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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经历的年轻人戴上一顶诱骗未成年少女嫌疑的帽子似乎并不过分。但事情并不
如此简单。事实是,我祖母爱上我爷爷并非完全处在被动接受的位置上,相反从以
后他俩爱情的发展来看她是主动大胆的,甚至是一个进攻者的姿态。打从虹桥认识
不久,他俩就开始偷偷地频繁地约会了,就像我爷爷溜出学堂一样,我祖母借口买
一根针或一根线或者干脆说是走玩,从城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去找我爷爷,而这也正
是我爷爷所期盼的,然后两人在学堂附近的小树林里或城外的河边共度一个愉快的
中午或下午。两人在一起的情景也挺特别,总是我祖母笑闹作弄我爷爷的时候多,
用泥巴给我爷爷画鬼脸,摘下树枝挽成圆圈顶在我爷爷的头上挂在我爷爷的耳朵上,
或捏住我爷爷的鼻子让他眸啤学牛叫,而玩到最后她却无一例外被我爷爷择一只小
鸟似地搂进了怀里。不过这段时间很短,因为秋后我爷爷去了省城。但两人的别离
不仅没有使爱情的火焰熄灭,反而燃烧得更炽烈了,有一阵子我祖母甚至病秧秧的
茶饭不思,而推一的药方就是寄自省城又几经转手的我爷爷的来信。在随后的两年
里,偷偷地鸿雁传情也就成了他们恋爱的推一方式。而这种方式对于不请世事又发
着爱情高烧的少男少女无疑是最佳的,它使得一切美好的东西得以保持,避免落人
庸俗,又给幻想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和肥沃的土壤,爱情也就变得更纯洁成长得更茂
盛了。及至我爷爷毕业从省城回来,两人已急不可耐,再无法等待下去,便闪电般
地结合了。到了这时,哪怕我祖母是她爹娘的掌上明珠,我爷爷又是有妇之夫,但
他们要说什么已经迟了。当然我爷爷祖母能顺利结成夫妻还有一个背景,即对祖母
一方的家人来说,我爷爷本人配得上祖母,是可以满意的女婿,祖母十七岁也到了
可以出嫁的年龄。而我大婆为人厚道且无生养,何况当时一个有出息的男人,娶不
止一个媳妇更是寻常的。
随后三年我爷爷基本上是在戎马生涯中度过的,这也是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光。
他参加了多次战事,但战事完了也呆在军营里,很少回到家来。这期间我祖母一直
住在长田河,也就是说他们在一起的实际生活是短促的,爱情更多被蕴含在一种美
好的期待之中。就在这王年里,祖母生下了我父亲。那会儿我爷爷刚提升少校不久,
他也许觉得老将祖母扔在一边未免有违两人的初衷又太过煎熬,于是决定将我祖母
和父亲一同带去军营。我爷爷是春上回来的,骑着一匹耀眼的白马,还带着两个荷
枪实弹的护兵,其春风得意的样子可想而知。寨人亲切赞赏的目光和翘首以待的娇
妻,又使他归家的心情里除了一份自豪还很急迫。所以当他翻过山勒,走下河谷,
远远地看到长田河时,忍不住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那马便驮着他一团银光急驰而
去,两个护兵被远远甩在了后边。我爷爷当然不可知道这时他的身上正带着麻疹病
菌,它们将在长田河肆意流行,给长田河带来死亡和恐惧,而他这一回来也就再也
出不去了。
我爷爷的病是在回家三天之后爆发的。这三天里他耗费了太多的精力,身体伤
了元气。回来的当晚夫妻自然是要同宿的,我爷爷毫无疑问更乐于与祖母共度良宵,
但按照长田河传统的治家之道他必须首先呆在我大婆的房里,实际上他也这样做了。
而第二天,他就一直与我祖母厮守在一起,整个白天几乎没出我祖母的房门。房内
的情形可想而知,一对年轻的思爱夫妻久别重逢,该发生的事情当然也就发生了,
事实上他偶尔露上一面睑上已显疲惫之色。归途中的劳累,爱情与房事的操劳,我
爷爷照说是该好好地睡上一觉了,但这天傍晚被寨中几个远房兄弟拉去喝酒,他又
去了。这一喝就是一个通宵。据说我爷爷和他四五个远房堂兄弟喝掉了满满一缸米
