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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办得很顺利,史无量很高兴,当即预付了部分提成款。他拿着商标找到一家小纸厂,以八千元一吨的成本价购进他们的红纸,照西林厂样式重新打包,贴上西林厂的商标,又以一万三千元的价格卖了出去。他前些时候卖过西林厂的红纸,用户便相信卖的是真货,且比市场价“优惠”,皆大欢喜。等到拆仓使用时,方知上了大当。
史无量却振振有词,说红纸确是西林产品,如果质量不好也是厂家的事,与他无关,说罢脚板涂油—溜了。
花炮生产,家庭作坊式的是大多数,用户们联合起来,开着卡车来到西林,要求退货。
袁仁杰热情接待用户,经质检室检验,这批红纸不是西林厂的,史无量最近也没来进货,便向大家解释。
商标却是真的,用户仍有怀疑。孙猴子从外面回来,见事情闹成这个样子,才知被史无量作弄了,后悔不矣,只得老实向用户说明情况,求大家原谅。
王顺平气得全身发抖,狠命抽了妹夫一耳光,大骂畜牲,砸了厂里牌子,坚持要开除他。
王顺平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孙猴子捂住红了半边的脸做不得声。袁仁杰劝住暴怒的王顺平,说孙猴子也是上当受骗,第一次犯错误,就记大过处分吧!
孙猴子把提成款全退出来,另外罚款五千;厂里也拿出五千,补偿给用户,这才将他们打发走了。
十五
阳春三月,新锅炉投入运行,它耗煤少,热效率高,供应全厂的生产用汽还有余,一台相当于过去的两台。此时,红纸的价格开始回落,徘徊在一万三千元至一万三千五百元之间。股东会上,袁仁杰提出:要大力提倡艰苦奋斗、勤俭办厂的作风,节约每一度电、每一滴水、每一丝汽、每一点浆,坚决杜绝“跑冒滴漏”;狠抓质量,提高正品率;通过加强企业管理,控掘内部潜力出效益。
吴贵发已担任五车间主任,属下有锅炉、泵房、电工、机修等工段。他坐不惯主任室那把藤椅,有事没事往车间跑;听过袁仁杰的讲话后,他跑得更勤了,这一跑就发现了问题。
那年,厂里易地改造了蒸煮工段,新上了两个容积为25立方米的蒸球;技改刚完成,带病运转的老蒸球就“寿终正寝”了;只有那根从锅炉房七拐八弯延伸的主汽管仍从老蒸煮房穿过,进入新蒸煮房后再伸向抄纸工段。如今,新蒸球也不新了,老汽管还在用着。老蒸煮房离地六米高的墙壁上,汽管联接处喷出一股蒸汽,把水泥砂浆墙皮冲脱,露出砖头的本色。
吴贵发听到老蒸煮房发出“嘶嘶”声,一股股白雾似的蒸汽从墙上面的窗户里往外冒,走进去一看,是主汽管漏汽,断定是石棉红纸板老化破损了。
吴贵发上的是长白班,下午两点半来上班时,纸机都已停了,正在换毛布;这也是厂里的新规定:毛布定期换洗时,尽量减少停机时间,争分抢秒生产红纸。
吴贵发见锅炉房的总汽阀门已关,就对值班的锅炉工方大勇说:老蒸煮房的主汽管漏汽,乘机会他就去换红纸板。他要方大勇在炉顶总汽阀上挂上“正在检修”的牌子,等他修好了汽管再通知开汽。方大勇漫不经心地道:“没事,你去吧!”
吴贵发满世界找来长梯子,背着工具袋进入老蒸煮房。
汽管上的联接螺丝一般不会生锈,但高空作业不好使力,等他用梅花板手把八个大螺丝拧下来,已满头大汗了。
正如他所料,红纸板已被蒸汽冲烂了一角,大部分纸板却还紧紧地粘附在法兰盘端面上。他用起子戳不下来,只好用三角刮刀一点一点地刮这样折腾了不知多久,最后用抹布擦净法兰盘端面,准备换上新纸板时,他听见了一种似乎是万马奔腾的声音。他手拿红纸板还来不及多想,汽管一抖,一股强大的蒸汽流喷涌而出,几百度的高温高压蒸汽将他迎面击倒;他甚至发不出一声惨叫,就从高空掉落,脑袋碰在废三角铁上,顿时鲜血迸溅。
蒸煮房顷刻间腾起滚滚蒸汽。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透过窗玻璃朝外看,翻卷的蒸汽像一团团白云,源源不断地往上升。忽有人醒悟过来,叫道“:汽管炸了,快去关总汽阀门!”
