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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纸门-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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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兰子没再反驳。 






  
七十七




  “你在乡里见多识广,也给咱村领个外商来。真的假的都行,只要宣传出去,假的也是真的啦!没听有人说嘛,这念头流言有根有据,越来越像新闻;新闻捕风捉影,随意夸大,越来越像流言。你帮俺吹一回,你爷俺也可以出国转转啦!到时候,俺把大雄也带上开开眼!”疙瘩爷笑了,老人不放声笑,只在嗓子眼里憋着打哽儿。 

  “爷,您得承认,咱村在乡里是后进村。”麦兰子说着,心里很伤感。疙瘩爷怎么变得这样了?他可过去可是硬铮铮的汉子啊! 

  “咱是纯渔业村,俺不服欺世盗名的先进村。范书记大权独揽,何乡长走背时,弄得咱村跟着吃瘪子。”疙瘩爷说:“兰子,你见多识广,给咱想想变小康的招子。” 

  麦兰子为难了,说:“引外资不是吹糖人儿!” 

  大雄用屁股顶了顶麦兰子:“瞧你那样儿,听咱爷的,让你弄就弄,啥不是人弄出来的?”麦兰子瞪了大雄一眼说:“你跟着瞎戗戗啥?没你的事儿。” 

  疙瘩爷笑道:“谁说没大雄的事儿?村里有了外资工厂,俺就让你当厂长!” 

  大雄抓着头皮嘿嘿笑了:“那可好。” 

  麦兰子怔怔地站着,她身后的蛤蟆滩显出少有的空旷与浩瀚。浓烟在她眼前盘盘绕绕,慢慢散淡了。造船场传来黄木匠他们吱吱拉锯的声音。麦兰子望着蛤蟆滩,感觉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在她眼缓慢而惊诧地流动着。她像是得了某种暗示,说:“爷,俺还真有个想法。” 

  疙瘩爷笑了,急着问:“啥想法,快说说看。”麦兰子想了想说:“俺在报纸上见过一条消息,而且还有人到咱乡里问过。就是搞钢铁,不是建钢厂,是拆船!有这说法,爷爷出国就有借口啦!”大雄笑了:“哦操,俺爹造船,你还来个拆船!”疙瘩爷眼睛亮了:“你说,你说!”麦兰子也笑了:“你先弄个假外资,当上小康村,出国转转再说嘛!”疙瘩爷笑烂了脸,使劲拍拍大雄的肩膀说:“大雄,你看你看,到底是文化人,脑瓜骨活!你想不出来吧?”大雄咧嘴笑着。疙瘩爷说:“就这样,随便拉个外商给他们看看!你爷好有话说。”麦兰子心里很矛盾,还是应着头皮答应了。疙瘩爷乐不可支,满口答应:“那是,回头俺跟何乡长说说,让你回村帮助俺抓小康村建设,弄出点眉目再回乡里。这样,大雄你们两口子也好天天见面了!”麦兰子瞪了大雄一眼:“冲他?俺还不来呢。”她说话的时候,大雄把一颗脑袋伸过来,亮脑门上的青筋勃勃地涌动着。 






  
七十八




  △护身符

  海滩上没有固定的雀巢。涨潮的时候,浑浊的海水抹平海雀觅食的泥滩;群雀就快捷地钻进碧天里去。画面有些凄凉。麦翎子和菊子坐在蛤蟆滩的泥岗子上,默默的谁也不说话。金凤远嫁了,金凤是在一片喜庆的鞭炮声里钻进了迎亲的彩车。麦翎子和菊子为金凤送行,当时麦翎子已没有足够的理智挡住满脸的泪水,彩车在麦翎子的泪眼里颤动着消失。透过薄雾麦翎子看到了河口西侧泥岗子上的祠堂。这是雪莲湾唯一留来的麦翎子麦家的祠堂。在日头没有出来的时候遥望祠堂,显得朦胧而神秘,灰色瓦脊像招魂的帆影或谣曲,黄白的纸门紧紧关着,锁住麦氏家族灰飞烟灭的历史。“麦家祠堂里有神奇的东西。”七奶奶这样说,姐姐麦兰子也这样说。多少年之后,麦翎子始终弄不明白,祠堂里有什么东西?祠堂是空的,麦翎子去过。 

  麦翎子面朝大海沉思着。 

  麦家祠堂在她们的西北方。海滩阴沉的光线压迫着麦翎子的目光。麦翎子是扭着脖子观望的,压根儿就忽略了菊子的存在,直到菊子小声吟诵那首诗,麦翎子才回过头来,继续望着久久神往的东南方。 

