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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纸门-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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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鱼家没有白纸门,而且门下也没有“门槛儿”,雪莲湾的风俗是就说这个家庭要出事了。回到家的时候,七奶奶跟麦兰子说了,让她赶紧去说服大鱼。麦兰子也愣愣的,心想,大鱼今年是本命年,为啥没有设个“门槛儿”?七奶奶心里不免涌上一丝悲凉:“出事儿,招灾哩!”麦兰子反驳说:“奶奶你别咒人家。”七奶奶嘘嘘叨叨地说:“你别不信,民间老话,本命年就是个槛儿,槛儿横在那儿,本命年里多灾多难,日子过得分外小心才成!”麦兰子又说:“大鱼是娘大鱼儿过来的,他们不信白纸门。”七奶奶似乎没听见麦兰子的话,缓缓走着,路过大鱼家门前,天彻底亮了。大鱼家的门是由旧船板改装的,使用了槐木,显得很粗糙,再说了,“槐”的那半面有个“鬼”,家里容易招鬼。两扇门板上似乎都长出了坚硬、耀眼的芒刺。芒是多年生的草本植物,生在山地和田野之间,一条条的叶子,黄褐色的果子长着小毛毛。刺则是尖锐像针一样的东西。芒和刺混在一起,被太阳的光环罩住了。七奶奶眯眼望着那被太阳笼罩的芒刺,束手无策。 

  大鱼家的门“吱”的一声响,打开了。 

  到了中午,来了一辆警车,把大鱼抓走了。 

  后来听疙瘩爷说,大鱼与人合伙贩私盐了! 

  注释20:哑静 

  哑静,顾名思义,静得跟哑巴似的,形容异常安静。 





  
五十




  打狗之后,雪莲湾夜里哑静了。 

  疙瘩爷站在村委会小楼上望着沉寂的海湾,心里就慌得紧。实际上,他怕静,怕村人的沉默,怕独自一人想事情。几天来他往七奶奶那里跑得格外勤。他看见娘就觉自己有了很厚实的根基。他觉得黑了脸,就要快刀斩乱麻般地治理计划生育和平坟。这两项工作牵扯面大,弄不好会犯众怒,在吕支书时期就一直没有管理好。成为疙瘩爷接手后的一个隐患。可他已没了退路。他带领小分队老鹰抓小鸡似地将一个个孕妇装上汽车运城里强行做绝育手术或做“人流”。逃到外地亲戚家的孕妇,也派人“抠”回来,不照办的没收出海捕捞证,甚至强收特产税。他带头,村委会班子成员齐抓共管,一个月的功夫就利利落落拿下来了。平坟,这项指标疙瘩爷很为难,觉得最“扎手”,而且还有七奶奶的阻挠。但还是得平,不能因这项而前功尽弃。他忽然变得沉稳起来,对村人也要象对官场一样,得讲点谋略,把肚里直肠子弄几道弯儿。他在心里掂是来掂量去,苦苦思索后的老脸上露出一线喜气。他要在村里建一座“蛤蟆滩祭园”,将故人遗物请进“祭园”,先人故者也将魂灵驻足这里。这样村人心里会好受些。疙瘩爷理解尊重村民的感情。这成熟的思索使疙瘩爷觉出自己变得很狡猾了。他恨自己的狡猾。尽管渔人心中梗梗的难以接受,毕竟还是接受了。豪华肃穆的祭园以最快速度呼啦啦拔地而起,随之升起的一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光圈罩着小村。迁坟那天,疙瘩爷亲自为先人请来鼓乐班子,用呜哩哇啦的喜调冲淡戚戚的悲哭。飘飘洒洒的纸钱雪片一样在雪莲湾舞着,一天孝白,一脸悲戚,一腔怨怒。但人脸都是默默地,默默地。乐声却是那样悲凉、凝重、幽远。 

  疙瘩爷成功了。雪莲湾终于破天荒地在疙瘩爷手里“文明”起来。庆功、授奖和介绍经验使疙瘩爷晕头转向了。初秋,在县三级干部会上他被县委、县政府授予县劳动模范称号。烈火般燃烧的大红花笑在他胸前时,竟烧得老脸紫红紫红的。这种异样的感觉与他在龙帆节夺魁感觉形成十分鲜明的对比。散会的时候,春花带厂里小汽车到城里接回了疙瘩爷。春花这时才觉得疙瘩爷地地道道爬上了能与她为伍的档次。她深情地望着他,目光一片柔情:“咱们办了吧。”疙瘩爷抿嘴而乐,俨然一个涵养很深的大干部。 

  几天之后,疙瘩爷与春花举行了一个俭朴的婚礼。最高兴的当属老娘七奶奶了,还有孙女麦兰子。春花厂里的外地亲戚来了许多人,疙瘩爷这边的官方要人亲戚朋友都呼啦啦地来祝贺了。疙瘩爷嘻嘻哈哈出出进进忙个不住。闹闹嚷嚷一整天,终于圆满结束了。他得到了她,那梦中诱人的蓼花香便消失了。忽然,疙瘩爷心里不安起来,他这才想起婚礼上黄木匠没来,大雄也没来。他托麦兰子给他们爷俩带过口信的,这是为啥?难道黄木匠还嫉恨着打狗的事情?还是自己冷淡了黄木匠和众多渔民哥们。 

