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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活下去-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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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以。”    
    “那么你说吧。”    
    “我说了,你又会取笑我。”    
    “嗯,那一定是老话,又问我生活可愉快,是吧?”    
    “这个时候真是不必多问的,谁又活得愉快了。”    
    “不。”玉荷摇摇头,伏在丈夫的怀里说:“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活得愉快。战乱期间的生活无疑是困苦的,但我不怕挨这些苦,只要你对我好,有你的照顾和爱护,我就感到畅快和安全。”    
    “玉荷,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不信我?”    
    “我当然是信你的,只是有些时我觉得你若有所思,那就令我担心了。”    
    “什么时候呢?”    
    “好像当你看到别人吸烟,或是你拿起香烟吮吸时就觉得你似有心事。”    
    伍玉荷像被针扎了一下,整个人抖动着,忽而抱紧了戴修棋,急嚷:    
    “不是的,修棋,请相信我,我现今最爱最爱的人是你和彩如,别的一切都显得不重要,不值得我去思虑了。”说着,伍玉荷竟流下泪来。    
    过去的情缘必须消逝,现今的她无可否认是爱惜丈夫的,她为自己偶然不能自已,回忆旧情旧事而惭愧。    
    戴修棋轻拍着妻子的背,说:    
    “我只是说说罢了,你千万别急躁。我是觉得把你娶回来了,就得肯定你生活得好,才是个尽责的丈夫,可惜,时不我予。”    
    伍玉荷抬头看着戴修棋,用手指轻轻地压在他的唇上,说:    
    “请别说这种叫自己委屈的话,你已经尽了责任,是个很好很好的丈夫,嫁给你,我毕生无憾。修棋,告诉你,在婚前,我并不是这么想的,这证明婚后,你的爱护每天每时每分每秒都感动着我的心,这叫我稍微忽视这段恩情都觉得是罪过。”    
    “玉荷!”戴修棋情深款款地吻在妻子的额上、脸上、唇上,吻得两个人几乎再分不开来,叫伍玉荷的小嘴泛着微微的刺痛。    
    “玉荷,”戴修棋终于放开了妻子,回吁了一口气,道:“如果战事结束了多好,我有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    
    “把你和彩如带回我故乡去。”    
    “那是小榄镇,是不是?”    
    “对呀!在故乡我们祖上就买下了很多土地鱼塘……”    
    戴修棋还没有把话说下去,伍玉荷就兴奋地问:    
    “是回故乡务农去?”    
    “对。”戴修棋兴致勃勃地说:“养鱼饲畜,栽稻种菜在今天也得专业人才从事,我是农科出身的,毕业后一直未能一展抱负,实在很可惜。玉荷,我有信心能发展一个规模很大的庄园。”    
    “可是……”伍玉荷犹豫。    
    “你不喜欢农村的生活?”    
    “不,喜欢的,只要你喜欢,我必定会喜欢。可是,老爷会愿意你不照顾丝绸庄的生意,而下乡务农吗?”    
    戴修棋轻叹一口气,道:    
    “上下九的生意,我固然没有兴趣。最大的顾虑也是不愿意跟我的弟弟争,他没有上大学,全副精神时间已经放在父亲的丝绸生意上头,到我大学毕业了,突然回来就在丝绸庄坐上了比他高的位置,已经很叫他抱屈了,何必伤害了兄弟感情,反正父亲的业务是戴家人继承就好。”    
    “一切等战争过去后再筹算吧!”    
    “对,好日子必在后头。”    
    伍玉荷听了丈夫的这句话,不期然笑了。两个她爱的男人,她的贝元哥哥与丈夫戴修棋都有统一的人生观,都给她相同的鼓励。    
    “你笑什么?    
    “我开心。”    
    “开心?”    
    “对,生活能有期望多好。修棋,有时日子实在艰难恐惧得再过不下去了,一听到你说这句‘好日子必在后头’的话,我就精神爽利,回复元气了。”    
    “从来都是明天带动今日,希望牵着我们的手走,人生路就算崎岖,也能平安地走得过去。我忽然想,凄苦莫过于从前的杨门女将,满门忠烈,尽是女英豪,撑着场面的全是弱质女流,日子依然过得耀武扬威,轰轰烈烈的。”    
    “怎么会忽然想起那些凄凉兮兮的寡妇故事来了?”    