  县城和省城都在雪莲湾的东南方。那是城市的方向。 

  麦翎子忆起来了,菊子吟诵的诗名叫《彩色的鸟,在哪里飞翔?》。麦翎子抬起头看菊子,无法看到她的整个脸相,只见她达到头发被海风吹得像一堆烂鱼网,鼻梁上的小雀斑间含了泪珠儿。麦翎子也情不自禁地跟她吟诵这首诗。在县城的校园里,麦翎子、菊子和金凤是最好的朋友,麦翎子在同一村庄里长大,同一班读书,连麦翎子穿的裙子都是金凤姐统一制做的,裙摆处绣上美丽的红雀,十分惹眼。她们一起读汪国真的诗看琼瑶岑凯伦的小说,一起谈人生谈理想,发誓一定上大学进城市,绝不在乡村草草率率地嫁人。谁知,她们高考落榜了。疙瘩爷对麦翎子说:“就留在咱雪莲湾吧,你姐姐没考上大学,现在不是很好吗?”麦翎子听不进去爷爷的话。麦翎子仍不死心,刚出校门那阵子,三个女孩再次发誓,复课重考大学。 

  可是,半月之后,麦翎子、菊子和金凤复课的希望都破灭了,原因十分复杂,而且她们三人各有各的难处,所有誓言的意义都荡然无存,化做了风尘。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她们姐妹三个喝了酒在夜滩上站了整整一宿,拥在一起抱头哭了。菊子伤感地说:“咱们活得这样窝囊还不如跳进海里算了。”在菊子眼里最浪漫的解脱方式莫过于跳海了。醉眼朦胧的金凤点头认可,她们在海边探出脑袋,几乎都从幽蓝的海水里看到各自的面容和影子。在关键时刻,麦翎子率先醒酒了,水面映着她们三个水月般的脸蛋。麦翎子说:“俺们不能死,俺们凭啥要死?”菊子和金凤以为麦翎子被自己姣好的面容感动了。其实,麦翎子看见水里有一扇门,一扇白纸门。 

  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的景象?麦翎子分明看见,水影里的白纸门上有七奶奶画的“护身符”。这是一种抵御鬼魅伤害、保护人身安全的符。此图是七奶奶用朱笔绘制的,画面为一人形,左手持大刀,右手持三叉戟。图下有一黄字。此人就是护身的神将,七奶奶说他是黄神。黄神有两大职能,一是主管死人的名籍,召魂召魄,所以在丧葬中常常请黄神出马;二是他能够护身避邪。所以,七奶奶在护身符中画上了黄神的尊容,象征黄神在此,百鬼回避。 

  麦翎子她们三人被这道“护身符”救了! 

  村里人都说麦翎子是她们三人中最漂亮的。麦翎子的美丽不是大海所能承接的,麦翎子是活给知识的,活给城市的,雪莲湾不属于她。麦翎子用尽力气将菊子和金凤拽回来,三人纠缠扭打在一起。“咱们不能死!”麦翎子声嘶力竭地喊,狠狠地打了她们两巴掌。一种头晕目眩的争打一直持续到拂晓时分。天亮了,都醒酒了,她们没再制造苍白的誓言。谁也没说话,很狼狈地各自回家了。 

  后来的一些日子,麦翎子和菊子常常见面,金凤总是躲着她们。麦翎子找金凤时她总是放不下手中织网的梭子。总是少言寡语。她的脸有些怪,麦翎子不知道她的心思,发现她比先前黑了许多。腊月订亲,开春儿就结婚了。丈夫是十里铺一位开小拖车的农民。四间新房一个大院,没小姑子,婆婆公公年岁不大。麦翎子说:“金风姐这辈子就完啦!”菊子叹口气说:“哪家姑娘日子不是这般过?围着灶台转,生儿育女,伺候老人,守妇道尽义务,给子女盖房子说媳妇找婆家,累死拉倒!”说着就苦笑。麦翎子烦得捂起耳朵叫:“别说啦!俺不听,俺不听!”菊子说:“不说也这样,女人家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呢。”麦翎子生气地摇着菊子的肩膀说:“你也没骨气了么?”菊子脸色晦暗地说:“不说啦,留口唾沫暖暧自己心窝儿吧!”闷了一阵子,麦翎子皱着眉头将乌黑的头发梢咬在嘴里调整思绪。夜里想出千条道,白天照旧原路行。麦翎子与菊子后来达成了共识,人穷志短,得赚钱,有钱就能上大学闯都市。村舍的炊烟在麦翎子的视线里积成蘑菇状,几只红雀快捷地从蘑菇烟里钻出来,又盲目地加入海鸥的队伍钻进云彩里去了。 

  麦翎子坐在蛤蟆滩的泥岗子上,风越来越硬了。 

  麦翎子和菊子久久不说话。菊子心里盘算家里虾酱坊的活计吧。没活的时候,麦翎子又不由自主地眺望远处的麦家祠堂,它以一种很威严的姿势伫立了很多年。麦翎子从小就惧怕它,这种现象使麦翎子对麦氏家族有了浓厚兴趣,这种情感越深就越激发麦翎子远离家族。祠堂能诠释麦翎子的命运。 

