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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纸门-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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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亮,急不可耐地迎过去:“你可来啦,快进港吧!眼看一天冷一天,伙计们都熬不住啦!” 

  “这……唉,实在委屈你们啦,我一定多付船费的。好在八十里外的白湖港要扩建旅游度假村,需要大量水泥,价码挺高的!”白剑雄急急地说,“今晚就可用蓝琼号拖轮把水泥拖到白湖港,昨样啊?” 

  大雄沉吟片刻,问:“那得用几天时间卸完货?回去用的拖轮由你负责!因为永全号返航了,完全是由于你们一拖再拖造成的!” 

  白剑雄狡黠地一笑,爽快地说:“那是那是。回去的拖轮我已租好,只是得等几天。至于卸货时间嘛,三五天就完! 

  大雄眼神里掠过一丝悲戚,倔倔地说:“不行,时间太长啦!俺们损失太大!” 

  “哎,要不这么办吧!你留下三五个人,让其余人先乘车走。路费由我负担,这样总可以了吧?至于那头卸货,我再雇人!” 

  “只好这样啦。”大雄说着,又好像想起什么,问,“近来海上天气不好,是不是明天起锚?” 

  白剑雄说:“咳,放心吧,这是近海。再说呢,这几日白天压根儿就租不到拖轮!” 

  “你……那你付多少钱?”大雄最担心的就是钱。钱成了他的心病。 

  白剑雄嘎叭响脆地说:“另付五万元奖给你和你的弟兄。这些天,你们受苦啦,你们北方汉子够意思!” 

  “说话算数?” 

  “当然!” 

  “好,马上起锚!”大雄咬了咬牙,一挥手喊。 

  十几条归心似箭的北方汉子跳上了白剑雄的拖轮,即将踏上返回雪莲湾的旅途。江雪敏上岸回家去看了看。拖轮送他们上岸后,当即返回。于是,“玛丽娜号”又死而复活了。拖轮牵动庞大的“玛丽娜号”,朝南海湾疾驶而去,在狂跳的海浪中挣扎着前进。大雄的心悬了起来,忙把头探出舱门子,扯起亮亮嗓予冲拖轮吼道:“喂,小师傅,俺看这天儿有点玄乎,还是找个岛避避风儿吧!”拖轮上的人没有回话,灯也唰地灭了。拖轮不但没转向,而且速度加快了。大雄疑惑地望着拖轮,愤愤地骂一句:“这狗日的,耳朵里塞驴毛了?”他走出船舱,望了望舱里五个打麻将的汉子。过了一会儿,狂风像一只被打伤的怪兽,嘶吼着,在浪尖上飞窜。货轮上的水泥袋子,哗哗嘎嘎地碎响,接着就有船舷钢板的断裂声。大雄心颤了,忙用脚踢了几下中舱的门子,大吼:“别他奶奶的玩啦!船要翻了!”他的话音没落,就听前边拖轮“轰”地一声巨响,小驾驶员哇地一声暴叫,身子划了一道弧光,坠落在海水里了。没等大雄弄清怎么回事,“玛丽娜号”就轰然一响,如一颗水雷在舱底爆炸。货轮顷刻间摇晃,震颤,倾斜,嘎嘎裂响着,朝幽深莫测的海底坠滑下去…… 






  
一一九




  “日他奶奶,触礁啦!”大雄明白过来,大声嘶吼着。 

  船舱里的汉子们惊恐地叫骂着,挤在舱门口,乱成一锅粥了。刚挤出两个汉子,舱门就被扣在海水里,冒出无数开花水泡。 

  硕大的货轮,载着七年吨水泥,载着六个北方汉子下沉。大雄一点一点下沉了,和两个汉子栽进了滚滚荡荡的大海。他被大浪盖懵了,连喝了几口海水。他竭力探出黑刺猬头来,望着下沉的货轮哭嚎了:“老天爷啊,这是咋回事啊?”他浑身冰凉,太阳穴一进一进,大嘴难受地一张一合,身子也随波浪下坠了。他忽然觉得胳膊被什么:碰撞一下,伸手一抓,一个光溜溜的轮胎救生圈。猛抬头,才发现是自已的工人赵奎。救生圈是他推过来的,他舞动着双手喊:“兄弟,你要活着,厂子还指望你呀!我……我水性好……”他没说完,一个大浪就把他推出几丈远,不见人影儿了。大雄狂喊:“兄弟——”苦涩的海水灌进喉咙,他拼命地抓那个轮胎。轮胎泥鳅似的钻上钻下,黑浪头一下子将他涌盖了…… 

