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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率地发表意见会让他小瞧了,只好一边听他用夹生的普通话语无论次地解说一边应付着嗯
嗯表示赞同。
书上横七竖八地尽是些勾勾道道,隔几页还冒出一两句古怪的眉批,字迹不同,显然是
几茬学子的智慧结晶。
办理还书手续时这些批注给他带来了麻烦,图书管理员,一个中年胖妇一边逐页翻书一
边数落杨明德:“你们这些大学生哟,按理说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说起大道理知道得比
我还多,怎么就这么自私没教养……你瞧瞧,你瞧瞧,才上架几个月的书让你们弄成什么样
子了?”
不少人侧目向这里看,杨明德红着脸听,身子往柜台下缩。
她“啪”的一声把书丢在一边,说:“一共是划了五十九道印,字迹十三处,便宜你,
拿五块钱来吧。”
杨明德争辩道:“又不全是我划的,好多我借出来的时候就有了?”
“不是你划的是谁划的?每次还书时我们都要清点加印,你看看,以前划的都加的有
印。”
“反正不是我划的”他嘀咕道。
管理员恼了:“好,不是你划的,你的借阅证就先搁这儿,要取跟你们辅导员一块来,
下一个!”
我和周围几个人帮他说好话,说罚就罚吧,不过希望能宽大处理,我们都是穷学生,你
看两元怎么样?
管理员的口气缓和下来了,:“小伙子,不是我和你们过不去,我知道你们是穷学生,
靠父母养活不容易,罚你钱是为了让你接受教训,以后要讲点儿公共道德。”
我捅了杨明德一下,他醒悟过来,双手在军装口袋里上下乱摸,只抓出几张皱巴巴的饭
菜票。
“同志,你看菜票行不行?”
“我要菜票作什么?没带钱你回去取去。”
他求援的眼光望着我,我拿出两元钱替他付了罚款,从书库出来时,他还在嘀咕:“就
是不全是我划的嘛,噢,你的钱我回去还你。”
我摆摆手进阅览室。他太认真了些,说不清道不明事随便认个错不就得了,人家不过想
落个软和话,又不是成心想罚你钱,换个嘴甜点儿的准能哄得一分钱也不用花。
两块钱我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我知道他一直没收到汇款,花钱很窘迫。开学时系里考虑
到他的家庭情况,己经免去了他的学杂费。辅导员还时不时给他弄点团难补助。全班的困难
补助费不过每月六十,还不能全用在他身上,所以他的月生活费极有限。他每顿都是素菜,
出从未见他买过衣服,倒是时不时地买儿本书回来。总的感觉他是个不合群的书呆子。
班里农村来学生并不止他一个,别人可比他随和多了,和大伙一块玩儿,也看不出有什
么区别。大学生本身都是无产阶级,谁也没把贫富贵贱看得很重,不过农村学生刚来时大多
带着些与城市格格不入的生活习惯罢了。
他每夜回来得很晚,通常都在我们念完女儿经之后。他不冼不濑就脱得精光,在夜色中
如一条大白鱼一般跃入蚊帐中,他有时会把己入睡的人闹醒,就有人警告他回来早着。如果
不上课,我们可能一整天见不到他的人影儿,天天回这么晚他都干什么去了?十点钟教室和
图书馆都要关门的。
有一次熄灯后我猛记起自行车遗忘在教楼前,校园里丢车繁频,我急忙去推以防被陌生
的同学借走了。
骑车回来路上,我看见一团黑暗正在池溏边的树下俳徊,起初我末留意,以为不过是常
见的思想者或幻想者,但当他走到路灯下蹲坐下时,我看清那是杨明德,他凝望昏黄的水泥
路面,好象未注意我骑车掠他身边,这时一个猜测掠过我昏黄的脑际,他故意逛到很晚才回
来是为了躲避那些暗无天日的言论,他宁愿这样百无聊赖地坐着出不能忍受玷污自己的耳
朵!
