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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在天主教中有一种为死者赐福,宣布其已“升天”的仪式。
②唐·米格尔(dom Miguel;1802—1866):一八二八——一八三四年为葡萄牙国王。
到了晚年,他越来越习惯于长时间地坐着不动了。他跟他的老仆人和他的狗若利一起,过着孤独的生活。他唯一的朋友是代理主教瓦拉达雷斯,此人当时正管理着整个主教管区,因为两年之前,唐·儒瓦基姆主教大人因患风湿病痛苦之极,已经退休回到他在阿尔托·明尼奥的庄园去了。米格斯神父很尊重代理主教,这位代理主教大人冷冰冰的,鼻子很大,眼睛近视得厉害。他崇拜奥维德①,讲话时总是噘着嘴,喜欢引用古代神话中的典故。
①奥维德(Ovid,公元前43一约公元17):古罗马诗人,写有《变形记》、《爱经》、《悲歌》等作品。
代理主教对教区神父也评价甚高,把他称作“托钵僧海格立斯①”。他曾笑着解释说:“叫他海格立斯是因为他力大无穷,叫他托钵僧是因为他贪吃。”
①海格立斯是希腊神话中著名的英雄,主神宙斯之子,力大无穷,曾完成十二项英雄业绩。
神父下葬时,他亲自在灵框上撒了圣水;过去他每天都要把他的金制鼻烟盒拿给神父请他吸鼻烟,所以当他按照仪式程序,把第一把泥土撒在灵框上时,他便探过身去,悄声细语地对别的大教堂神父们说:“这是他从我这里捞去的最后一撮了。”全体神父听到代理主教的笑话都哈哈大笑起来。当天晚上,大教堂神父坎波斯在副地方长官诺瓦埃斯家里用茶点时讲起这件事,人们听了都捧腹大笑,齐声称颂代理主教大人才思敏捷,饶有风趣。
葬礼之后过了几天,人们发现米格斯的狗若利在广场上四处游荡。老仆人因患疟疾住进了医院,整幢房子都上了门闩,所以这只可怜的、被遗弃的狗便饿得挨家挨户嚎叫。这是一只会泅水的小猎狗,肥得滴溜儿滚圆,有点像它的主人。它已经看惯了教士穿的黑长袍,又渴望找到一个新主人,所以一发现一个教士它便马上尾随在他身后,低声地、令人怜悯地猜猜吠叫。但是没有哪个教士想收留这只不幸的若利,他们都用伞尖把它赶开。狗在遭到拒绝以后,便彻夜在街上嚎叫。一天早晨,人们发现它死在济贫院的墙旁边。一个赶粪车的捡走了它的尸体,从此,若塞·米格斯便的确被人们忘记了。
两个月以后,消息又传遍了莱里亚:已经任命了一名新的教区神父。据说他是一个刚离开神学院不久的非常年轻的人,名叫阿马罗·维埃拉。人们说他被选中靠的是政治权势,莱里亚的反对派报纸《地区之声报》忿然写到这件事,还提到了各各他①,法庭的影响和教士们的反动观点。有些教士被这篇文章所激怒,气冲冲地向代理主教提到这件事。“是的,”代理主教说:“这里面确实有偏袒。司法大臣布里托·科尔雷阿亲自给我写信证实了对他的任命。他甚至还说这位新任命的神父是位漂亮的小伙子呢。所以现在,”他继续说下去,一边借题发挥,一边为自己的聪明得意洋洋地微笑着:“在托钵僧海格立斯之后,我们也许会有一位托钵僧阿波罗②了。”
①《圣经》故事中古犹太耶路撒冷的一个刑场,据称耶稣就是在这里被钉于十字架而死的。
②阿波罗是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常借以比喻年轻的美男子。
在莱里亚,只有一个人认识这位新任命的教区神父,这就是大教堂神父迪亚斯,他曾在阿马罗初进神学院时做过他的伦理学教师。“那时候,”迪亚斯神父说:“阿马罗是个瘦瘦的、害羞的小伙子,脸上长满了丘疹。我现在好像又看到了当年的他,穿着破旧的黑长袍,面色黄黄的,像是肚子里有蛔虫似的!尽管这样,他还是一个好小伙子,而且很懂事。”
