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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我和江垒面面相觑。
为什么?
我和江垒异口同声问道。
“我是42军163师2旅的。我们师本来是作为台湾战役的预备队,在敌人发动全面战争并登陆后我们奉命阻击敌人。事情进展得太突然,军区指挥部的命令也非常含糊,只是要求我们必须在七个小时内赶到某地展开防御。可在部队机动途中我们遭到敌人重点攻击。是敌人潜伏在当地的特工引导远程巡航导弹实施电磁攻击。我们营以上指挥通信系统当场被敌人压制摧毁,部队成了瞎子聋子。没办法,我们只能借助民用通信线路保持师部上下级联系。民用通信线,你们知道,也完蛋了。在我们开进途中当地老百姓全部在大溃逃,道路被堵塞得一塌糊涂。敌人利用我们民用电台电视台频道散布谣言,老百姓全乱了,当地的人武部根本无法控制局面。
好容易赶到目的地,我们的战区制空权早已丢掉,部队刚展开就成了鬼子航空轰炸的活靶子。敌人特工在汉奸的配合下用他们的无人机在制导远程防区外撒布弹药。就这样,部队散了,我也被子母炸弹弄成重伤。要不是战友拼死抢救出来,我早玩完了。这不,一路撤退,我也一路养伤。还好,过几天我就能出院。苦日子也该熬到头了!”
我和江垒张着大嘴傻傻地听曲成讲述自己的经历,好半天才合上嘴。
这是我第一次听咱们的战士讲述战争初期的情况,在前一段时间里我曾经多次向其他战士打听,可从来就没有人愿意告诉我。那是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是每个军人和平民深深的耻辱。
“南方的情况我也亲眼看见一些。”
江垒这时说话了,声音轻轻的。
“我当时在韶关。从前线溃逃的人流如同蚁群般看不见头尾,卡车、轿车甚至还有自行车,所有能用的交通工具都被老百姓用上了。一路上不断能看见在空袭中被炸或者互相践踏而死的尸体,到处都是遗弃的东西。我当时坐在部队的卡车上,一路看,一路哭。卡车上的战士们全都在哭。”
江垒的眼睛红起来,晶莹的泪珠在他的眼窝里转动着。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躺在这里等鬼子突破防线后一起投降吧?啊!曲成?你知道吗?是不是应该突围?啊?突围!”
我不相信周围的阵地能坚持到自己伤愈,反复唠叨着想从曲成嘴里弄个希望。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敌人无法维持如此漫长的战线,他们必须收缩了。到时候我们或许能坚持到北部和西面部队解围。咱不能就这样丧失信心,你们说呢?”
曲成回答的时候他自己眼睛里都有些茫然。
呼!
我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可胸中萦绕的压抑却怎么也无法排遣。
四周永远有人在抱头痛哭,和着阴雨霏霏的天气。
真他妈是个好地方!
“这里的兵都快没士气了!”
江垒也有同样的感觉,低声说道。
“妈的!天天哭!鬼子能被哭走吗?”
曲成仰起脖子粗粗地高声骂了一句,可没人答理他。
夜里两三点的时候我们被几个大嗓门的战士吵醒,他们连声高喊医生在哪里,好像有重要人员受伤了。一个冒失的战士匆忙中踢到脚边的塑料桶发出叮咣巨响,刚安静下来的坑道又开始骚动。
惊恐的脸庞从被单和地上逐个冒出来,如同受惊的麋鹿群在寻找危险的来源。
曲成比我醒得快,一骨碌坐起来。
“是谁伤了?怎么这么多人围着!”
睡意全无的曲成在自言自语。
几个医生护士一阵风地被战士们拉着从我的病床边跑过,看这些战士满脸的大汗和紧张的神情就能猜到事情的紧张程度。
“快!小吴,准备送到手术室。曹医生,抓紧时间消毒!”
一个下巴颌尖尖的老医生连声指挥着周围的医护人员。
“同志,同志!你们可千万要救活刘工啊!我这给你们下跪!”