  大雄凭借在雪莲湾闯海的经验,终于在黑森森的海面上游到了岛上。一上岛就懵了,自已的脑袋扎在一个沙窝子里。光光的轮胎卡在他的大腿上,疼。饿,冷,是他最突出的感觉。麻灰灰的天,就要亮了。他咬牙,吃力地向滩上爬了爬,看见泡得发自肿胀的双腿。他挣扎着站起来,倔倔地走了几步,就跌倒了,爬起,又跌倒,后来他就一点一点爬着,浊黄的沙滩上甩出一行汪着血水的拖痕。拐了一个礁盘,他隐约所见呼呼的喘息声,猛抬头,看见一条子泥塑木雕般跪在沙滩上,黑黑地耸出一截儿,像一个舵楼子。 

  大雄撕心扯肺地喊了一声:“海螺子——” 

  “黄厂长!黄厂长啊!”海螺子哭喊。 

  两条汉子紧紧抱在一起,恸哭了。 

  夕阳滚坡的时候,大雄在海街的商店里买了一捆火纸。他腋下夹着火纸往前走,海螺子和江雪敏默默地跟在身后。 

  珠海的海街是很怪的,一头撞山,一头通海,街衢两翼的巨榕,一棵一棵齐齐排去,状貌奇特。绿幽幽的树伞,被落霞映得叶片辉煌,照得大雄眼睛都迷离了。他脑里又影影绰绰地叠映出“玛丽娜号”和死去的几个兄弟的影子。他的心就沉下去了。这场海难已有定论:意外触礁。他们首先租用潜水员将舱子里的三具尸体和浮在海面的赵奎的尸体打捞起来,火化装进骨灰盒,由白剑雄携带去了北方,并领取运输保险和货物保险金。白剑雄经济上没受多大损失,保险公司赔偿了他。可是,大雄经受的打击太大了,腰病又犯了,就先留下来治病,并等待白剑雄回来领取租船费,再用这笔钱打捞“玛丽娜号”。大雄觉得这是弱肉强食的商品社会,要想完成农业人格到商业人格的转型,首先得成为一个有力量的人,既要有闯海的心狠手辣,又得舍得付出代价。做啥事都要付出代价,做事越大,代价就越大!不能给自己留后路。他这样给自己宽心、打气。 

  大雄他们三人一同登上了祭海崖。立陡立陡的祭海崖,在黄昏的海滩上凄然默立。这里是珠海人祭海的地方。大雄怔怔地站着,目光一截一截探到极远的地方。久久地,天黑下来时才将视线扯回。然后,他款款跪在祭石上。海螺子和江雷敏也悄悄跪在一边。大雄没有说话,脸色阴郁,目光悲戚,罗汉脸扭曲得走了形。他粗重的喘息声很响,像来自地狱里的哀声。他抖抖地抓起那捆火纸,抖开,掏出打火机点燃。风头子太硬,点着的火纸闪跳了几下,又灭了。他扭转身,拿自己宽厚的身板子挡住风,点燃了所有火纸。黄黄的火苗子花蛇般忽忽窜动,一片一片的纸灰漫天弥散。在烛天的光焰星,他们的灵魂似乎得到了极大安慰。 

  海潮哀乐般地鸣晌着。 

  祭火渐渐烧尽,最后一缕火苗被风打灭之后,他们三入就都默默地坐在石板上。都僵着不说话。海螺子知道大雄跟江雪敏的关系,知趣地躲开了。大雄眼眶子湿湿地亮起来,睁开疲累的双眼,不动声色地望着江雪敏寡苍白的脸蛋儿。他觉得江雪敏在这些天的日子里,同样经受了折磨,她有些异样,简直变了一个人。过去她爱说爱笑的,如今木木的,话少得吓人,眼神躲躲闪闪的,罩着不同往日的困倦和茫然。他终于问: 

  “雪敏,你咋老也不说话?” 

  江雷敏压住心惊,缓缓地说;“唉,我说什么呢?你活着回来,我就知足了……” 

  大雄挪过去,攥住她的手说:“不,你的眼睛和神态告诉了俺,你心里有难言之苦!” 

  江雪敏惶惶地怯着眼神儿说:“不,不,我没什么…” 

  大雄吼了:“你呀,像是被鬼吸进迷魂阵啦!俺需要你,工厂需要你,这儿还有那么后事需要办!你这个样子,真叫俺担心!” 

  江雪敏两颗黑宝石般的眼睛汪了泪,扭头扎进大雄的怀里嘤嘤哭了:“不,不,你不要说啦!也许你压根儿就不该认识我!我是你命运的克星!”大雄见她说话了,能流泪了,心里宽松起来:“这还行,你真像个话了,雪敏啊,你还年轻,你把生活看得太浪漫啦!你还涉世未深呐!俺不怨你,天不助俺,俺也不是孬种!雪莲湾人就有这股劲儿,哪跌倒从哪儿爬起来,在经济大世界里闯荡,难免卷进漩涡儿。人生如行船,有浪上也有浪下!” 