    戴修棋说:    
    “也许是这两天翻了一些旧报纸,看到了关于京剧《穆桂英》的报道,就想起来了。”    
    伍玉荷歪着头,仍带点稚气地说:    
    “你知道,我上中学时,演过舞台白话剧,演的就是穆桂英。一个没有了丈夫在身边,依然活得顶坚强的女人,还是杨家将内的中流砥柱。”    
    “你是把她演活了,是不是?”戴修棋问。    
    “对呀,观众都叫好,你信不信?”    
    


第一部分第5节 战争时期

    戴修棋忽然凝视妻子闪烁着神采光芒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将她重新抱紧,道:    
    “且先别忙着那穆桂英的角色,你是个有丈夫在身边的幸福女人。”    
    说罢,还没有等待伍玉荷的回应,他就吻在她的粉颈之上。    
    灾难未降临身上之前的温馨旖旎尤其浓重。    
    这一夜,伍玉荷承受的爱宠叫她刻骨铭心,毕生难忘。    
    翌日傍晚,广州城一片混乱,因为从下午开始,就响了两遍警报。人们在爆炸声中,纷纷走避,于枪林弹雨下,奔窜求存。那些仓皇的脸孔与那些密密麻麻的在地上走动的腿,其实都是麻木的,一切均是潜意识与惯性混合的反射动作。    
    战时,人们在任何一分钟都预备迎接死亡。    
    谁在那一天能回到家去,就是幸运。    
    傍晚,伍玉荷早烧好饭菜,呆坐着等候丈夫回来。    
    小彩如在母亲身旁一直吵着肚子饿,这才让陷入彷徨无措之中的伍玉荷知道当前之务该做些什么。    
    她奋发起精神来,先让女儿吃饱了饭,再陪着她耍乐了一会,心上的恐惧却越来越浓不可化了。    
    戴修棋没有可能还不回家来,除非,他已无能为力。    
    伍玉荷一想,浑身就颤抖不已。    
    她伸手取过棉外衣搭在肩上,依然是遍体生寒。    
    是从心底里惊出来,以致于额上渗出细汗。    
    这种体内凉飕飕,体外一片热浪紧迫笼罩的感觉,似在发病,教伍玉荷辛苦得不能言语。    
    在这个时候,她直接地体会到孤单无助是怎么一回事。    
    那种彷徨困惑凄凉,基本上就是一重又一重包裹着自己的委屈,有如作茧自缚,叫人动弹不得,连大气都透不出来。    
    只要剩余半分的清醒,都会意识到在战争时期,人没有准时回到家里来,就表示他可能永远不会再回来。    
    小彩如打着呵欠,拉动着她母亲的衣角,问:    
    “娘啊,爹爹呢,他怎么还不回家来呢?”    
    伍玉荷心慌意乱地哄女儿,说:    
    “爹爹快回来了,可能在外头有些什么特别事给缠住了,耽误了回家。”    
    这样子说着,伍玉荷的眼眶已经温热。    
    她拼尽全身的力气,忍住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伍玉荷告诉自己,还不是该哭的时候。    
    凡事未到山穷水尽就失望就放弃就气馁,是不济事的。    
    她必须学习坚强。    
    可是,为什么要学习坚强?    
    是因为没有人会再保护自己。    
    为什么会没有人保护自己呢?    
    越想越惊心动魄、越慌张惶恐、越心胆俱裂。    
    伍玉荷只得紧紧地抱着女儿。    
    小彩如的体温不但令她安慰,而且振奋。    
    伍玉荷知道她并不孤单,世上仍有她至亲的人在她身边。    
    这个亲人尤其需要她的照顾和爱护。    
    小彩如没有了母亲的爱惜,她还能有什么其他的依持?    
    如果日后的路子步步维艰,伍玉荷也得紧紧抱着小彩如走下去。    
    是昨晚,戴修棋临别赠言,他说:    
    “好日子必在后头。”    
    自己岂能忘记?    
    小彩如在母亲的怀中,拿小手把弄着伍玉荷那颗衣襟上的布钮扣,道:    
    “娘,爹呢,怎么还不回来?我困了。”    
    “困了就先睡吧!”伍玉荷轻轻拍着小彩如的背。    
    “不,不。”小彩如提高声浪说:“我还要听故事,今儿个晚上就知道小红会不会给她的后娘害到。“    
    “小红是好孩子不是?”    
    小彩如慌忙点动她的脑袋瓜,说:    
    “是,是,小红是的。”    
    “好孩子永远有好结果,没有人会害到她的。”    
    “可是,我还是要听故事。听完了故事,我会念那首诗给爹听。”小彩如仍是那么坚持:“娘,爹怎么不回来了?”    
