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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刚巧相反,德顺爷爷是和蔼多于严肃,而他却是严肃多于和蔼)他那钢针般密密匝匝的络腮胡子和浓眉间的两道深深的竖纹,给他憨厚刚强的面容,又增添了几分威武。
在开群众大会动员报名参加民兵的时候,旺发爷爷也报了名,要求当一名正式的民兵。昨夜的民兵整组会议,对他的问题作了专门研究,大家认为把他编进民兵连不够合适:一来不合乎上级规定;二来,基干民兵任务比较繁重,这不仅旺发爷爷会有
困难,同时也给民兵工作带来很大的不便。
我把昨夜开会研究的结果告诉了他。
谁想到他竞对我发起脾气来了,他说:“小海霞,你忘啦,你那年唱渔歌的时候,我问你是谁教的,你说,‘刘大伯不让我说嘛,’那时候你还是个傻丫头呢。现在当了连长啦,看不起你旺发爷爷啦!”
我觉得有些好笑。我亲切而又委婉地说:“旺发爷爷,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怎能这么说呢,你年纪大了,要和我们年轻人一样当基干民兵,这对你是困难的嘛,这一点也不是丢人的事;站岗呵,放哨呵什么的,就叫我们这些年轻人担当起来吧。你看我们村里的小青年们,不是象山头那丛小树苗一样吗?几场春雨,转眼就成了树林啦,就说你的孙儿小继武吧,不也够正式民兵的年龄了?”
旺发爷爷闷声不响,他还是不通。这时刘继武冒冒失失地一脚闯了进来。他背着一杆雪亮的鱼叉,兴冲冲地说:
“爷爷我正到处找你哩,我已经给批准是个正式民兵了。吃过早饭马上就宣布。你不能叫我背着鱼叉去站队,你得把枪给我。没有枪哪象个民兵的样子嘛!”
旺发爷爷正在气头上,说出的话都溅着火星子,他冲着堂孙儿说:“你整天就是想方设法算计我这支枪。我这杆枪,是从蒋匪兵手里得来的,区里批准我留卜的,我不能让你一个毛孩子拿去摆样子,枪是摆样子的吗?”
“谁摆样子了,”孙儿毫不退让,“你又不是民兵,可又不把枪交出来;不站岗不放峭,才是拿它摆样子的呢。你不能让我拿着鱼叉去揍敌人!”
“你小鳖崽还有个老、有个小没有?你知道我是拿枪摆样子的吗?你知道这枪有几斤几两吗?”旺发爷爷把本来已经够高的嗓门提得更高了。
孙儿并不示弱,他和爷爷对吵起来:“你不要老是看不起年轻人!我也是在海上和敌人打过仗的,枪杆子几斤几两我都不知道了?”
爷爷一听,火气就更大了:“你打过仗,你打过什么仗,站在旁边看看就算打仗了?我就是看不起你,你受过几天苦?你见过渔霸海匪是什么样子?你知道渔行主的心肝是白的还是黑的?我吞的眼泪比你喝的水都多。……”由于气愤和激动,他的声音都发颤了。
看情势,如果孙儿再顶几句,挨几个耳光怕是现成的了。我向继武使了几次眼色,他才嘟嘟嚷嚷地走开了。
旺发爷爷仍然蹲在小竹椅里,紧皱着眉头,闷声不响,他把枪搂在怀里,生怕谁把它抢走了似的。
我在灶膛里加火,热我的早饭。
旺发爷爷憋了一阵子,猛然以质问似的口气问我:“你说当民兵是论年纪还是论力气?”
我说:“俗话说.年纪不饶人嘛,上了年纪,夜里站岗放哨,还要参加训练,是有困难的,不把你编进基干民兵连,这也是照顾你的困难嘛。”
他固执地说:“你不用照顾我这种困难,你还是照顾照顾我的要求吧!”他拉下脸来粗声粗气地和我争起来,“你有你不收的规定,我有我参加的理由;你说,我的仇恨比年轻人少吗?我的力气比年轻人小吗?……毛主席号召全民皆兵,依我看,不管男女老幼,凡是拿动枪的都应该是个兵嘛!”