  
一二零




  江雪敏抬起沾满泪水的脸蛋儿望着他,喃喃地说:“你的命运是人生正剧,有悲也有喜哩!”她浑身一阵燥热,一忽儿又冰凉,身子也抖得厉害。 

  大雄见她的样子就满脸疑惑,他这精明的汉子,眼里不揉沙子,眼睛就是秤。他使劲捏住她的胳膊,急头涨脸地问:“雪敏,告诉俺,这场海难是不是一场阴谋?”江雪敏惊诧地望他一眼,撩开散落在额前的几绺秀发,苍白而憔悴的脑门沁出冷汗来了,她没回话。大雄把几天来郁积在心中的话都嚷了出来:“俺在想,为啥夜里起锚?为啥突然触礁?拖轮司机阿青为啥活着?这里肯定他妈有鬼!你告诉俺,快告诉俺!” 

  江雪敏淡淡地说:“你呀,别疑神疑鬼的啦!别往坏里想,想多了就会丢魂儿,想多了,就是自找苦吃!” 

  大雄被激怒了:“你,你跟俺也不说实话么?”他一下子觉得面前的女人陌生了,迷离了,“真没想到你变了,跟俺也有二心啦!哼!”大雄一甩手,满脸晦气地走了。 

  江雪敏追上来,凄凄地喊:“大雄——” 

  一天晚上,市中心的极乐酒吧的雅室里,有一桌丰盛的宴席。餐桌旁坐着五个人:大雄,江雪敏、海螺子、白剑雄和他的秘书。大雄阴着脸子坐在那里,一双眼直勾勾地瞪着白剑雄。他疑心太重了。他和海螺子暗暗做了一些调查,但人生地不熟的,挖不到真打实凿的证据,也是杂烩汤里的豆腐,白搭。眼下当务之急是索取船费,打捞沉船。白剑雄掐灭手里的烟头,率先打破了僵局:“大雄兄,我们这一杯酒应献给海难中死去的弟兄!”他举起了酒杯,还是一脸的帅气。 

  大雄端起酒杯站起身。 

  众人起立,缓缓将杯中酒洒在地上了。 

  浓浓的酒气充斥了雅室。 

  白剑雄又分别给众人倒满酒,然后端起酒杯,把脸扭向大雄说: 

  “你们二位兄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我敬你们一杯!” 

  大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冷冷地说:“后福,福从何来呀?你领取了水泥保险金,弄个刀切豆腐两面光。俺呢,俺他妈回去咋向村里父老交待?又咋向死难者的家属交待?” 

  白剑雄怔了一下说:“唉,天有不测风云呐!发生这场海难,谁不痛心呢?” 

  大雄忽地倒了一碗酒,咕咚咕咚地喝干,“叭”地把酒碗礅在桌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白剑雄,请你马上交出船费,往后咱鱼走水,鸟飞天,两清啦!”白剑雄脸色紫一块青一块,尴尬地挥了挥手,秘书放下筷子走过来。 

  白剑雄说:“按租船合同规定,你跟黄厂长把账结了!”然后冲秘书使了个眼色,又对大雄说:“黄厂长,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啦!咱后会有期。”说完奔出屋子。 

  江雪敏木然地坐在那里。大雄望着那张填有六十五万元的支票,浑身颤抖了。“钱,钱,钱!操他娘啊!”他心中像蛇皎,如油煎,热辣辣,哭不出喊不响。他攥着支票,“噢嗬噢嗬”地笑了,这笑比哭还凄惨。他晃了晃身子,抓起酒瓶子吹了喇叭。海螺子一把抱住大雄,大叫:“黄大哥,别喝啦,捌喝啦!” 

  半瓶酒下肚,大雄脸涨成了紫茄子,嘴里砰噜呼噜地搅着一个声音:“螺子……俺……俺他妈……一定要把‘玛丽娜’捞起来!捞起来……哈哈哈……” 

  江雪敏站起身劝慰道:“大雄,别喝了,别喝啦!” 

  大雄牛眼一瞪,喷着浓浓的酒气骂道;“滚,滚!你们南蛮子,都他妈是算计人的鬼,都是是喂不亲的狼,俺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他胳膊一抡,碗和酒杯唏哩哗啦滚到地上。他趴在桌上骂骂咧咧地哽咽起来。 

  江雪敏气呼呼地僵在那里,久久才说道:“大雄,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然后就有委屈的泪圈在她的眼窝里。 

  海螺子劝道:“江小姐,对不起,他醉了。” 






  
一二一




  第二天,大雄醒过酒来的时候,都是中午了。他一骨碌爬起来,看见妻子麦兰子来了。麦兰子眼睛红了:“你呀,你呀,真是个噘嘴骡子只配卖个驴钱啊!”自从听说男人在珠海栽了,她几天都没合眼,她惦念大雄。尽管有江雪敏这个女人横着,她依然自信,就像当年大雄对她的自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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