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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了,那三寸金莲往地上一踏一,就这样站起来,款摆柳腰,管自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睡房去。
也不知是凑巧抑或孽缘,这菲理斯克被小尤拒婚的消息弄得街知巷闻。美国人的脸上就很有点挂不住,情绪自然地低落,于是借酒消愁。大概是酒入愁肠愁更愁,竟然拿了把手枪出来,不由分说地往自己天灵盖上一轰,就成了个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信奉者,一时成为坊众传扬的风流佳话。
听说,小尤也为了对方的义深情重,为他拒绝接客一整年,那三百多天,在青楼内也是淡妆素服,算是为他尽一点心意。
菲理斯克去世后,老晋隆洋行便另找大班,根据烟草业流传下来的记录,先后继任的有晋英、唐罗思、柯伯思、英逸士等好几位。发展至一九○○年,证明中国市场的确有可为,老晋隆洋行的香烟生意已相当可观。
第一部分第2节 生意畅顺
中国人对香烟的口味也日渐提高。本世纪初叶,一种叫“老刀”牌的英国香烟,因为烟质特别清醇,介绍到中国来之后,立即风行,且有取代其余美国香烟的趋势。
这个转变,被英国的烟草公司发现,立即锐意全力发展中国市场,于是通过收购行动,就把老晋隆洋行的股权握在手上,组成了新的晋隆洋行,老晋隆洋行仍在新公司占少量股份,携手合力开拓国内市场。
话说晋隆洋行的股权虽有变动,为英国的烟草公司控制,但在经营方面依然是沿用那七家华洋杂货店的分销制度。
其中福和洋行的老板陈文伟,最得力的助手是他的第三房妻子伍婉晶的长兄伍伯坚,也就是本故事女主人翁贝欣的曾外祖父,贝欣的外祖母伍玉荷是伍伯坚小妾生的伍家的第六女。
伍伯坚为人沉实内向,办事勤奋踏实,陈文伟的华洋业务全得力于这妻舅的辅助,得以蒸蒸日上。故而陈文伟成为当时叱咤风云的富豪,而伍伯坚的家资亦相当雄厚。
陈文伟不大愿意离开上海老家,于是发展华南业务的重任就落在伍伯坚的身上。
伍伯坚的一妻一妾从来口和心不和,伍伯坚日间苦干,晚上睡在床上,还要细听妻妾之间的拉是扯非,也是够心烦气躁的,故而决定趁福和洋行要到华南区发展新市场的机会,把小妾带到广东的广州城去,让妻与妾各据一方,自然少掉了很多冲突。
陈文伟在知悉了伍伯坚这个安排之后,禁不住哈哈大笑,道:
“老兄,你要多谢我给你这么一个好机会,消解娇妻宠妾的矛盾于无形,将来在广东干得不出色,可就难辞其咎了。”
伍伯坚说:
“开拓市场就要当开荒牛,还要背一肩的家累,可怎么得了。女人这东西,不要她们,生活枯燥无味,难以活得下去;有了她们,生活又过度紧张,更难活得下去,真难!”
陈文伟道:
“活不活得下去,其权在己。你看我,家中一共五个女人,比你家还多三张嘴,整日整夜吱吱喳喳地争宠夺利,我不一样能活得畅快,全在乎你这掌家的人如何应付罢了。”
“我什么时候都佩服你。”
陈文伟笑道:
“家中摆得平与否在其次,华南区的业务开发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口肥肉也不只我们一家福和看中,你不是不知道的。”
伍伯坚点头,道:
“我知道,现今连我们福和在内,共有三家已于广州设分行。其中永泰栈的实力不可忽视,反而是乾坤和只像凑高兴、赶时髦,才到广州开垦去。”
“何以见得呢?”