  疙瘩爷青着脸嘴里嘟囔这事儿的时候,春花走过来问:“哪儿不舒服吗?”疙瘩爷把心中苦闷一说,春花不以为然,为这点事弄了个半红脸。夜里,疙瘩爷还没鼻子没脸地朝春花使性子:“春花,你不该怠慢黄木匠他们!”春花俏丽的目光咄咄逼人:“咋,黄木匠他们又不是我气走的,是他们自己走的,就凭黄木匠,跟俺怄气,值得么?”疙瘩爷黑着脸相道:“那是过去与俺出生入死的哥们,俺不能……”春花生气地说:“不来也好,你看黄木匠脏拉吧叽的熊样儿,今天能上大席面?你不嫌丢人,俺脸上还挂不住呢!”疙瘩爷眼眸被什么死死勾住,直愣愣地瞪着她的脸:“你还腆脸子显摆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赖人哪!黄木匠跟孙胖子比,哪个亲?你别看那些有地位的家伙,那是用得着咱,等你啥也不是了,就都鸡巴撩杆子啦!还是老哥们差不了大样儿……” 

  春花急赤白脸地说:“黄木匠帮你干啥啦?吃你喝你,遇正事儿也不给你捧场!那次打狗,他还不是照样不给你面子吗?”疙瘩爷惑然地问:“这不算事儿,你别鸡巴瞎诌!”春花说:“俺瞎诌,你打狗,就他家没打,偷着掖着躲着,弄得村里人对你说三道四,说你偏心眼儿。”疙瘩爷脑里映出蛤蟆滩打狗的情景,惊讶了:“咋,‘桩子’是俺看见四喜毙死在海里的。”春花撇撇嘴:“得了吧,不信你去看,村里人知道你跟黄木匠好,没人敢向你告状。你还口口声声一碗水端平呢。”疙瘩爷瞪眼凶她说:“这档事儿,不用你操这份咸萝卜心儿。”春花拉灯睡觉,没了声音。疙瘩爷听着春花的鼾声,睁牛眼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疙瘩爷去黄木匠家。家里没人,黄木匠和大雄爷俩在海边刷船。 

  疙瘩爷把脸贴近大门侧耳听了一会,果然听见“桩子”汪汪地咬。邪了!大黄狗“桩子”竟然活着?疙瘩爷吓了一跳,迷迷瞪瞪地往回走,“桩子”影子重重叠叠地晃动。那天夜里,他明明看见“桩子”受了伤,还看见四喜在蛤蟆滩把黄狗“桩子”给毙了。邪了,此时他觉得邪气扑脸,想着腿脚就颤索起来。他没想到一条狗会把他的精神击垮。疙瘩爷绊绊磕磕地回到村委会,一上午什么都干不下去。 

  门开了,船厂副厂长刘栓来找说:“村长,船厂急缺木料。”疙瘩爷点点头:“俺知道啦。”疙瘩爷对船厂的事情很上心,缺料的事他不能不管。他给春花拨了电话,春花满口应下。春花这娘们家要成精了,黄木匠家的大黄狗“桩子”偷偷拴在屋里,她是咋晓得的呢?她跟黄狗“桩子”不是一样的神吗?这娘们儿不再是沐浴在红雨里的女人了,她很复杂,是她诱使疙瘩爷一步步远离大海,象风筝一样飘荡着,他不知道自己最后将落在哪一块地埝上。娘们家一次又一次充当了他的人生导师。他好象是越来越离不开地了。疙瘩爷放下电话时,忽然想起刚才忘记告诉春花,自己真的看见黄木匠的黄狗“桩子”了。他重新给春花拨了电话:“春花啊,你是咋知道桩子还活着?”春花说:“全村除了你,都知道。”疙瘩爷叹了一声:“唉,俺看见了,这一来,俺到不知咋弄啦!” 

  “咋弄,让四喜重新干掉它呗!不然,村里人咋看你?”春花响脆脆地说。 

  “操,咋整哩?”疙瘩爷还是很为难,因打狗伤了黄木匠,还有机会弥补,可是“桩子”还是狗吗?它的命也太大了。 

  疙瘩爷停顿了一下,马上转了话题。他忽然想起什么,问,“冷库贷款的事你再催催,嗯?” 

