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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遥遥相望。河滩边的那块称老场屋,绝大部分职工住在那里。
春秀风风火火地挨家挨户擂门敲窗,男人女人们被她从床上喊起来,揉着眼睛,打着呵欠,嘟哝甚至咒骂着。拦木坝?城墙样堆积的木头?
逃命?
让他们相信确确实实大祸临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随大水漂浮冲撞的木头见得多了。哪年不发大水?哪年没有木头打下去?几十年了,木板房都安然无恙。不过下了半夜暴雨,往年几天几夜暴雨都没事哩!广播里喊,谁愿听,谁又会相信,说不定又是那个缺德的青皮后生促狭弄鬼。干脆关掉,清静!谁知春秀那男人似的噪门又把刚回笼的好梦搅醒了。
人们站在门口,男人们隔着木皮钉就的齐肩高的篱笆墙互相搭话,望望有些发黄却并不汹涌的河水,又望望还在挨户喊叫的春秀的背影,便不以为然摇摇头。
有一户春秀没喊,不是忘了喊,而是不愿喊。
她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她儿子小军在洪水中挣扎时,刘大麻子无动于衷地观看的情景,忘不了刘大麻子在其儿子求他救小军时打在他儿子脸上的那记重重的耳光,稚嫩的脸上留下的指印是用刀子也刮不去的!
刘大麻子至今还没对她有任何忏悔的表示。
刘大麻子因不肯在劳动合同上签字而又强要工资被袁光拒绝后,用鱼尾斧劈开财务室的门并气势汹汹要劈死袁光,是她及时赶到夺下斧头。大麻子被拘留释放回来后,只得在合同上签了字。后来他的收入比以前还高,他也不再龇牙咧嘴有时甚至还逗小军但她内心里没法消除对大麻子的憎恨。但愿刘大麻子被木头撞死,被洪水冲走才好!
可是刘大麻子那老实、仁义的儿子呢?
她放慢脚步,站住了,返回身跑进刘大麻子家的院子里。
刘大麻子家那条肚腹圆鼓鼓的母狼狗对她很陌生,见她慌慌张张地进院,汪汪狂吠扑咬她,逼着她退出院门。虽然没咬伤皮肉,可却将她半新混纺尼龙裤撕破了。
她被激怒了,一时性起,将半自动步枪取下,抡起枪托准准地击中头部。那狗哀嚎着夹起尾巴窜到窗朝狗打去,旁趴下。她以为它老实了,盯着它走向窗前。不料那恶狗第二次扑上来,又欲撕咬她。她怒不可遏,使出全身力气,把枪托狠狠横劈过去。那狗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嚎得更惨,拖着一条腿怯怯地缩进窝里,不敢再出来。
“哪个狗×的打我家的狗!”屋里传出刘大麻子怒冲冲地喝问。
“我,春秀。大麻子,快起来!带上你儿子上山逃命!
昨夜发大水,拦木坝堆起十几层楼高的木墙,说不定一时半刻就会塌!”
说完春秀把枪背上,转身往院外走。
离开刘大麻子家,春秀又到邻近的几户再次催促,转了一圈回来,见刘大麻子家房门还没开,就又走到他家窗前:
“刘大麻子,大麻子”
屋里毫无动静,刘大麻子连应都不应了。
“刘大麻子,再不起来我就砸窗了啊!”
屋里还是毫无动静。
春秀抡起枪托,哗啦啦一阵乱砸,砸得那三扇窗玻璃破碎不堪。在那一阵狂砸中,她觉得自己的义务是彻底尽到了,同时感到对那刘大麻子进行了公开的报复,心里顿觉畅快了许多。
“假汉子你个狗×的!发癫发到我门前来了!老子饶不了你,非揍扁你不可!”
春秀再往外面跑时,听到刘大麻子在屋里愤怒地大骂。
她跑向老场部,迎面碰上袁光。袁光张口就问:“素琴呢?上山了吗?”
“她叫新场部的人去了,只有几户,大约上山了。”春秀见丈夫只记挂着素琴,见面第一句就问她,心里酸溜溜不是滋味。
“那头的人都叫醒了吗?”
“都叫过了。”
袁光有些火“:我是问你叫醒了没有?”
“叫醒了!”
“怎么不见人出来?”
“都不信,赖在家里不动,最可恨的是刘大麻子,我一急砸了他的窗子。真该放把火,把房子烧掉,看他们走不走!”