此时,袁仁杰与王顺平正在锅炉房发脾气。
纸机在白班已换好了毛布,开机冲洗运行;中班的工人来接班了,还没供汽。袁仁杰和王顺平刚在办公室接待了税务局领导,走过来一听此事,心急火燎跑进锅炉房,袁仁杰张口就问“:为什么还不开汽?!”
也许是他的声音严厉,带有责备的意思,才接班的锅炉工低下头,呐呐地道“:我也不知道。”
王顺平翻看交接班本,上面潦草写着四个字—“一切正常”;总汽阀门也没挂牌子,就问“:方大勇临走前没跟你说什么?”
“他正与女朋友‘拍拖’,哪顾得上与我说话,老远见我就踩响了摩托,箭一样出了厂门。”
袁仁杰道“:还磨蹭什么,开汽呀!”
王顺平推推他“:快上去开汽。”
锅炉工愣头愣脑爬上炉顶,打开总汽阀门。
袁仁杰看了看汽压表,对王顺平说“:各车间的衔接、配合问题要引起重视,一条龙生产,一个环节没跟上,就影响了全厂”
中班的生产调度气喘吁吁跑过来,老远就喊“:快关汽!
快关汽!”
袁仁杰、王顺平齐声问“:出了什么事?”
“老蒸煮房的汽管炸了!”
走出屋外,果然就望见一团团、一股股向上升腾的白色的蒸汽。
“见鬼!”袁仁杰心头不快,又命令锅炉工“:快关汽!”
锅炉工嘟展着又爬上炉顶,不情愿地关紧了总汽阀。
“叫吴贵发到老蒸煮房来!”袁仁杰边走边吩咐生产调度。
老蒸煮房蒸汽仍然翻卷,只不过气势越来越弱;过了十几分钟,屋内才看得清东西。这时,大家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吴贵发满脸是血的惨状令人不忍目睹,被蒸汽烫伤的皮肤已开始泛现糜红。
袁仁杰不顾脏污的鲜血,双臂抱起吴贵发。
“送医院,快送医院!”人们帮着抬出来,纷纷道。
王顺平探了探吴贵发的鼻孔,没有一丝气息,心脏已停止了跳动。
他心情沉重地摇摇头,替吴贵发揩净满脸血迹。
吴贵发的妻子秋兰很快就得到消息,跌跌撞撞赶来,扑倒在丈夫尸体上,仅说了句“:才伸展了几天,你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捂上脸,一滴泪水,从她指缝里滴落下来,随即又是一滴,又是一滴
十六
都说老蒸煮房地下曾埋着三个人,当年搞基建时挖出三具已经腐朽的棺材,骷髅不知扔到哪里去了,鬼们没有安身处,便来找替身。
第一个替身是个五岁的孩子。那天切料机吼叫着,皮带输送机把切成细片的竹麻送到楼上蒸球入料口。小孩子到蒸煮间找当班的父亲,父亲去“方便”去了,他又爬上楼去找。在蒸球一米见方的喂料口边,他用竹竿去戳传送皮带;皮带照样转,反弹的竹竿打在小家伙腿上,他一下子站不稳,头朝下栽进蒸球里,很快被细竹片堆没。
他父亲根本没想到儿子会到车间里找他,这位操作工亲手盖紧了蒸球入料孔,把自己的儿子蒸成了纸浆。
知道了此事后,他再也不肯走进蒸煮房。
吴贵发又死在老蒸煮房,人们便说“:鬼们还要找个替身,下一个不知轮到谁?”
杨老太听到吴贵发的死讯,当即昏倒过去。
在三个女婿中,她最疼爱二女婿;吴贵发孝顺、勤快,忠厚老实,很早就失去了父母,真正把岳母当成亲娘,她很珍视这种感情。
她颤巍着来到纸厂,守着吴贵发的尸体不停地哭,眼睛哭肿了,声音哭哑了,女儿们极力劝慰她,她仍泣不成声。
棺材入土后,她仍粒米未沾,滴水不进,眼泪终日不断。
听到替死鬼的传闻后,她愈加相信二女婿是被鬼们找上了,又为大女婿和三女婿担心起来,嚷着要请巫师驱鬼。
前来劝解的袁仁杰半跪在杨老太面前,说这是自己的错,求杨老太原谅,替死鬼的传闻信不得。
王顺平痛哭失声,说这不关袁厂长的事,是他叫开汽的,错全在他,该打该骂都由他承当,只是这驱鬼的事千万行不得!
