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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下)〔法〕福楼拜-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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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走,她头昏眼花,摇摇晃晃,几乎支持不住了。“当心!”有人从开着的马车门里喊着。她赶快站住,让一匹黑马踢蹬而过。 黑马拉着一辆双轮轻便马车,车上坐着一个穿貂皮大衣的绅士。这个人是谁?

    她似曾相识……但马车奔驰过去了。哦!当她发现这个人是子爵!转过身子去看时,街上已经没有了人。她伤心透顶,几乎要垮了,赶快靠住一堵墙,以免倒在地上。过后一想,她恐怕看错了人。 至少,她并没有把握,里里外外,她都不再是当年的人了。 她感到丧魂失魄似的,搞得不好就要滚进无以名之的深渊。 来到红十字旅馆,一眼看见了好心的奥默先生,她觉得说不出的高兴,奥默看着一大箱药品装上燕子号班车,手里拿着一块绸巾,里面包着六个那种铁路工人爱吃的小面包,那是给他太太买的。奥默太太特别爱吃这种又粗又短的、头颅形状的小面包,总是在四旬斋期间涂上加盐的黄油吃。 这是哥特的人也许在十字军时代就吃上了。食物的样品,那些身强力壮的罗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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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火炬的黄色光焰下,在餐桌上的大酒大肉之间,看见了这种头状的面包,仿佛看到了萨拉逊人的头颅,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药剂师的太太虽然牙齿不好,却和古代的英雄好汉一样爱大吃大嚼,因此,每次进城,奥默先生总要到屠宰场的大面包房买上一些,带回家去。“很高兴碰到你!”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搀艾玛上燕子号班车。然后他把面包挂在网架的皮条上,不戴帽子,两臂交叉地坐下,摆出一副沉思默想、不可一世的姿态。但等到瞎子像平时一样出现在山坡脚下的时候,他就叫了起来:“我真不懂,当局怎么还能容忍干这种犯罪的行业!

    应当把这些该死的东西关起来,强迫他们劳动才对!

    说老实话,我们简直是像乌龟爬行!进步的太慢了,我们还生活在野蛮时代呢!“

    瞎子伸出他的帽字,在马车门前摇晃,乞求施舍,看起来好像门帘上脱了钉子的口袋。“看,”药剂师说,“淋巴腺结核!”

    虽然他早见过这个穷鬼,却装做头一次见到的样子,口中念念有词,说什么“角膜”

    ,“不透明角膜”

    ,“巩膜”

    ,“面型”

    ,然后用大发慈悲的口气问他:“朋友,你得了这种可怕的病,时间不短了吧?

    最好不要上小酒馆,要注意饮食。“

    他劝瞎子要吃好酒好肉。瞎子显得几乎是个傻子,还是唱他的歌,最后,奥默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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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打开了钱包。“给你,这是一个苏,找我两个铜板。 不要忘记我的话,你的病会好的。”

    伊韦尔居然敢怀疑他的话。 于是药剂师保证能治好结核病,只要瞎子用他亲自配制的消炎膏,他并且留下了自己的住址。“我是奥默先生,住在菜场旁边,一问便知。”

    “得了,不必白费劲了。”

    “难道你也要演戏?”伊韦尔说,瞎子往下一蹲,头往后一仰,两只暗绿色的眼睛一转,舌头一伸,双手摸摸肚子,嘴里发出饿狗般暗哑的号叫。 艾玛见了恶心。 转过身去,把一个五法郎的钱币扔给他,这是她的全部财产,她觉得这样扔了也好。车又走了,忽然,奥默先生把头伸出窗外,对瞎子喊道:“不要吃淀粉,也不要喝乳!

    贴身要穿羊毛衫,要烧得刺柏的浆果出烟,熏你的结核!“

    艾玛渐渐忘了目前的痛苦。 看着熟悉的景色在她眼前倒退,但她累得支持不住,回到家里只是发呆,垂头丧气,几乎要睡着了“

    “管它呢!”她心里想。谁知道怎样?为什么不发生意外的事“说不定勒合会死呵!

    早上九点钟,广场上嘈杂的声音把她吵醒了,一大堆人围着菜场看柱子上贴的大布告,她看见朱斯坦爬上一块界石,把布告撕下来。 这时,一个乡村警察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奥默先生从药房里走了出来,勒方苏瓦大娘正在人群当中夸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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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谈。“太太!太太!”费莉西叫着跑了进来,“真是可恶!”