大教堂神父迪亚斯在莱里亚是人人皆知的。近来他一直在发胖——他那凸出的肚子把他的黑长袍顶了出来,他那头发灰白的小脑袋,浮肿鼓起的双眼和两片厚厚的嘴唇都使人联想起那些有关贪食好色的修道士的老故事。在广场上开店的、人称“智多星”的帕特里西奥大叔,是个坚定的自由主义者,他每逢从教士身边走过,总要像只看门的老狗那样嗥叫一阵。而每当他看到大教堂神父迪亚斯拄着伞穿过广场,因为刚用过一顿美餐而不胜负担的样子,他总是说:“好一个恶棍!好像他就是国王若奥六世①一样。”大教堂神父跟他年老的姐姐若塞帕和一个女仆住在一起。人们在街上常常看到这位女仆裹着一条染成黑色的披巾,趿拉着一双毡拖鞋。人人都知道大教堂神父迪亚斯很有钱:他在莱里亚郊区拥有房地产,可以收取一大笔房租;他常举行火鸡晚宴,他珍藏的一种一八一五年酿制的樱桃酒,是众口交誉的。但是,他生活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件事,也就是人们在私下议论纷纷、广为传说的一件事,却是他长期以来跟奥古斯塔·卡米尼亚太太之间的暧昧关系。通常人们都把奥古斯塔·卡米尼亚太太叫做胡安内拉太太,因为她是圣若昂达福兹地方的人。胡安内拉太太住在济贫院路,接受房客。她有个女儿叫阿梅丽亚,二十二岁,出落得很标致,身段也匀称,追求的人很多。
①若奥六世(Dom John VI):一八一六——一八二六年为葡萄牙国王。
大教堂神父迪亚斯对阿马罗·维埃拉的任命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在药铺老板卡洛斯的家里,在广场上,在大教堂的圣器收藏室里,他到处盛赞阿马罗在神学院时的表现,讲到他处事谨慎,顺从听话,甚至对他的嗓子也赞美了一番,说他的嗓子音色圆润,悦耳动听。“让他这条嗓子在复活节前讲道的时候再加上一点感情色彩,那就再好没有了,”他说。他加重语气,预言他前程远大,将来肯定能做大教堂的神父,说不定还有做主教的荣幸。
终于有一天,他收到了阿马罗·维埃拉从里斯本寄来的一封信。他非常得意地把信拿给沉默寡言、奴性十足的助祭看。
那是八月的一天下午,当时他俩正在新桥边上散步。菲古埃拉公路正在建设之中:里兹河上的;日木桥已经拆除,新石桥已经通行,这座桥有两个大桥洞,又坚固又结实,人们着实吹嘘过一番。此时,因为征用土地的关系,工程正暂时停在那里,在新公路将要接通的马拉泽斯地区,仍然可以看到泥泞的公路;一层层的鹅卵石覆盖着地面;用来碾碎并压平石块的大碌碡埋在浸透了雨水、泥泞不堪的黑土里。
桥的四周,视野宽阔,一片静谧。在视野尽头河水流出的地方,可以看到低矮的圆形山峦,山坡上覆盖着幼松暗绿色的树枝;山下,高大的树木丛中,是一幢幢房子,粉刷一新、赏心悦目的白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给这一带凄凉的景色增添了一点生气和人情味;傍晚时分,缕缕炊烟把一向清澈透明的空气染成了淡蓝色。在里兹河穿过两排暗淡的柳树缓缓流向大海的那片低地上,绵亘着莱里亚平原上最早开垦出来的那片农田:辽阔、肥沃、日照充足。从桥上看不大到莱里亚镇本身;只看得见大教堂耶稣会式样的砖石建筑的一角和长满了墙头草、覆盖着暗绿色柏树针叶的公墓墙的一角;其余的部分都被地面上密密麻麻的一大片野生植物这没了,只有旧城堡的废墟还带着一副庄重、古雅的气派矗立在那里,衬着天幕,显示出它的轮廓;到了傍晚,成群的猫头鹰便在废墟上盘旋飞翔。
桥堍边,一条倾斜的小路沿着河边蜿蜒而下。这里古树参天、安谧僻静,人们称之为老杨树林荫道。大教堂神父就是在这里一边散步一边低声跟助祭商量着他看了信后想到的一个主意的;这主意他觉得十全十美,简直是高明极了!阿马罗恳求大教堂神父为他租好住房。房租要低廉,地段要好,可能的话要备有家具;要是能在一家名声好的、私人出租的住房里租两个房间,那就更好了。“你完全可以理解,我亲爱的老师,”阿马罗写道:“在私人出租的住房里租两个房间对我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我肯定不要任何豪华舒适的东西;一间卧室和一间小小的客r就足够了。重要的是这家人家名声要好,房子要安静,地处镇中心;房东应该心地善良,不能太凶狠苛刻。这一切我都拜托你了!因为你判断力强,有能力。你可以放心,你的一番好意我将铭记不忘,日后一定报答。最重要的是,我希望房东太太做事有条理,不会说长道短。”
“好,现在请你听听我的打算,我的朋友门德斯。我想把他安置在胡安内拉太太的家里!”大教堂神父带着得意的神气继续说道。“这主意不错吧,呃?”
