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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找烟了。”杨新亮端坐在他对面,桌上摞着一迭材料,醒目的标题“西林县委书记接受贿赂为其父大修坟墓”
跳入眼帘。
龙秀山见杨新亮瞟了一眼材料,立刻醒悟过来,手忙脚乱地将材料塞进抽屉,神情尴尬。
望着龙秀山心虚、惶恐的神态,杨新亮平静地说“:领导干部要接受群众监督,任何人都有权向上级反映情况,这是完全正当的。”
龙秀山避而不答,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安和尴尬,观察着杨新亮的表情“:杨书记这时赶来有什么事?”
“共产党必须清除腐败现象,”杨新亮严肃地说“:你错误很严重,要有正视的勇气!”
“我不明白你的话。”
“你要对青龙山的山林纠纷负重要责任,利用职权建私房、变相接受的贿赂要主动退出来。”
“我越听越糊涂了。”
“我希望你不要糊涂,这是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你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还没有任何一位县委书记对我这样说话。”
“是的,这些话本来应当由检察院的同志对你说,我们只是为了尽可能地挽救你。”
“挽救?哼哼”龙秀山冷笑,心里说道:怕是黔驴技穷了,吓唬我吧?真要抓住把柄,还能放过我呀?
“你考虑吧。”杨新亮最后一次提醒道。
“没什么考虑的。”
龙秀山没有想到,由于他执迷不悟,有一副冰冷的手铐在等着他
七
许红红不明白,她到西林县来,杨新亮竟还这么热情地接待她,并邀她上青龙山去。她是那么残酷地伤害过他,他难道真的不记仇?但对青龙山,她是怀着神秘感和新奇感的,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
来到龙身岭下,他递给她一根棍子,当拐杖拄着上山。
她扔到一旁,毫无顾忌地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我没这么娇气。只要你爬得动,我也爬得上。”
她说话的时候,吐出的温热气息喷到他脖颈上,麻痒痒的,他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光彩照人的脸上,有一种调皮的神情;红黑条纹的圆领蝙蝠衫,不但露出白嫩光亮的脖颈,而且让胸部的曲线也随着修长大腿在坎坷小路上的移动而不规则地起伏、颤动;石磨蓝牛仔裤将圆鼓鼓的臀部轮廓暴露无遗,浑身上下透出青春感和当代青年的朝气。
“难道你不打算责备我几句?哪怕是婉转的批评。”走上一个小山坡,她仰脸问道。
他愣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说道“:我们只寻求理解,这也许很困难,但我仍抱希望。列宁说年轻人犯错误上帝也会原谅,我是上帝的子民,服从上帝的旨意。”
她笑了,他巧妙、得体的语言使她感到很轻松。她说:
“我们之间不存在代沟,我该怎么理解你?”
“到了龙身岭上,你也许会理解。”
迎着他信任而期待的目光,她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加快了步伐。
路,越来越松软湿滑。被雨水冲刷下来的败叶淤积在路沟里发了霉,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从荒草丛中露出的树桩上,随处可见斧锯留下的痕迹,山蚂蚁在蛀空的树蔸里出出进进。
树木越来越稀疏,路旁长满荆棘茅草,风吹草低,高高低低的树桩映满眼帘。她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树木越来越少了,山脊上露出了褐黄色的泥土,不远处,山洪冲刷出一道道深深的壕沟。越过壕沟,再往前去,几乎看不到什么树木,连绵荒山秃岭一直向前伸,水土流失越来越严重,到处是小沟大壑,像一条剐掉鳞片的巨龙,露出根根龙骨。漫山遍野,砍伐后留下的树桩比比皆是,一直消失在视线达不到的地方。没有绿色,没有花香,没有鸟鸣,没有清泉只有可怕的空旷,可怕的沉寂,可怕的荒凉!
很难想象,这就是早先那个曾得“龙气之精”的奇妙山水“?这是怎么回事呀?”