    可怜的女佣人心情激动,女主人接过她刚从门上撕下来的黄纸布告。 艾玛一眼就看见了:她的全部动产都要拍卖。于是她们面面相觑,静悄悄地对看了一会儿。 她们主仆之间并没有不可告诉对方的秘密。最后,费莉西叹了一口气:“假如我是你,太太,我就去找吉约曼先生。”

    “你看行吗?”

    这句问话的意思是:“你和他家佣人要好,摸得清他家的底,是不是他主人有时候也谈起过我来?”

    “行,去吧,去了就好。”

    她换了衣服,穿上黑袍子,戴了一顶有黑色圆点的帽子;(广场上总是人多)

    ,她走河边的小路,从村外绕过去怕人看见。她上气不接下气走到公证人的铁栅门前,天是阴沉沉的,下着小雪。一听见门铃响,特奥多就穿着红背心,来到台阶上,他几乎就像是接待一个常客一样,是亲切地把门打开,把她带进了餐厅。一个在噼啪响瓷器的大火炉,上面的壁龛里放了一盆仙人掌,栎木的墙纸上挂了几个黑色木框,里面是德国画家的《吉普赛女郎》和法国画家的《埃及妇人》早餐准备好了,桌上有两个银火锅,门上的扶手是个水晶球,地板和家具都闪闪发亮,小心在意地擦得干干净净,像英国人家一样清洁;玻璃窗在四角装上了彩画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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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才是个餐厅,”

    “这才是我需要的餐厅。”艾玛心里想。公证人进来了,左胳膊使带棕叶图案的晨衣紧紧贴在身上,右手脱下栗色丝绒高帽又赶快戴好,装模作样地故意戴得向右倾斜,露三绺金黄的头发,再从后脑向前盘,在秃顶的脑壳上绕了一匝。他请她坐下后,自己也坐下来吃早餐,一面说对不起,请恕他失礼了。“先生,”她说,“我来求你……”

    “夫人有什么事?请不必客气。”

    她开始对他讲她的情况。吉约曼先生和布匹商人暗中勾结其实她不必讲,他也知道,只要有人用东西押款,要他公证,总是由布店出资金。因此,他比她更清楚了解这些借据悠久的历史,开始数目很小,货款人的姓名也不相同,还款的期限拖得很长,到期不还又不断续订新的借据,拖到最后关头,商人把拒付证书一起交给他的朋友万萨尔,要他出面追索欠款,免得当地人骂他人面兽心。她一面讲,一面骂勒合,公证人听了,只作不痛不痒的回答。 他照吃他的猪排,喝他的茶,下巴碰到了天蓝色的领带,领带上别了两个钻石别针,挂着一根金链子,他又温柔又暧昧的很怪的笑着,一看她的脚走湿了,就说“”靠近火炉一点……脚抬高点……就踩磁器上吧。“

    她怕把瓷器踩脏了,公证人就用献殷勤的口气说:“美人的鞋子是不会把东西踩脏的。”

    于是她试着打动他,却自己先动了感情。 她诉说家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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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贫困经济拮据,入不敷出。 他全明白:一个这样漂亮的女人!

    但他并没有中断吃早餐,只是身体完全转到她这边来了,结果膝盖碰到了她的湿靴,曲线很美的靴底还在炉上冒汽呢。但是,当她开口要借一千金币的时候,他就咬紧了嘴唇,然后非常惋惜地说:她从前为什么不委托他代管财产呢?就是一个女流之辈,也有许多方便之门,可以利用金钱来发财呵!比如说,格鲁默尼泥炭矿或者哈弗尔的地皮,都是万无一失的投资好机会,他让她想到本来肯定可以大发其财,来吊她的胃口,使她悔恨莫及。“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呢?”他接着说。“我不太懂。”她说。“怎么?嗯……难道你怕我吗?你看,我多苦呵!我们几乎还算不上相识呢!其实,我对你是一片好心,但愿你现在不再怀疑了”

    他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拼命地吻,然后把它放在他膝盖上,温存体贴地抚摸她的手指,一面向她倾吐甜言蜜语。他的声音好像单调的小溪流水;枯燥无味,他的眼珠冒出连闪烁反光的镜片也遮不住的火花,他把手伸进了艾玛的衣袖,抚摸她的胳膊。 她脸上感到了他急促的呼吸。 这个人真讨厌透了。她一下就跳了起来,对他说道:“先生,我等回答!”