酒,先是用碗,后来兴致高涨,各人干脆捧着一只木瓢,就着大块煮烂的狗肉一瓢
瓢地往喉咙里灌,已看不出是喝酒还是喝水了、及至酒缸见底,天已亮了,其余几
人无不大醉了躺在屋里,我爷爷居然还硬撑着摇摇晃晃地走回了家,这才一头倒下
了。我爷爷这一昏睡直到半夜方才醒来,那时他已在发烧,麻疹已经开始了,然后
我爷爷就一直被这麻疹折磨着,直到半月后他丢下悲痛欲绝的家人不治死去。
这是一个令人伤感的结局。与此同时长田河的一场劫难也就到来了,直到秋后
天凉树叶飘落为止,麻疹的流行使得时有寨人步我爷爷后尘而去,寨子里也就整日
哭声不绝,墙头白幡随风飘动,山上的大树被一棵棵地砍倒做了棺材,而送终的哀
乐和着巫师祭神驱邪的吟唱声绕寨数匝又响到了云空里。一切似乎都在暗示长田河
气脉已尽,一个渊技已到了。
田子文再次杀向长田河是在他失败一月之后。这是一个晴朗的大雾弥漫的早晨,
白茫茫的雾气浓得化不开,如同一只硕大无比的口袋将长田河及其周围的山岭沟壑
尽数塞了进去。对于田子文来说这样的天气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也可以说是天意。
我们可以想像他自从惨败之后,一个多月来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他的心一定为仇
恨所啮咬,脑子里也总是浮现着长田河的影子,长田河人刺耳的哄笑,挥之不去无
法忘却。作为一种人之常情或说人与生俱来的残忍的本性,这是不难理解的,何况
是玩熟了以强欺弱把戏的田子文。一个重量级拳手被同样强大的对手击败,自然无
话可说,若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看客打翻在地,这如何忍受得了。又比如一头凶猛
无比嗜血成性的狮子被一只羔羊骑在头上拉屎,这只会气得吐血发疯,而这正是田
子文眼下的感受。他是要将长田河撕成碎片,让其作为一个寨子从地面上抹去而后
快的。当然对付长田河并非真的像狮子对付羊羔那么容易,田子文对此深有体会,
他已经领教过了,于是便处心积虑小心翼翼地要开了诡计。他不惜伪装起来,一段
时间甚至放弃了对其他寨子的勒索抢劫,也不管这样做有无必要。他带领众匪离开
了原来驻扎的寨子,远远地走开了,摆出一副惹不起长田河人并甘心认输的样子,
甚至还放出话来,说他不愿再把惹长田河。这样做的目的当然只有一个,即迷惑长
田河人,用心险恶,还不免有点杀鸡用牛刀的味道。私下里田子文却在养精蓄锐,
伺机复仇,这是无须说明的。至于长田河人,却没有这样的心计,这也是他们处在
明处的位置所决定的,似乎除了严加防守,再无什么招数好使。以不变应万变,本
也无有不可,但问题是长田河人却远远做得不够,做得不够的原因就是未能始终如
一。当然这是一个逐渐麻痹松懈的过程。开始时长田河人也是十分戒备的,与田子
文血战一场,虽然取胜也不免心惊,我太爷知道怠慢不得,组织寨人生产自救补充
了弹药,还说动村长让寨人出份子买了四五条快枪进寨,又集合赛中壮了集体练武,
演习攻防策略,以他的半桶水搞得寨子热火朝天,看上去已经是真正的全民皆兵了。
但好景不长,这样搞了没多久,寨人便有些厌倦了。因为谁都不知道田子文到底会
不会再来,也许一年两载也许永远不来了,这每天爬墙头扑打拼杀弄得汗流浃背一
身灰土却似乎永无了时。再说,即使田子文真的来了,就打他娘的,又有什么了不
起?寨人这样想着,作为领军者,这也是我太爷的想法。村长谨慎,但他远不及我
太爷在寨人中的号召力,何况一战全胜他也不免有些头昏,接着又传来了田子文远
走的消息,像是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也就不再督促甚紧。到后来,练武操演隔
三差五还在进行,但已没有了即将临阵的紧张感觉,中间歇息时便有人围在地上赌
起了小钱,或者就一窝蜂地嚷着口渴,买酒来喝。
这天早晨,田子文及其匪徒不期而至。他采用偷袭的办法,一路人马依旧顺河
谷直奔上次吃尽了苦头的西门,一路却爬过山界远远地绕到了长田河背后的狮子岭。
在此又兵分两路,一路匪徒直接下岭钻进了北门外的一片竹林里,潜伏了下来,另