袁光终于明白,他已无法让人们相信面临的危险,也许,也许只有火
老场部那破烂的三层楼的门窗中很快冒出滚滚浓烟,一个火星跃上半空,然后整座房子从下往上卷起红红的火舌。
火越烧越大,人们终于被场部的大火赶出了家门。
袁光拦住了聚集到场部的人群:
“火是我放的。火上房你们才知道急?几十米高的水头裹着上万根木头冲下来,任什么也挡不住!不烧也是一干二净!”
话音刚落,只听峡口那儿一阵轰响。人们一齐朝上游望去。只见两层楼高的水头,像受伤的野猪似地狂嚎着横冲直撞汹涌而下,霎那间淹灭了河滩边的草地,水漫到老场部烈火熊熊的阶基上,竟浸熄了一大片火焰,沿河的木板房都进了水,木皮篱笆墙摇摇晃晃
不必袁光和春秀再多说一个字,众人蜂拥着向通往竹索桥那边地势较高却仅能容手扶拖拉机开过的小土路上挤。
“大家不要慌!党员、干部来维持秩序!”
没人理会袁光的喊叫,人们争先恐后。
刘大麻子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他一把夺过春秀手中的枪“,砰”地朝天开了一枪“:让老人和小孩子先走,谁挤我就崩了谁!”
令人意料不到的是黄水又迅速退去,浮动着木头的河水不多时又浅了。原来,拦木坝并没有完全崩塌,只是开了一个不大的口子,一阵汹涌过后,渐渐地又恢复了原来的河道,只将无数树蔸杂草枯枝败叶像扔破烂一样遗弃在河滩。
拼命往小土路挤的人群又如潮水般退了回来,人们以为这一切也许不过是一场虚惊。大家全部往家里跑,一跑回家,便吆三喝四,翻箱倒柜,要把家里值钱的东西一件不剩地翻捡出来。房子是公家的,房里的东西可是自己的。
老场部那三层木楼已烧塌,东一堆西一堆跳跃着火焰,青烟在悠悠苍穹划着问号。
“观音菩萨慈悲,观音菩萨慈悲啊!”春秀扑通跪在地上,朝峡口那边连连叩头。
“春秀起来!求菩萨没有用!”
从不轻易叫“春秀”的袁光,冷峻中又显出几分温柔,给了春秀感情上的某种慰藉。
袁光看了看身边的火堆,又看了看那些仍然在各自家中翻箱倒柜的人们“:烧!继续烧!”
“对,烧!”刘大麻子明白了袁光的意思。活了几十年,刘大麻子今天似乎有点明白做人的道理。他本来对春秀打狗砸窗恨得咬牙切齿,准备要教训她一顿的。
“我看也只有烧!”春秀也表示赞同。
袁光命令道:“烧!我们三人分头去烧!要尽快将他们撵出房子,撵上山!”
火!河滩边一座木板房燃起了冲天大火。老场屋一片混乱。
“杨春秀你个没人要的,让四眼鬼撞上你,红豆子鬼缠上你,你不得好死!”
“袁光,我操你祖宗!你个混帐场长!”
“刘大麻子,你算那门子货?逞什么霸道?你嫖娼搞‘六害’,以为我们不知道?老子非到联防队告你不可!”
任凭人们一蹦八丈高地怒骂,袁光他们三人手持火把,在沿河的木板房前来回奔跑。
人们终于被袁光驱赶到小土路上,男人扛着电视,推着摩托车,女人带着大包小包,孩子们跟在大人的身后,惶恐地东张西望。
春秀的头发被掉下来的火珠焦了半边,额头上起了泡,一瘸一拐地急急跑来。
“儿子,我的儿子!”春秀带着哭腔“:你还在家里睡觉哩!”
袁光也惊恐失色,怎么就没想到儿子呢?该死!他转身想跑,又站住了,对春秀说“:你快回家去!我再在这儿检查一遍,看还有没有人!”
四
春秀汗淋淋地往家跑,忽听到办公室那边响起急促的电话铃声。
她对电话铃声有一种特殊的敏感。未通公路前,这是场里与外界联系的唯一工具,也是父亲权力的象征—只有他才有权力直接与上面领导通话,汇报工作、接受指示、定夺大事。
大清早的谁又将电话打到九溪江来?儿子肯定还睡得安逸,如果不喊醒他,日头当顶他也不会起床,在这生死攸关的关头,她可不愿去接什么电话。
可那一阵比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追着她响。。
鬼差神使般,她站住了,跑入办公室一把从桌上抓起话筒。
“喂,喂,九溪江采育场吗?”