“你愿意知道这一切吗?”杨新亮冷静地问道。
许红红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真担心祖宗基业会断送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上”
他的神情异常严峻,显得那么深沉和成熟,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用钢锤敲击着你的心灵。听完他的话,她沉默了。
她曾一度被生活的表面现象所迷惑。刚毕业的大学生特有的那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气使她常常自以为是,摔了几个跟头后才明白自己的幼稚和天真。
去年仲夏,报社副总编亲自布置:要她去西林一趟,调查县委书记殴打捆绑群众、接受贿赂为其父大造坟墓的问题。副总编交给她一迭控告信(其中几封还盖着大红的公章),嘱咐她找到写信人后尽快核实材料,写出有份量的文章,争取早日见报。对于副总编对自己的信任,她感到兴奋不已,职业敏感使她明白遇到了“爆炸题材”,她将因此而声名大噪。
来到西林后,按照副总编的嘱咐,她避开县委,直接找到龙家平、龙秀山、龙家盛等人,很快便搜集了需要的材料。
出于义愤,她那充满尖锐言辞、批判精神的重头文章很快写成了。只是由于报社党组提出不同意见,它才没有见报,而作为《内参》刊登了。尽管如此,还是引起了强烈反响。省纪委责成地纪委立即组织联合调查组前往西林。她以自己能为民请命、笔力千钧而飘飘然。使她费解的是副总编却关照她不要说出是他要她去西林的,似乎里面有什么隐秘。
后来,地纪委否定了她文章中关于杨新亮受贿的那部分内容,她不服气,二上西林,专程去找当时在场的上湾乡武装部长,又找到通州县木材公司经理,才完全了解了事实真相;她那支笔误伤了好人。她愧悔莫及,打算写一份“补充说明”以纠正《内参》中的不实之词,副总编却以种种理由阻挠她更改
“我现在才知道,舆论是一把两面刃,既可刺向丑,也可能伤害美—特别是当两者以一种变形的形式出现的时候。”许红红叹了口气“:唉,我太浅薄、单纯,也许自己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哩!”
“人们认识事物都有一个过程,我也一样。”杨新亮若有所思地说。
“你为什么不问问:是谁向我提供你的材料?是谁在你背后放暗箭?”
“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噢。”
她完全理解了面前的这个人,看到了那颗被刚毅的躯壳裹着的燃烧的、赤诚的心。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坤包里掏出一迭复印的材料,递给他道“:你们县里许多人联名写信,要求释放龙秀山,为他平反,你知道吗?”
他翻了翻材料,点了点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你又要面临一场风波。”她似乎有所预感。
“大气候下的小气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他狠狠地一踢,一块石头骨碌碌滚下山去。
“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你的理解就是最大的支持。”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她眸子深处有火焰在闪灼“:因为,我也热爱这一片土地!”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她感觉到他手的份量,也用劲回握。她明白他带她上山来的良苦用心了
八
这是巨龙身上的一道血痕。
传说那年炸雷摇天撼地,龙身岭震裂了,现出一条几里路长的深沟,血水流了三天三夜。后来,这山沟便叫炸雷冲,山溪叫做红水溪。
溪边,有一座结构粗糙、杉木皮盖顶的木楼,黑绿黑绿的丝瓜藤爬上了骑马栏杆,与挂在檐下的那串红辣椒纠缠在一起,红绿相映。
杨新亮是在听到娘生病的消息后赶到家里来的,娘却把门关上,不理不踩。
他明白娘还在生他的气。
去年复坟以后,娘就催他给爹办水陆道场。他借故一拖再拖,娘伤心地责备他不孝,他仍不肯应承。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愿尽人子之道,实现母亲的夙愿;可他是县委书记,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影响到党的威信。