  这个时候,大鱼注视麦翎子她们已经很久了。 






  
七十九




  大鱼的亮脑袋在早晨的雾气里闪着一片青光,那张方脸真的像一条海鲶鱼的头,两簇络腮胡翻卷在耳鬓下,两个黑洞洞的鼻孔非常外露。还有那双鱼一样的眼睛,竟然散发着蓝光,冷嗖嗖的蓝光。自从那次堵豁口失败以后他的眼睛就放蓝光了。那天上午,麦翎子和菊子去大鱼的书屋借书。大鱼望了麦翎子一眼,却给麦翎子一个从没有过的惊吓。这惊吓不是因为大鱼的长相,而是望见了大鱼的一双眼睛。这是一双鲶鱼眼,蓝色的。只要望见这双眼睛,麦翎子就浑身发冷,冷得浑身打寒噤。她永远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望久了,她就像掉进了冰窖了里。大鱼殷勤地跟她说了好多话,麦翎子已经听不见了,更不用说在大鱼的书屋借书的事了。据麦翎子后来回忆说,当时她耳鸣了,她的心冷缩得厉害以致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难了。这是怎么了?冷吗?非常的冷!她嘴里墨念着:“这是咋了?咋了?”她甚至惊呼着菊子的名字。她匆匆忙忙地逃开了大鱼。 

  大鱼显然被麦翎子的举动弄得手足无措。他不知道麦翎子为什么这样害怕他?大鱼懵懵懂懂地怀揣着一种慌恐而亢奋的神秘感喊道:“你跑个啥,俺又吃不了你!”麦翎子头也没回走跑了,菊子茫然失措地追着她。 

  大鱼失魂落魄地望着麦翎子。与其说是麦翎子对大鱼产生了好奇心,还不如说是麦翎子深深地吸引了大鱼。 

  大鱼发觉麦翎子长得很像一个人,像谁呢?像珍子,她俨然就是死去的珍子。 

  自从珍子疯了以后,大鱼闯豁口失败,就灰溜溜地离开了犯人村,尽管疙瘩爷瞧不上他,他还得回到雪莲湾,他无处可去。他再也没有脸面呆在犯人村了,珍子疯了,村长也当不成了。他把珍子送到了九龙山精神病院,为了给珍子治病,大鱼急着挣钱。黄木匠造船场开张的时候,黄木匠叫大鱼过去上班,大鱼不会木匠,没有去。大鱼在村口租了三间瓦房,每间搞一摊儿,卖书租书、象棋军棋和台球,还真挣了一些钱。半年之后,钱是挣了一些,可是,珍子突然在医院死去了。大鱼掩埋了珍子的尸体,跪在她的坟头说:“珍子,俺对不住你,如果有来世,俺愿跟你续前缘啊!”他的精神垮了,痛苦的鱼眼凹陷了。大鱼忘不掉珍子,男人得到爱情只须一瞬,忘掉爱情却需要一生。 

  也许没有人注意,自从麦翎子走进大鱼视野,大鱼的精神才慢慢恢复了。麦翎子见了大鱼浑身冷,不知为啥,越冷她就越想见他,大鱼的眼睛里究竟有啥呢?麦翎子好奇地想。大鱼见了麦翎子就感觉珍子还活着,他的精神就有了依靠。慢慢地,麦翎子和菊子还是来到大鱼的书屋。在那里借书看,她们还学会了下围棋什么的。男同学们借金庸梁羽生的武侠书,在一片血淋淋的厮杀中,村里青年人得到了极大享受。麦翎子去借书大鱼从不收钱。麦翎子和菊子跟大鱼还学会了下围棋。真该谢谢他,村里若是没有了大鱼,那漫漫长夜又该去怎幺打发呢?村里这些高考“漏儿”都成了大鱼书屋的常客。大鱼越发深沉了,他很少跟麦翎子说话,麦翎子看书或是下棋,他总是在不远处冷冷地瞧着麦翎子,泥塑木雕一般。麦翎子的目光与大鱼的目光相撞的时候,大鱼的眼睛火辣辣地亮着,传递到麦翎子眼里的目光竟然是冰冷的呢?真是读不懂他的眼睛,她与他对视的情形是很吓人的。总之,大鱼走进麦翎子的生活纯属偶然。 

  “菊子,那不是大鱼么?”麦翎子对菊子说。 

  菊子扭头看见了大鱼,说:“大鱼做啥呢?”麦翎子说:“大鱼正在看着俺们。”菊子不耐烦地说:“无聊,太无聊了。”麦翎子远远地瞧见大鱼抬手抹了抹眼睛、卖书生涯给了他一双迎风落泪眼。大鱼扭过脸来了,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们。大鱼嘴里不停地打着口哨,菊子说:“翎子,听说大鱼进过监狱,还当过闯海的英雄,这号人都活得劲劲儿的,咱跑这儿发啥愁?”菊子的一句话真将麦翎子的心说宽了。 

  麦翎子看见大鱼朝麦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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