一个带眼镜的军官哽咽地说着,一边还比画着要给医生们下跪。
“同志!同志!你别这样。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抢救这位伤员的,你们放心。”那位尖下颌的老医生赶忙拉住准备下跪的军官,看样子好像是个领导。
“这是谁受伤?”我诧异地问曲成。
“不知道。看样子好像是咱们的技术支援部队的,估计是个技术核心,要不然这些人不会紧张成这个样子。”
曲成摸着自己的下巴颌说道,一边还使劲伸长脖子。
手术车吱吱叫着被医生护士们推进后面的手术室。
看着医生们消失在手术室,其他跟随而来的战士们则三三两两地或坐或站在手术室门口。
“哎,同志!”
曲成朝离我们不远的一个年轻战士招手,他也是将伤员护送过来的人中的一个。
那个战士看一下自己左右,确定曲成是在叫他,迟疑一下后朝我们走来。周围纷纷坐起的伤员们七嘴八舌地互相低声打听着。
“什么事?”小战士走到曲成身边问道。
“是什么人受伤了?”
曲成关切地问道。
周围的伤员们都支起耳朵,江垒也醒过来,坐了起来。
“是电子战支援中心的技术主任。”
小战士回答道。
“啊!怎么受伤的?”
曲成有些吃惊,连忙接着问道。
电子战支援中心是我们这支被围部队最重要的单位之一,而支援中心的技术主任,则应是这个单位的灵魂人物。
难怪这些战士军官如此紧张痛苦。
“在修复双基雷达的时候被鬼子无人攻击机炸伤的。”
小战士坐在曲成身边捂着脸低声说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
曲成旁边的一个伤员插嘴了。
“鬼子一次性发射十多架无人机在周围空域活动,我们已经击落大部分目标。可鬼子的远程火炮被无人机招来,双基移动雷达站被炮弹碎片炸坏。刘主任在组织大家抢修的时候被没打掉的无人机炸弹炸伤了。”
小战士在向大伙解释。
旁边好奇的战士们都倒吸一口凉气,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
连信息支援中心的高级军官都无法保障自己的安危,周围的伤员们无不愕然。
“我们还能打赢吗?”
一个神情疲惫的伤员叹息着重重倒回床上,用被子把头蒙上。旁边其他几个伤员也无声地默默交换着眼神,从他们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内心的惶惑与不安。曲成也独自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低头不语。
第二部分第21节 曲成走了
天亮了,几个医生护士疲惫地从手术室走出来,但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神情。
技术主任被医生们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在医院门口等待的战士们直到他们的技术主任脱离危险后才被医生们劝走,听到好消息的伤员们也纷纷向小战士道喜,可这些战士们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
天亮后连续来了好几个高级军官到医院询问主任的情况,信息支援中心技术主任负伤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医院。但在士气低沉的医院里,这个消息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天亮后医院里继续弥漫着各种调门的哭泣喊叫声。
战斗负伤的官兵战士都有专门的护士分发饮食,部队病区纪律还差强人意。而那些平民聚集的病区则混乱得多,食物和饮水是用大桶装的,每次分配都要发生一次规模不等的吵闹和争夺。虽然中间被医生们用军用帐篷隔开,但我们还是能从女人小孩刺耳的叫骂和哭闹声中想像出场面的不堪与恶心。
其他人不知道会受何种折磨,反正听曲成说,先后已有好几个医生护士精神崩溃了。
在这里没法过日子!
“医生!医生!快来!”
江垒挣扎着倚在旁边的一张病床边高声叫喊着。
一个就在附近的护士长快步走过来。大大的口罩遮住她的面孔,只有双大而美丽的眼睛露在外面。
“怎么了?”护士长问道,声音中带着些许疲惫。
“他死了!”江垒指着病床上的一个战士说道。
死了!这不是前天因为双腿被医生锯掉而情绪失控的战士吗?
怎么死了!