他发这样大的火,我不但不气不恼,反而更加喜欢这个倔性子的老人了。但我还是不能答应他参加基干民兵。这不单单是不合乎规定,而且超过了年龄报名参加民兵的,还不只是他一个人。其他人虽然没有旺发爷爷这样执拗,却也是经过三番五次的动员,才勉强同意了不参加的。就说海花的阿爸吧,他那天瘸着腿也来报名,当劝他不要参加的时候,他说:“我落后的时候,你们编成戏来唱我,现在我进步了,你们又不要我了。你们是嫌我老嫌我瘸呵,可是我有话在先,你们要是收旺发大叔不收我,我可不依你们!我还比他年轻将近二十岁哩!”如果把旺发爷爷编进基干民兵,他们能没有意见吗?
直到我慌慌促促地吃完了早饭,旺发爷爷还是粘着不走。眼看开大会的时间就要到了,我一边要考虑这件事怎么收场,一边还要思考在民兵连成立大会上的发言内容,真急得我没有办法。忽然,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我对旺发爷爷说:“我们民兵连
成立了,组织扩大了,新成份增加了。但有些民兵还不知道枪杆子的重要,也不是所有民兵对枪杆子都有比较深的感情。旺发爷爷你给我们当个教员吧,讲讲枪杆子的重要性,讲讲你为什么这样爱枪杆子。至于你参加民兵的事,也到大会上提提,听听大家的意见,民主民主。……”
旺发爷爷一听,痛快地说,“好,我正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哩!”他一提枪,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眼前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但我耽心,在大会上会不会把他弄崩了。
民兵连成立大会,在大榕树前面的广场上举行。会场上没有什么特别布置,除了几条红色的标语外,还有毛主席关于人民战争的语录;一张方桌、两条板凳摆成了主席台。双和乡长讲了民兵连成立的重大意义,宣布了民兵连干部的配备及班排编制。然后由我发言,我在最后也把旺发爷爷要求当民兵的问题当作一个悬案提了出来。还没等我说完,旺发爷爷就跑到桌子前边用激动得发颤的声音说:
“你们大家说说,我老旺发哪块地方落后了?……不错,我年纪大了些,可是我觉得我并不老.我才过了几年的好日子呵,我才真正象人一样的活了几年呵。……”
民兵们都屏着气息,圆睁着眼睛看着他。
“从前,我一家活蹦乱跳的四口人,眼下就剩下我一根光杆杆了。三十多年前为了糊口,我把五岁的姑娘凤莲换了一百五十斤番薯丝。就在那一年,我那三岁的小阿宝活活地饿死了。渔霸陈逢时——就是陈占鳌的老子,趁我出海的时候,把年轻轻的阿宝他妈给逼得上丁吊!这些苦情账我说到明年也说不完呵,想起末,心就痛得象刀搅。……”
旺发爷爷说到这里,把半旧的黑褂子狠狠地一扯,脱下来甩到凳子上,袒露出青铜色的宽阔的胸膛和强壮有力的臂膀,他指着右臂上的一道伤疤说:
“这道疤是叫东洋鬼子用枪给打的!细算起来也有十多年了,可是,我还是记得很清楚。那时,我们刚刚撒下网,东洋鬼子的汽船就对着我们的渔船直冲过来,一下就把我们的渔船给撞翻了,全船人都落了水,他们就向水里噼噼啪啪地乱打枪,把我
的胳膊打伤了,这些狗娘养的,看见水上漂起了血花,他们还快活得拍着巴掌笑哩……”
他又指着肋骨上的一道疤说:“你们看,这是叫蒋匪兵用刺刀捅的!那时蒋匪帮在岛上到处安了卡子,到北岙镇去买东西,还得化两三毛钱买路条。那天我从渔行领了十五决银元的米票,要到米行去领米。我把米票和路条放在一起了。路过卡子的时候,我错把米票当路条交给了那个匪兵。到了米行,我把路条递了上去,米行老板点着我的额顶咒我说:‘你是不是穷糊涂了?怎么拿路条来当米票!’我一听就吓懵了。在平时,我一准回米行老板几句,可是当时顾不得了。你们想想看,这十五块钱的米票是全船人的命根子呵。我一口气又从米行跑回卡子,看见还是那个匪兵站卡,我好说好道地向他讨还米票,那个匪兵冷笑了一声说:‘我这就给你……’抬手给了我两个耳巴子,打得我满口流血,我的肺都气炸了,一把揪住他的胸口,也还了他两个耳巴子。谁想到这个匪兵向后一退,挺起刺刀对准我的胸口就捅,我急忙把身子一歪,刀尖就贴着我的肋骨划了过去。……现在我想起这些来还恨得咬牙,要是那时我也有一支枪,我一准戮他个透心凉!”