“这主意好极了,”助祭讨好地说道。
“是的,她楼下有间卧室,带一间小小的客厅,另外还有一间可以做书房。她家的床单、桌布很干净,家具也好。”
“床单、桌布漂亮极了,”助祭充满敬意地说。
大教堂神父接着说:“这样安排对她也好:出租两个房间,提供膳食,服侍他,这样每天问他要六个银币完全可以。再说,教区神父住在她家,她脸上也光彩。”
“只是为了阿梅丽亚的缘故,我还有点疑虑,”助祭战战兢兢地说。“是的,人家会议论的。一个年轻的姑娘家。他们说教区神父是个年轻人。你是知道的,神父先生,人们的舌头多么会搬弄是非。”
大教堂神父早已站住。“胡说!”他大声喝道。“难道儒瓦基姆神父不是跟他母亲的教女同住在一幢房子里吗?还有大教堂的佩德罗佐神父,他不也是跟他嫂子还有他嫂子的妹妹,一个十九岁的大姑娘住在一起吗?你反对得真是毫无道理。”
“我想说的是——”助祭试图解释一下。
“别说了,我看根本没有什么好反对的。胡安内拉太太可以把她的房间随便租给什么人。本来嘛,她那些房间就是要租给别人住的。教育大臣不就在她那里住过几个月吗?”
“但是一个教士——”助祭话中有话地说。
“这就更多一重保证了,门德斯先生,更多一重保证了!”大教堂神父大声说道。他停了下来,以一种表示信任的口气继续说:“说到底,这样安排合乎我的心意,最最合乎我的心意,我的朋友!”接下来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助祭压低嗓门说:“是的,神父先生,你对胡安内拉太太非常好。”
“我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我亲爱的朋友,尽力而为罢了,”大教堂神父说。然后,他一边像父亲般地哈哈大笑,一边突然变得非常柔和,说道:“她是个好女人,这一切都是她应该得到的。”他停下来,翻了一下眼白又继续说道:“现在,要是哪一天早晨打九点钟的时候我不出来,她就会焦急不安。‘啊,夫人哪!’我总是对她说,‘你担心得毫无必要。’但她就是这个样子。去年我得了心绞痛,瘦得不成样子,门德斯先生,这可把她给忙坏了。如果杀掉一头猪的话,那么最好的部位就应该奉献给圣洁的神父——她就是这样称呼我的。”他得意洋洋地说着,嘴边淌着口水,眼睛闪着亮光。“啊,门德斯,”他继续说下去:“她真是个难得的女人啊。”
“而且长得也很漂亮,”助祭充满敬意地说。
“是长得很漂亮,”大教堂神父说,脚步又停了下来。“她虽然年纪不小了,可她连一根花白头发也没有,一根也没有。她的皮肤多么细嫩噢!但是她最美的地方,门德斯,”说着,用自己的胖手摸了摸下巴,“还是这里。而且她又是那么光洁、鲜艳。对我是那么关心、体贴!她没有哪一天不给我送点小小的礼物来——一盘米饭啦,一碟肉冻啦,一根漂亮的黑香肠啦等等!昨天,她给我送来一只苹果馅饼。你要是亲眼看到就好了!调味汁就像奶油!做得真是好极了,连若塞帕也说:‘太好了,太好了,简直就像是在圣水里烧出来的。’”
说着,他把伸开的手指放在胸前:“所有这些事情都是感人肺腑的,门德斯。这话不该我说,像她这样的人再也没有了。”
助祭一声不响地听着,心中不免有点妒忌。
“我知道得很清楚,”大教堂神父又一次停下脚步,拖长了话音说:“我知道得很清楚,人们到处在议论纷纷……但这些都是恶意中伤!事实是,我跟这家人的交情,在她男人还在的时候就开始了。这你是完全知道的,门德斯。”
助祭肯定地点点头。
“她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好女人,就是这话,一个规规矩矩的好女人,”大教堂神父大声说着,用力把伞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