护士长急忙掀开那个战士身上的军被,一堆棉絮随风而起,四处飘散。
那战士毫无声息地佝偻蜷曲在病床上,睁着无神的大眼,嘴唇乌黑青涩。
真的死了!
他昨天晚上把自己的军被被角撕开,然后吸入大量的棉花到自己肺部,活活把自己呛死了,无声无息地。
自杀的战士那上下极不对称的身体静静蜷缩在洁白的床单上,发青的面孔上沾着些棉花团,乌黑的嘴张得老大,让人不忍看。
四周的伤员慢慢围上来,越聚越多,很快人群聚了厚厚几层。
饮泣,有人开始饮泣。渐渐地,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引起一片更加激动的抽泣声。帐篷后面的平民也有人探头张望,竭力地搜索着危险刺激新闻的源头。
曲成脸色铁青地站到我的身边,双手抱在胸前,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神在毫无顾忌地流泪的人群中逡巡。
“大家让让。吴护士长,给送太平间吧。大家别围着!”
一个医生推着医务车从人群中挤进来。
在病床前一动不动站立已久的吴护士长冷冷地将被子掷在自杀的战士遗体身上,她没有动手收拾。聚集而来的人群簇拥在那张病床周围,裴哀感伤。低矮的坑道此时似乎成了一座坟墓。
“来,小吴,你托他的腿。”
医生端起这个战士的上身预备将他放置在医务车上。
女护士长仍然没有动。
“小吴?要不你待会去休息一下,你已经两天没睡了。”
医生有些手足无措,直起腰看看周围愈发颓唐的场面,他伸手碰一下旁边的同事关切地低声说道。
周围伤员们绝望的眼光已让他手足无措。
“你这个懦夫!你是个逃兵!”
女护士长突然奋力一把抓住这个自杀身亡的战士胸口衣领尖厉哭喊起来,愤懑痛苦的声音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知不知道为了救你出来,你三个战友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你知不知道为了抢救你的生命,我们几个医生轮流为你输血!
“谁去替上海的同胞报仇?
“你是不是男人?
“中国到底还有没有男人?“呜……”
女护士长压抑已久的感情突然迸发出来,双手紧紧地抓住这个战士的衣襟奋力推搡着早已没有知觉的躯体。
撕裂空气的尖厉质问和哭喊声,如同冰冷暗夜里重锤猛然落在铁錾上轰然炸裂的悠长敲击,重重地砸在我的脊柱上,不停地灼烤着我的灵魂。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血一阵阵涌上脑门。
我们是保卫者吗?
可我们却无法直面自己的同胞!
我们中的人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我们……
准备收拾遗体的医生呆呆地看着护士长宣泄自己压抑已久的痛苦,周围刚才还窃窃地抹着眼泪的伤员们逐渐没了声息,所有的人都低垂着头。
曲成的脸已经黑紫,他粗气长出,猛然推开人群挤上前去。
在周围无言的人群目光注视下,曲成奋力把护士长拉起示意旁边的医生扶着,然后弯腰抱起自杀者的遗体大步朝收容室走去。
上午,曲成套上迷彩服后一个人在默默地收拾行李。
他决计要走了。
“曲成同志,你的伤还没有好。再坚持几天就能拆线,到时候你不走我们都要赶你的。”
旁边的医生显然不满曲成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死活不在曲成递到他面前的出院通知上签字。
中饭的时候曲成一动不动地坐在病床上,腰板笔直,如同石雕般凝视着坑道外面,饭盒搁在旁边没有去动。
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
周围低头吃饭的伤员们不时有人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
下午,门口几个已经伤愈出院的战士正在排队。
曲成腾地站起来,扣上军帽,抻平军装,拿起行李,停顿一下后挺直胸膛。
他正步走向医院门口。
“曲成!”
正在喝水的江垒失声喊了一嗓子。
曲成走了,没有回头。
第二部分第22节 谁是战斗英雄?
曲成走后,我和江垒的谈话明显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