“这里”他指了指右边的小肚子,“这里有市立第一医院给我开刀留下的疤。这是去年秋大,我到区里开人民代表大会,忽然发了转肠痧,当时东沙医院还不能治,去大陆的班船又刚刚开走,急得区委书记头上直冒汗珠子,就打电话给部队,解放军马上派了个专船把我送到了市立第一医院。给我开刀的医生说,幸亏送去的早,再晚两个钟点就没有命了,治病的费用也是公家给我支上的。……”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夜里,我睡觉的时候,就摸着这三道疤想呵想呵,旧社会给我的是什么呢?一是穷二是苦三是恨,新社会才给了我好日月。共产党对我的思情叫我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想,我能替国家站站岗放放哨,就算我有福了,什么风呵雨呵、辛苦呵劳累呵,我全不怕,反而觉得心里痛快,想想今天,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劲;想想过去,我恨不能把那些害人的坏东西统统杀个精光!渔霸陈占鳌,还有‘黑风’海匪,都还在台湾,我不亲手杀死几个坏蛋,我是至死不不甘心的!……
我为什么不愿意把枪交出来呢,就是怕你们年轻人还不知道枪杆子的用处。现在我的脑子转过弯来了,老一辈的人不应当信不过年轻人,而是应该往下交班才对呵!”
“我为什么要讲这些伤心事呢?”他的眼圈湿润了,语音哽咽地说:“我是为了叫你们年轻人记住过去的苦楚,知道枪杆子的用处呵,枪,是我们穷人的命根子呵。现在我把枪交出来,……交给你们……你们这些年轻人呵,要是接去我的枪,也要接去我的心呵!……”他说不下去了,几滴泪水洒落在他端在手里的枪身上。
会场被一种悲债、仇恨、激动的气氛笼罩着。大家把枪紧握在手里,默然无声,只有喘吁吁的吐着粗气的声息,使你惑到人们的心在激烈地跳动,热血在全身沸腾。现在谁也不肯去把旺发爷爷交出来的枪接过来。我特意看看连做梦也想得到达支枪
的刘继武,只见他两腮上挂满了闪光的泪珠,象僵住了一样坐在那里。
会场上默然无声。
刘继武猛然站了起来,抖动着鱼叉说:“爷爷,这枪还是你留着用吧,我用鱼叉也一样杀敌人!”
旺发爷爷奇怪地看看他的堂孙儿说:“继武,你怎么又不想要它了?”
刘继武激动地说;“爷爷,你比我更懂得枪的用处,你比我更喜欢这支枪,我以前想要这支抢,先想到的不是用它打敌人,我是怕背着鱼叉叫女民兵们笑话……”刘继武说完,羞愧地垂下了头。
旺发爷爷脸上现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说;“继武,你知道背枪不是为了摆样子就好,把枪交给你,我是放心的,你把它拿去吧,使起鱼叉来,爷爷要比你有门道!”
刘继武没有动.他不忍心去拿爷爷心爱的枪。
旺发爷爷走到孙儿身边把枪交给他,然后下命令似地说:“快把鱼叉给我!”
旺发爷爷提鱼叉在手,回头对大家扫了一眼说:“我要试一试这条老胳膊还有没有力气。”说罢他拉开架势握住鱼叉,右臂猛力一抡,鱼叉带着呼啸的风声向着四十米开外的大榕树飞去。空咚一声,叉齿深深地扎进了树身;跑去两个民兵,才死拖硬拽地把鱼叉拔出来。
民兵们都敬慕地看着旺发爷爷,啧啧地称赞他的力气。旺发爷爷的睑上闪着兴奋骄傲的神采,好象向大家发问:“你们看我老不老呵?”当他听到有人在赞叹:“好厉害的鱼叉”时,他更充满豪情地说:“若是敌人想来找死,我就让他尝尝我的鱼叉有没有老味道!”
散会了,旺发爷爷走在我的前面,傍午的大阳照耀着他魁梧的身影,鱼叉的倒钩齿在他的手上闪闪发亮。我向前紧赶了几步,走到他的身边,抱歉似地说:
“旺发爷爷,没有批准你参加民兵,你有意见吧?”
“现在没有意见了。”他脸上堆满了笑容,这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欢笑,“枪交在这些小伙子们手上我放心了,我不应该不相信他们!”
我见他的心情很好,忍不住和他开玩笑说:
“旺发爷爷,人家都说你的脾气格外倔,我看你并不象他们说的那么倔。”
他微微眯起眼睛笑着说:“小海霞,你是说我今天痛痛快快地把我的‘老伴’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