    “回答什么?”公证人说,他的脸色忽然一下,变得刷白。“借钱的事。”

    “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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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烈情欲到底占了上风:“钱嘛。 有的!……”

    他也不怕弄脏了他的晨衣。 跪着爬了过来,“求求你,不要走!我爱你呀!”

    他搂住她的腰。包法利夫人脸上涨潮似的起了一层红晕。 她气得一面往后退,一面喊道:“你真不要脸,先生!欺侮一个不幸的女人。 我来求情,并不是来卖身!”

    于是她就走了。公证人目瞪口呆地盯着情妇送他的礼物这是一双漂亮的绣花拖鞋。一见拖鞋就减轻了他的痛苦。再说,他也想到,这种风流事做过了头,也会把他拖得下不了台的。“多卑鄙!多无耻!……多下流!”她心里想,拔腿跑到路边的山杨树下。 钱没借到反受气,失望使她更加愤怒。 在她看来。 老天似乎有意和她过不去,她不但不肯低头,反而要争口气;她从来没有这样看得起自己,也从来没有这样看不起别人。争强好胜使她忘乎所以。她恨不得要打男人一顿,朝他们脸上吐唾沫,把他们统统压垮;她赶快继续往前走,脸色惨白,全身发抖,怒气冲冲,眼睛含泪,望向一望无际的天边。 恨得喘不过气来,却又似乎为了憎恨而感到自负。她一眼看见了自己的房屋,忽然觉得全身麻木。 她再也走不动了,但又不得不往前走。 再说,还有哪里可以去呢?

    费莉西在门口等她。“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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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借到!”艾玛说。她们两个商量了刻把钟,看看荣镇还有没有什么人可以救她,但只要费莉西提到一个名字,艾玛就反驳说:“有可能吗!他们不会借的!”

    “但是先生要回来了!”

    “我知道……你走吧。”

    一切都试过了。 现在,没有什么办法,只好等夏尔回来时,照实对他说了:“走开。 这块地毯房子里的家具,一针一线,一草一木,都不再是你的,都是我害得你破产的,可怜的人!”

    接着,他会大哭一场,大流眼泪,然后,惊魂一定,他又会原谅的。“是的,”她咬紧牙关低声说,“他会原谅我的,可是即使他有一百万法郎给我,我也不会原谅他怎么认识了我的……

    不行!不行!“

    一想到包法利比她强,她的气就更大了。 其实,她说出来也好,不说出来也好,他早晚是要知道这场大祸的。 那么,她一定要看到她怕看的情景了,一定要给他的宽宏大量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她还想去找勒合:哪有什么用呢?

    想到给她父亲写信: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想到刚才为什么不顺从公证人呢?正在这时,她听见小路上的马蹄声。是他回来了,在开栅栏门,她一步跳下了楼梯,赶快往广场跑;脸色比新粉刷的墙还更苍白。 镇长夫人正在教堂前面同斯蒂布杜瓦谈天,看见她走进了税务员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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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长夫人跑去告诉卡龙太太。 两个女人爬上顶楼,躲在竹竿上晾的衣服后面,正好看得见比内房里。他一个人在屋顶下的小房间里,用些新月形或满月形的圆环,一个套着一个,整个竖起来好像一块方尖碑。 仿制一个象牙连环套,这种工艺美术品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但他已经动手做最后一个圆环,眼看就要马到成功了!在这半明半暗的车间里,金黄色的木屑在车床上飞舞,有如快马飞奔时,马蹄铁打出的冠状火星网。 车床上两个旋转的齿轮,发出了轰隆轰隆的声音;比内满脸堆笑,下巴低着,鼻孔张开,似乎沉醉在完美无缺的幸福中,这种幸福当然只有平凡的劳动才能得到,表面上困难、实际上容易干的活儿能使人心旷神怡,一旦大功告成,人就心满意足,不再想入非非了。“啊!她在这里!”杜瓦施太太说。但是车床转得太响,她讲什么不太可能听清楚。两个女人到底听到了“法郎”两个字,杜瓦施太太就低声说:“她在请求允许她延期交付税款。”

    “看起来好像是!”另一位太太说。她们看见她来回走动,看看靠墙挂的餐巾环,摆在蜡烛台栏杆柱子上的圆球,而比内却摸摸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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