“永泰栈的郑伯昭决定派他最得力的助手贝桐到广州坐镇,那就非同凡响了。”
陈文伟点头道:
“贝桐的母亲是广东人,他算是半个地头蛇,人面极广的,这一点就占去优势。”
“对极了,而乾坤和的蒋元正之所以到广州去,只不过是他们洋行有内部争斗,蒋元正很不喜欢他的庶母所生的幼弟蒋丙正,于是乘机将他调去南方,我相信蒋丙正得到的支援会很少。这样调虎离山,蒋丙正真正是虎落平阳,就耍不出什么花样来了。”
“那么,你的真正对手只有贝桐一人。”
“我们本是朋友,能合作得来的话,我不会故意与他为忤。若是华南市场够大,可以让我们两家人一齐分一杯羹,那就理想了。”
伍伯坚基本上不是个品性刻薄利毒的人,故而在市场上,虽甚着力苦干,但总是没有摒弃同行同业之间共存共荣的至高理想。
他跟贝桐又是多年朋友,在商务上也有很多谈得来的地方,尤其内眷其实是走得很近的。贝桐的正室章氏生有一子贝元,她早就于贝元一岁时亡故,小妾胡氏另生次子贝政。胡氏跟伍伯坚的小妾刘氏,也就是伍玉荷的母亲,因彼此都是妾侍身分,无形中有很多共同的苦衷与话题,平时就走得很近了。
这次举家南移,可又有伴,就更加走得近了。
到了广州城定居之后,伍伯坚与贝桐都分别为福和与永泰栈效力,在华洋杂货的分销网络上下功夫,简直忙得天昏地暗,六亲不认。
幸好被冷落的两位小妾伍刘氏与贝胡氏,因为初到异地,事事感到新奇,张罗着建立一头新家,也花费掉她们甚多精力时间,也就不觉得寂寞了。
尤其是伍伯坚的小妾刘氏不久就生下了伍玉荷,更叫她的生活热闹兴奋起来。伍玉荷虽是伍家的第六个孩子,但比她年长的五个孩子,都是男孩。刘氏生了一个儿子伍玉华之后几年,一直都无所出,而一到广东,就来“弄瓦”,这真叫她开心透了。
伍玉荷是在父亲生意畅顺,母亲又极度得宠之下成长的。
童年时,伍玉荷与兄长伍玉华就跟贝桐家的两个孩子常常玩在一起,也是缘分的关系,贝桐的长子贝元很喜欢伍玉荷。
贝家有客人携来精致的糕点饼食,贝元总是给庶母胡氏说:
“留给玉荷妹妹一份,她喜欢吃甜的,见了这糕点就会开心。”
胡氏把这些情况看得多了,甚至有一天在丈夫跟前说:
“你的长媳妇儿已经有着落了。”
贝桐扬一扬眉,奇怪地问:
“你的这句话是怎么个说法了?”
“你的宝贝儿子呀,嘴边老是挂着伍家姑娘的名字,他心目中的玉荷妹妹比什么人都要贵重似的。”
贝桐笑道:
“孩子话与童子心,都作不得准。”
胡氏说:
“且看着走吧,那也要看他们长大之后的缘分。”
事实上,伍玉荷与贝元这青梅竹马长大的一对少男少女,在感情上的确是有很深刻的交流的。
就因为父亲是经营华洋杂货的,故很多时候有新鲜玩意儿拿到家里去,伍玉荷也必会把她获得的这些新奇玩物留下来,送她的贝元哥哥一份。
记得伍玉荷十岁的那一年,有天忽然听她的母亲说:
“这个黄梅时节真恼人,天气难于揣测,带孩子一个不小心,就要闹病。我前天看到贝元时,就觉得他的脸色不怎样好,果然,如今就真发起烧来了。”
伍玉荷立即跳下椅子,跑到她母亲斜卧着的那张贵妃床前,扯着她的袖子道:
“娘啊,贝元哥哥怎么病了?你带我去看他。”
“明天吧,今天娘也有一点点头昏脑涨的样子,想歇一歇。”
说罢了,便干脆闭上了眼睛。
伍玉荷心上一急,眼珠子一转动,调头跑进她乳娘的房里去,不由分说便拉开了乳娘那床头柜的抽屉,翻出了一盒西洋感冒药来。
伍玉荷记得她父亲伍伯坚把这包药交给她乳娘时说:
“这西药蛮有功效的,有什么身体发烧发烫,头晕身热,服下去,很快就没事人一样了,只是小孩服食时宜服半粒,免过量。”
伍玉荷知道乳娘习惯把一总要紧的东西都堆放在床头柜的抽屉内。
她带稳了药,就阔步走出大厅来,刚好寻着了管家的陈忠,便嘱咐他说:
“忠伯,你给我备车。”
“备车?”
“对呀,叫司机备车。”
“你跟二奶奶要上街去吗?”陈忠问。
“不,只我一个人要外出。”
“六姑娘,你可是要到哪儿去了?”