    伍玉荷倒抽一口气道:    
    “你爹不回来给你讲故事,我就把故事讲下去给你听好吗?听完了故事,你就得乖乖地睡。”    
    小彩如兴高采烈地点头。    
    于是,伍玉荷清一清嗓子,就把那个故事说下去。    
    她意识到,从今夜开始,任何彩如父亲不能为孩子做的事,她都要肩承责任,母代父职了。    
    故事还未告终,小彩如已经倦极,睡倒在母亲的怀里。    
    伍玉荷凝望着彩如,似见戴修棋那清秀而祥和的模样,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如泉般涌出来,流泻一脸,再洒落在彩如的衣襟之上。    
    噩耗确实是在天亮时,由戴家锦绣丝绸庄的老伙计张兴传来了。    
    张兴难过不已地对伍玉荷说:    
    “昨天大少爷回老爷家去,老爷嘱他把一些金牌拿上银号去汇成现款备用,他刚好走进银号,那银号就被炸掉了。”    
    伍玉荷听罢了张兴的说话,几乎已没有再流泪。    
    一整晚,她的泪水已经流得太多了。    
    晨早起来,面对现实,流泪是最最最不济事的。    
    伍玉荷觉得是戴修棋早有预感,留给她一句遗言:    
    “好日子在后头。”    
    是的,熬得过去就是云开见月明了。    
    无疑,伤心欲绝、肝肠寸断的不只伍玉荷一人,整个月戴修棋的父母都伤心得难以形容。    
    难堪归难堪,伤感是伤感,身受丧儿之痛,不等于就对儿子的遗爱加以额外的怜惜。    
    伍玉荷嫁进戴家来,最不如意的事就是跟翁姑的相处。尤其是因为戴修棋对妻子的疼爱,更激发起他母亲罗氏的妒恨。这几乎已是婆媳之间不和的定律,自古以来就是难以避免的无奈与哀痛。    
    戴修棋就是知道这重苦衷,才坚持在婚后不久,自立门户,搬离戴家的大宅去。    
    当时家庭中曾有一场不大不小的纠纷,戴祥顺夫妇对儿子决定带着妻子住在外头,成立他们的二人世界,很不以为然。    
    戴罗氏甚而毫不客气地直接指责媳妇,她对伍玉荷说:    
    “原来娶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回来有这么一个好处,摆阔摆到翁姑跟前来,干脆自成一家,不把我们放在眼内,我们广东人的俗语说得棒:‘惨得过我娘家有钱!’”伍玉荷不是不委屈的,因为这个安排虽是深得她心,却不是她出的主意。’    
    伍玉荷就曾劝丈夫说    
    “我看就别搬了吧!”    
    戴修棋说:    
    “长痛不如短痛。母亲难听的话,听一朝;父亲难看的脸色,看一夕,也就度过难关,还我自由了。跟他们住在一起呢,日子更难过,那时你就得年年月月地听难听的话,朝朝暮暮地看难看的脸色。我说得对吗?”    
    “可是,修棋,你一向驯孝……”    
    “如果我不,早就上农庄,寻我的理想去了,还呆在上下九,处处迁就着弟弟干活去吗?总不能上班下班都与我为难吧!玉荷,我们需要一个快乐家庭。”    
    多少个快乐家庭,多少对恩爱夫妻被无情的战火摧毁了。    
    想着,只会有泪。    
    伍玉荷的心一边在淌血、在流泪,人一边站得笔直,在听翁姑的教训。    
    戴祥顺不客气地说:    
    “大嫂,我虽不如你家姑般迷信,认为是你命硬,克死了丈夫,但我也觉得你既已习惯在戴家大宅之外生活,那就不必把你们母女俩接回来住了。以后有什么确实解决不了的困难,有什么无可避免的需要,真要我们帮忙的,你就回来给我们说一声吧!”    
    戴罗氏依然是红肿着眼,说:    
    “老爷,你这么说,也就太看不起我们大嫂子。她是什么人家出的身,亲家老爷现今回到上海去,依然是江湖红人,他们家是卖香烟这玩意儿发迹的,背后撑腰的是洋鬼子。你看,从以前八国联军到今日世界大战,洋人的势力能小瞧吗?你刚才说大嫂会有什么确实解决不来的困难以及无可避免的需要,就来向我们求救,是不是笑话了,犯得着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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