尽管他非常热爱母亲,可他不得不拒绝她这不算太高的要求。
隔着门,他犹豫了许久,不知该怎么办。他想对她说:
“娘,谁叫你儿子是县委书记呢?!”可是临到嘴边,又变成了另外一句话:“娘,我给你做几样好菜起来吃点东西吧“”
“龙肝凤肺我也吃不下,没良心的东西”娘带着哭音骂道。
他感到嘴角一阵苦涩,咽喉隐隐作痛。近来天气时冷时热,他偶感风寒,扁桃腺也发炎了。他走进灶屋,想倒水吃药,发现水缸里养着一只鹰嘴铜龟。
他知道这是娘特意留着等他回来吃的。他突然感到鼻子有点酸,眼角湿润了。真想什么官也不当,回来侍奉娘(她在城里过不惯);或者不惜犯错误挨处分,也要了结娘几十年的夙愿。
他更明白他不能这样。他不是他自己。
他不属于某个人。他别无选择。
皓月当空。红水溪像一条弯弯曲曲的玉带,石板桥将一道暗黑的阴影投射在水中,将这条玉带截为两节。溪边,石梆蛙起劲地擂着鼓槌,在幽邃的山谷里,“梆—梆—
梆”的声音格外响亮。
“新亮,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倚着栏杆的陈玉蓉侧过脸,望着坐在栏杆边沉思默想的杨新亮,细声问道。
她是傍黑时分才从镇上赶来的。听说老人犯病,她下班后便提着鼓鼓囊囊装满补品药物的尼龙袋急匆匆进了冲。
见他到来,他紧蹙的眉峰舒展了,脸上有了几分笑意,母亲不会赌气不吃东西了。果然,玉蓉做了一碗冰糖莲子汤,母亲躺在床上吃了,可真要做通娘的思想工作,却比登天还难。
“我在想,娘的心病她还是要给爹办水陆道场,法事要热闹,我不同意,她就”
她理解他的心情。他娘什么事都好说,就这件事固执。
她仍弯下腰,宽慰他道“:我再想法开导娘,慢慢来”
她的乌发拂着他的面颊,柔软的胸脯抵着他的肩头,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来苏味;他的脖颈感受到她说话时喷出的温热气息,心头颤动了一下,涌上一股温暖的液流,甜丝丝的液流
四年前、娘在镇卫生院治病时认识了她,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温柔、善良的姑娘。那天他赶来看望娘,娘却递给他一张电影票。。晚上,他发现旁边坐着娘赞不绝口的女护士,便明白了娘的心思。
他与她的爱情一点也不罗曼蒂克,没有大风大浪,没有海誓山盟,像潺潺山泉默默地滋润着心田。他对她的最大愿望是照顾好守寡几十年饱经沧桑的母亲。她默默地用全部身心去温暖老人胜过亲生女儿。后来,他的地位变了,帮他张罗对象的人不少,其中不乏令人艳羡的佼佼者,他都一概谢绝“。母命不可违”。近几年,他升迁较快,每到一个新的岗位,便殚精竭虑想把工作做好,不负厚望,因而婚期一拖再拖;难免会有风言风语,她却默默地承受社会上的误解。
他感到有点对她不住,想对她说点什么。仰起脸,目光恰与她脉脉含情的目光相碰。她脸色白晰,蛾眉淡扫,眼睛俊美,鼻秀口小,整个脸部的线条很细腻,在皎洁的月光下更显得妩媚动人。
“我们该结婚了”他嘴唇蠕动
着,终于把心里的话儿说了出来
“嗯。”她轻声应道,宝石般明亮的眸子里射出异样的光彩。
起风了,山冲里飘来一团团似云似雾的霭岚,将整座木楼裹在云雾当中,又悠然地散去。夜已深,石梆蛙也停止了擂鼓。
“外面露水重,会着凉的。”蓉蓉紧了紧上衣,拉拉他的手“:我们回房里去吧。”
楼上房间是个通间,三面有窗,中间用栗红立柜和一块竹帘隔成两半。房里摆设不多,却很洁净。
坐了一会,他送她下楼去。刚准备睡觉,她又上来了:
“娘睡着了,我推门不开。”
“我去叫醒她。”
“别—”她神态有些异样,嘴角一阵蠕动,似乎想说什么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好一会,才用几乎自己也听不清的声音嗫嚅道“:让我留下吧。”
他听清了,心儿直跳,左右脚替换着站住,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我就在那边摊个地铺。”她指了指竹帘后面。
杨新亮到了这时才确信:这一晚他将跟她呆在一起。
他不知道,这夜里会有什么事,但是一种不寻常的预感使他惶乱,使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害怕。
她似乎比他还熟悉这里的一切,她打开立柜,抽出一床旧棉絮摊开,铺上床单,将毛毯抖开,把芦花枕头拍松放到床头。
“我睡地铺!”他把她推开,一屁股坐下。
她嫣然一笑,离开了。
竹帘没有放下来,那边的灯光斜射进来,在板壁上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