“上贝家去。”
“那总得有个人陪着你走才成。”
“很好,就挑你陪我走一趟吧!娘没空外出,乳娘又上街购物去了。”
伍玉荷一边扯着陈忠的衣袖子,一边就走。
那陈忠又不敢忤逆她,知道这伍家六姑娘是老爷和二奶奶的心肝宝贝。
再说,她也不是要上什么闲杂地方去,贝桐老爷家是二奶奶常去的地方。于是就在半推半就之下,给伍玉荷备了车,陪着她走这一趟。
才下了车,伍玉荷就把陈忠扔下,让他应酬着贝家的家人去。她自己像只识途老马,箭也似的飞奔到贝元的房间去。
“贝元哥哥!”伍玉荷朗声高叫。
“玉荷妹妹吗?”贝元回应着。
他是认得对方的声音了。
贝元刚睡醒,闷在床上不知该干什么,听到伍玉荷的呼唤,真是太喜出望外了。
伍玉荷跑到贝元跟前来,一伸手就摸他的额,那举动跟成年人无异。
贝元禁不住扑哧一声就笑出来。
伍玉荷睁圆了眼睛,问:
“贝元哥哥,你笑什么呢?你不是有病吗?”
贝元答:
“有病归有病,可笑归可笑。你刚才那个模样,有点像三婆。”
三婆是负责带贝元的贝家老佣人。
当贝元头晕身热时,三婆最作兴久不久就伸手去探贝元的额头,然后皱一皱眉道:
“热度还未退呢!”
她的那副表情,伍玉荷竟然学足了,因而引得贝元发笑。
“你的热度真的还未退呢!”伍玉荷说:“来,我给你带了药。”
说着便从口袋里摸出了那盒西药,打开纸盒,就掏出一颗药丸来,道:
“是我们福和洋行分销的西药,我爹说很奏效,万试万灵的。”
贝元道:
“那只是用来吹嘘的说法,不一定准。”
“我们福和卖的都是好货。”伍玉荷很有信心地说。
“我们永泰栈一样有很多好货呀,就是没有你这个牌子的成药。”贝元答道。
他才这么说,伍玉荷就红了双眼,抿着嘴,差不多就要哭出声来。
“玉荷妹妹,你怎么了?”贝元急问。
“人家一片好心赶来救你,你竟不相信我了。”伍玉荷嗔道,把一张小嘴嘟得老长。
贝元慌忙伸手捉着伍玉荷,道:
“哪有这样的事,玉荷妹妹,你来看我,我还来不及高兴呢!”
贝元说罢想了一想,便又道:“你带了什么药来,我都服下好了,拿给我。”
伍玉荷道:“你不怕那是吃坏人的假药?”
“不怕,当然不怕。只要是你给我吃的,哪怕是毒药,我都吃掉它,这样成不成?”
伍玉荷一听,就破涕为笑了。
她把一颗药丸放在掌心上,想了一想,道:“不能服食过量,一分为二,你吃一半,我吃一半。”
“你也有发烧吗?为什么也要吃?”
“陪你吃嘛!”伍玉荷歪着头道:“要是坏药吃坏了人,那我也陪着你吃坏肚子好了。”
说着便把半粒药丸递给贝元,两个孩子就笑着把药丸吞服下去。
才吃完,贝元就道:
“我这就好了。看,没事人一样了。”
“这么见效吗?”
“对呀!因为福和卖的都是好东西。”
伍玉荷一想,就知道这是她的贝元哥哥刻意地逗她欢心,禁不住哈哈地笑出声来。
他俩名副其实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
可是,长大到十八岁的那年头,情势就有了很大的转变。
在香烟业务上,作为分销商的福和与永泰栈,竞争是越来越白热化了。
同行如敌国,这叫伍伯坚与贝桐二人无形中有了多少心病。
伍伯坚原本是个老实保守人,不会得过分张牙舞爪,但这些年经他手推行的业务,成绩是一落千丈。
伍伯坚做事过分保守,在订货上尤其不会急进。
当新的晋隆洋行把英国香烟“老刀”牌推介到中国市场来后,催促各分销商多拿货品。甚至把佣金由原先订的百分之零点二五,增加至百分之零点五,涨幅一倍作为鼓励。
其时分销商多要先垫出货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