杨老太却始终不松口。
工人上夜班都不敢过老蒸煮房,因害怕碰到鬼魂,宁可绕个大弯。有人说下半夜听到小孩子哭;又有人听到吴贵发叹气传说越传越玄,人心惶惶。袁仁杰见堵不住,只得睁只眼闭只眼。
日落时分,巫师煞有介事地走进厂区。人们在后面远远跟着,却不敢靠近,光他那张脸就把人吓着:一边脸涂黑一边脸涂蓝,额头上点着三个白点,八字眉,三角脸,极勾又极小的鼻子,两撇八字胡神气地翘着,尖利的门牙黄黄的,一副专门驱鬼的样子。
走近老蒸煮房,巫师从布袋里抽出红腰带,扎在黑色夹衣上;又变戏法似的从布袋里拿出法刀,朝空中划了两下。
围观的人群大气不敢出,谁都期望能在今天看到鬼们是个什么样子。巫师把一张红帖贴在车间大门上,围着老蒸煮房转了两圈,然后对着地下比比划划,口中念念有词,像是与鬼们唇枪舌战。突然,他像猫头鹰似的凄叫一声,吓得人们毛骨悚然,浑身发冷。巫师不知从哪儿得了一道黄符,一口吞了,然后他取下红布腰带,往天上一抛,大喊一声:
“呔,我是玉皇大帝殿前二郎神,奉令前来捉拿尔等,看尔等往哪里逃—”
左三刀,右三刀,上三刀,下三刀,巫师把法刀舞得眼花缭乱,直舞得他头冒热气,脸色发青。人们正看得目瞪口呆,巫师不知从何处又得来一道白符,挥刀一砍就砍在老蒸煮房旁边的浆池里;随后他动作麻利地一刀砍下去。还没等人们看清,巫师已用刀尖将白符挑起,举到空中,念过一遍咒语,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响彻屋内外,十分恐怖。大家随着巫师的眼神往上瞅—唉呀,真不得了,纸符上已浸透殷红的血,正顺着刀尖往下滴
捉到鬼了!人们有点兴奋又有点失望—怎么只看到血没看到鬼影呢?杨老太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难得的一丝笑意。巫师把那道血红色的纸符递给杨老太看,说“:这鬼果然是来找替身的,碰上哪个哪个就倒霉!”
难怪吴贵发遭劫难,原来是鬼们找上他了,杨老太想着又伤心起来。
巫师又拿出一道绿色的纸符,交给杨老太道“:如今鬼们都已被我赶走了,只需把这道符贴在大门上,它就不敢再来了!”
当下便有人拿来胶水,把纸符贴上。
“没事了,准保无事了!”巫师接过人们凑起的法事钱,很肯定地说。
从此再没有闹鬼的传说,上夜班时不用绕道,仍从老蒸煮房穿过,厂里逐渐稳定下来。
+七
方大勇与女朋友痛快地玩了几天,轮休假结束回厂里上班,才知吴贵发出了事。
他立刻记起那天的经过。
吴贵发告诉他汽管要检修,他懒得爬上热气烘烘的炉顶,便没在总汽阀上挂“正在检修”的牌子。他想得很简单,反正是自己当班,他不去开汽阀谁开。
快下班时,正在热恋中的女朋友来了。卿卿我我几句,他恨不得马上飞出车间,早把这事扔到爪哇国去了。老远看到上中班的锅炉工来接班,他抓过交接班本,匆匆写上“一切照常”四个字,招呼不打一声,跨上摩托就驶出了厂门,做梦也没想到会出人命关天的责任事故。上班好几天了,却没人来找他,他就想:那天吴贵发交待他时,只他俩在场,没人听到他们的谈话,现在是“死无对证”,他有充分理由洗刷自己,却没料到吴贵发也跟当班的生产调度通了气。
工段长通知他下班后别急着走,董事长有事找他。方大勇明白董事长是找他了解那天的情况,一路上想好了怎样回答。
见方大勇来了,袁仁杰的视线从《西林造纸有限责任公司章程》和《操作规程》上移开,招呼他坐。
“你对吴贵发的死怎么看?”他盯着方大勇的脸,问道。
“都说他让鬼撞上了,是祸躲不脱。”
“你也信?”
“咋不信?!”方大勇道“:如今到处大做法事,巫师道士吃香得很”便谈起他和女朋友逛过的寺庙,香火如何旺盛。
袁仁杰只盯着他的脸,不说一句话,方大勇便住了口。
“那天吴贵发没对你交待什么吗?”袁仁杰目光如炬。
他心里有点虚,强制自己镇定下来:“那天我没见着他。”
“真没见着?”
“你不相信我?”
“吴贵发是个好人,他不应该死啊!”
方大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