都有从湾过来的新生稍来些讯息,还是
片片断断有著距离的。相声呈现出来的乱,却又是再熟悉不过,三年来未曾改
变的湾印象。
    涩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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