一路却沿着岭上的傍山路斜穿而下,走过了寨子,折回头来到了东门。所有这一切
都是在黑夜里动作的,而寨人对此一无所知。天亮了,长田河正处在一片晨起的响
动里,吱呀的开门关门声,鸡鸣狗吠声,人们响亮的说话以及担水劈柴声此起彼伏,
交相混杂又清晰可闻,寨人及寨子似乎在经历了一夜香甜的睡梦以后,又迎来了一
个美好的太平无事的早晨。最滑稽可笑的是几个在碉楼寨墙上守夜的寨人,由于缺
乏应有的警惕,加之雾又确实太大了,土匪到了墙脚下犹浑然不觉。其中守在寨西
墙头的是一,个名叫梁青的后生,他抱着一杆快枪,因为一夜困倦而懒洋洋地在墙
头上来回走着,想想该下哨了,便不慌不忙地扯下裤子,一边打着寒啦一边哈欠连
天地朝着墙外撒开了尿水。无意低头朝下一看,墙脚下却居然全是人影,他这一惊
非同小可,立马清醒了过来,尿也就跟着完了。随即梁青大叫一声土匪来了,同时
就听到一声穿雾而过的清脆的枪响。也就是这时,田子文的攻寨即长田河人的最后
一战开始了。
可想而知,接下来的已注定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只是这场为时不长的战
斗中的某些细节,却稍稍出乎了我们的意料。首先是梁青并没有被打死,寨西土匪
也没有爬上墙来。子弹嗖的一声擦着梁青的耳边飞过,他吓得提着裤子转身就跑,
边跑边高声大叫,叫着跑着却觉得不对劲,才记起快枪还搁在墙头上,这可值一头
牛呢,这时看见寨人已纷纷涌过来了,胆子一麻便转身往回跑。这段时间不算长,
但寨西土匪若肯翻上墙头,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因为上面空无一人,但土匪居然没
有这样做。由于对上次的惨败还记忆犹新,而除了一个毛头小子在那里高叫跑跳整
个寨西却静悄悄的,这或许就是诱兵之计了,或许长田河人正趴在墙后,一俟他们
上去大刀片就会砍瓜一样切砍下来。狡猾的土匪不免踌蹰。当然更重要的原因还在
于田子文不在这伙土匪之中。按他的布置,这伙土匪只是佯攻,造成一种攻打西门
的假象以吸引长田河人的注意力。因此在被梁青发现之后,他们甚至后撤了一点,
退回了雾里,然后就鼓噪着乒乒乓乓地放起枪来,寨西一时枪声大作。事后证明田
子文这一招是完全奏效了。以我太爷为首的寨人在慌乱之中根本来不及细想便直奔
枪声而来,又密集如蚂蚁一般上了寨墙,与土匪对打起来。雾大,或看不见匪徒,
看到的也虚幻如鬼影一样在雾里飘浮。寨人疑惧,不辨虚实,只当田子文及众土匪
又如上次一样全在这里,便抖擞了精神,吼叫声在寨墙上如雷而起,又点燃土炮,
轰轰地朝雾里放去。而此时的田子文伏在寨北的竹林里,嘿嘿冷笑,心知这回长田
河已成囊中之物,却一时依旧按兵不动,他要像猫玩老鼠一样戏耍一下长田河人,
玩够了,再将其嗖的一刀收拾。田子文想到做到了。寨西的土匪为着东门北门顺利
得手,装着煞有其事地发起了两次攻击,但每次进攻几排枪一放,便又退了下去,
其时有颗流弹从雾中飞来,正好打在有福之人梁青的胯裆里,他哎哟一声捂着蹲下
了,待解开他的裤子来看,子弹却只是在那玩意上擦去了一点皮。时值大雾开始变
薄,寨西进攻的土匪又刚刚退却,退却便不复再来。众人于是看着梁青大笑,有人
喊着土匪败了,更甚者就有人提议去喝早酒。可话音未落,寨东寨北却突然杀声枪
声骤起。这一突变非同小可,寨人一下子惊得呆了。我太爷此时才如梦方醒,知道
中计,冷汗顺着他的背心流了下来。
长田河到了毁亡的最后一刻。枪响之际,东北两路土匪已毫无抵抗地杀进寨来,
寨西土匪又趁势发起攻击,这次却是动真的。寨人三面受敌又突如其来,况且长田
河不过一弹丸之地,很显然的,一切已经完了。接下来塞中的情形是凄惨的,人们
惊慌奔逃兼之以鸡飞狗跳,老人妇女和孩子的哭喊哀号响成了一片。看着寨子像洪
水冲垮了大堤,我太爷心已慌乱,但慌乱中他还是指挥寨人进行了最后的抵抗。抵
抗是短暂悲壮的。我太爷临时将人马分成四拨,一拨掩护塞中老小经南门逃出寨去,
两拨分头抗击寨东寨西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