  春花马上回话:“俺们今天去找建行桑行长,快敲定下来。他也有事求咱们。”疙瘩爷重锤定音:“好吧,咱们这就去!”他放下电话,就带一名副村长和春花急煎煎赶到城里。桑行长宗宗件件地摆出信贷紧张的实例,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把200万贷款当场拍了。但他有件小小事情,也请疙瘩爷帮忙。他的舅爷在城里开公司,手头压住一批桐油,请船厂进一些,疙瘩爷跟桑行长去那公司看过货,也就拍了板。余下的事就由春花出头办了。疙瘩爷是主大事的。 

  疙瘩爷回村的时候,他仍旧费心劳神地想那条神秘的黄狗。“桩子”的影子已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幽灵似地纠缠着他。狗将他推进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他一遍遍地在心里问:“桩子”真的成神了吗? 

  疙瘩爷想找黄木匠谈一谈,好好谈一谈。但是,他心里没底了,再谈打狗的事,黄木匠会给他面子吗? 

  深秋的海滩,堆满麻麻的蛤蜊皮子,显得灰头土脸的。早潮咝咝退着,天沉阴着脸。花骨朵般的墨云直抵桅尖,压得老船闷闷的喘不过气来。疙瘩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海滩上,瞪眼往船上寻。疙瘩爷早上还趴在被窝里吧嗒烟时,老六海就敲他的门来了。老六海是受黄木匠之托,请疙瘩爷到海滩的船上。他问老六海黄木匠有啥事?老六海笑着说:“黄木匠的双桅船修好了,爷俩儿这回要出一趟远海,想请你过去。”出海还要象挂旗那样吗?疙瘩爷嘀咕着,抬了头见四面暝色突地透亮。 






  
五十一




  远远地,疙瘩爷就看见油光光的双桅船。吸烟的黄木匠蹲在船板上,大雄满脸喜气地站在船板上,手指象捻佛珠的僧人捻着吊网浮子。大雄回来了。大雄逃婚之后,去了一趟城里,然后又回到了海边,开始了鱼贩子生涯,着实挣足了厚厚的票子。贩不动海鲜的季节,他就驾船出海打鱼。他出走的日子里,听说麦兰子一直在哭。麦兰子喜欢裴校长,但没有嫁给裴校长,她生大雄的气,她还是在等大雄。大雄怕啊,他不敢见自己心爱的女人。他要是能够带个女人回来就好了,那样会让麦兰子死了心,重新考虑跟裴校长的婚事。大雄逃离雪莲湾的最初日子,他觉得自己的出逃在雪莲湾出名了。不光是麦兰子,雪莲湾人都会有失落感,雪莲湾丢了一条闯海的好汉,那一定会是很寂寞的,他们的日子会咋过呢?一天傍晚,大雄从城里偷偷跑回来了,他想麦兰子,想爹,想大秧歌,想村人啊!大雄躲在村口的井楼子后来观察来来往往的村人。他希望能够看见麦兰子的身影,忽然,他看见麦兰子了,并不是像他在城里想象的那样,她比原先还漂亮了,额头冒着亮光,她搀着七奶奶缓缓地走在村街上,表情安祥沉静。过往行人亲热地跟七奶奶和麦兰子打着招呼。麦兰子跟七奶奶呲牙一笑,笑得很甜,腰肢还扭了扭。渐渐地,她和七奶奶的身影被升起的炊烟遮住了。大雄怔怔地望着,使劲揉了揉眼窝。潮涨潮落,日出日落,小村一如既往地运行着。并没有因为缺了一个大雄而改变什么,看来这世界没谁都行。大雄心里十分悲凉,伤感地落了眼泪。走吧,走吧,挣你的钱去吧,你以为你是个人物了,狗屁!雪莲湾没有你大雄会更好,别自做多情了! 

  鹞鹰立在黄木匠的肩头,看见疙瘩爷来了,就呼啦一声飞到疙瘩爷的肩上。疙瘩爷亲呢地抚着鹞鹰,心叹这小家伙还算有良心。大黄狗“桩子”蹲在黄木匠身边,人和狗的影子长而怪拙。他们见疙瘩爷来了,久久不说话。疙瘩爷惶惶的,率先打破这吓人的沉默:“老哥,船修好啦?”黄木匠不经意地“嗯”一声,灭了烟,款款站起身,哧溜溜从腰里甩出绳套,一抻,“桩子”象打鸣儿鸡似的“嗷”地伸直脖子。疙瘩爷看呆了。黄木匠皱巴巴的海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抖抖索索将绳头挂上桅杆,“嗤嗤”拽起。“桩子”绝望哀嚎,四肢乱蹬。黄木匠的脑袋梦游似地寻着“桩子”的眼睛,愣了好长一会儿,才正过脸大声武气地吼:“大雄,端瓢水来!”大雄仰着泪珠点缀的凶脸,扭头盯了爹一眼,便“嗖”一声拔出腰的鱼刀,疯疯冲过去,一刀捅进“桩子”喉咙,腥血咕嘟嘟喷溅到他的脸上、手上和头发上。“桩子”彻底断了气。黄木匠把脸扭向一边,深黑的眼骨窝里甩落两颗清亮亮的东西。疙瘩爷悒怔怔站着,隔了很久很久,才热热地喊了一声:“老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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