“是。你哪儿?”
“县委!你们发现拦木坝那儿堵水了没有?”
“早发现了。人都撤上山了。”
“好!我代表县委命令:立即将拦木坝炸开!河水倒灌上游泛洪,岭背的国道和铁合金厂都快被淹了。铁合金厂可是我县的半壁江山,几千万的合资企业,一定要保住!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
“好。误了大事唯你是问!”
杨春秀正待回话,电话断了。
她缓缓放下电话。
打电话的是谁?县委书记?县长?抑或是办公室的主任?
“混蛋,还要拿老娘是问!”
她突然来了火气,将枪托朝电话机砸去。这些官老爷,怎么知道她的儿子还在床上睡觉,随时会被大水卷走!娘的,失去儿子找谁是问?
她转身走出办公室,与袁光撞个对着。
“你怎么还不背小军走?”他在老场屋转过一圈后到这边来。去办公室拿公文袋—他不愿意丢失那几份重要技术资料。
她感到委屈,将县里的命令重复了遍。袁光怔住了。
“扯蛋!这时候去那儿找炸药?”
“炸药还有点”她说。
那是好几年前修公路时剩下的,足够炸塌拦木坝,还有1米长的导火索和几个雷管,分放在安全保卫室的几个木柜里。
“把钥匙给我!我去拿!”
“不!我去。我知道东西放在哪儿。”她把丈夫往外一推“,你快带小军走!”
袁光见妻子突然发怒,不再说什么,挟起公文包就往家里跑。
她打开安全保卫室的房门,从几个柜子里分别取出油纸包着的炸药、雷管和导火索,用纤维袋裹住、扎好,奔向峡口。
清晨在竹索桥那边小路上摔伤了腿,先一阵在老场屋放火驱赶人群时她并不觉得很痛,现在却疼得要命,竟有些跑不动了。
你跑什么?
她放慢脚步,自己说:你向县里领导接受了炸拦木坝的任务,你就等于是向县领导表示你心甘情愿去死!你以为你既能炸开栏木坝又能活下命么?拦木坝下的河道两边是悬崖陡壁,几百米外才有上山的小路,你要下到拦木坝底安放炸药,没二十分钟休想离开死亡河谷,偏偏导火索就那么长!杨春秀,你怕是在劫难逃了!你干嘛非接那电话,还慌慌张张地跑,嫌自己死得迟么!
她不想死!她还不到三十岁,尽管丈夫从未爱过自己,但还有儿子。儿子善良、聪慧,小小年纪读书便很用功。她希望儿子也像他父亲一样考上大学(但千万不要回山区),最好读研究生,娶个漂亮姑娘。她一定提前退休带孙子,给小两口做家务,让大家快快活活,她也会高高兴兴。
老场屋那边大火映红了半边天,有的木板屋火势已颓,烧落架子。
桥的那头,袁光背着儿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迎面碰上了素琴。
你把孩子和公文包交给素琴,朝山上一指,喝道“:快上去!”
“你呢?”
“我还有事。”
过了一会儿,素琴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下来。袁光火了“:你疯了!小军呢?”
“交刘大麻子带上山坳了。”素琴喘着气,“我担心你”
“你你不要生生死死的!”
“你俩在这儿,小军呢?”不知何时春秀突然在他们身后出现。春秀提着尼龙袋,枪仍不离手,盯着手攥在一起的丈夫和素琴。
“他已上山了。”
“你还呆着干什么?”
“炸药带来没有?”袁光似乎什么也没意识到。
“带来了。”
“那你和素琴快走,我去炸坝。”
“我地形熟,命令也是我接的,用得着你去吗?”春秀怒道“:你走!素琴留下跟我一块去!”
素琴和袁光互相看了一眼,而后定定地望着春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你们还不放开手!”春秀凶狠地盯着他们。
袁光这才醒悟,立刻放开素琴的手,讷讷地说道“:小军他妈,你怎么能这样?不行,让素琴走,我与你一块去炸坝!”
“少废话!你赶快给我走!”
一个念头在春秀脑海里再也驱赶不去,好比种子从土里爆出芽来。一个长期霸占自己男人的女人,一个使自己长期处于无爱的屈辱地位的女人,她一把抓住素琴的手腕。
“杨春秀!你不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