按理说,既然大伙儿都在承受生殖意志的折磨,用几句无伤大雅的下流话来调侃一下并
不为过。何况又是在黑灯瞎火的非公共场所,就更算不上是精神污染了。
发觉杨明德行踪及动机的不止我一人,大伙儿都烦他,装什么圣人?难道古时候出了孔
子孟子,到如今就该轮得上你骡子了?想得更深一些则怀疑他有难言之隐。
或许这对别人算不得什么,对他则是通向放纵语言的障碍,他对它深感恐惧吗?
上课时他总喜欢坐前排,可以接受的理由是他眼睛近视,那只黑方框眼镜的度数又不
够。他伸长脖子眯缝着眼哈着腰的样子恰似一只待填的烤鸭,忙于解说物理世界规律的老师
大体知道那是听课入了神,但他并不知道是否还有别的东西更让他入神,是否还有一些别的
规律在制约他。坐在他前面的可是一排如花似玉的女生!我向他借过一次课堂笔记。“非常
耐人寻味!”耐人寻味的是什么?又一页的下端写着“温柔又可爱,美丽又大方”这一页仍
是密密麻麻的枯燥公式,它们算不得温柔可爱,教力学的是个中年胖汉,更与题句无缘,看
上去倒真是书中至有颜如玉了。
规范物理世界的公式己无法很好地规范他。他分明是心猿意马,魂不守舍了。他还信手
在空白处涂就了诗句,诸如“两岩猿砀啼不信轻舟己过万重山”或“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
成名天下知”之类。
不知他如何在清冷的教室里渡过许多难捱或喜悦的夜晚,前方女生美丽的背影是否给予
过他一丝暧意?每次下晚自习归来入睡,大约也是在独享一份充实而寂寞的欢欣吧?
他的蚊帐一向关闭,大约是懒得多动手脚每次挂上挂下,它给同学们制造了种神秘感。
他每晚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急猴猴地钻进去,似乎里面真是金屋藏娇,有个小美人暖好了被
窝在等着他。
那里是他的花果山水帘洞,是他独有的一方洞天福地,活泼的猴子们跳来跃去,恣意纵
横驰骋,它们会折腾出什么名堂?
十一日底,乘着尚未入冬,秋高气爽,班里组织了一次周日郊游活动,内容是骑自行车
去黑龙潭划船。
同学们均很兴奋,好容易出去散口气了,没有自行车的忙着找老乡熟人借。
唯独杨明德没有动静,我怀疑他不会骑车,山区来的学生大多不会骑车。我对他说:
“你看找什么人带你吧,要不,实在不行……我带你也行。”说实在话,我真不愿用自己的
那辆半新车带人,路又这么远。
他的脸竟又红了,他说:“不用,我自己骑车去。”
星期六下午一直没见到他的人影儿。吃完晚饭,我正在后校门的修车铺给自行车打气,
他气喘吁吁地从校外跑过来,见到我象见了救星,我看他急的什么似的,就问怎么了。
“我借了一辆自行车,想到校外骑着玩儿,不知怎么摔了一跤就骑不动了。
我跟他到了现场,一辆旧二八车正趴在土路边的草丛里,过去一看,不过是常见的脱链
卡壳故障,我帮他把车弄到修车铺修好了。
星期天约好了八点正在男生宿舍楼下汇合,时间到了,只差杨明德一个。他别是不准备
去了?
我们寝室有人说,今儿他起来的最旱,大概是借车去了吧?
就在大伙儿上了车准备出发的时候,他在一个未曾料到的方向出现了,还是那辆旧二八
车,他骑得摇摇晃晃,满脸兴奋的红光,他用力捏紧车把,不象骑车,倒有几分象开拖拉
机。
他示威似地绕人群转了半圈,等绕到我们正前方时,该死的链条又出故障了。他徒劳地
空蹬一几圈,车纹丝不动立在原地,居然有好几秒钟,在我们的呆望中,象放一个电影慢动
作似的倒了下来,车摔在地上,他倒硬生生站住了。
大伙儿这才想起为这个杂技动作叫好。
因为自行车故障,杨明德未能参加郊游,其实修理并不怎么费事,但他竟兴味索然,似
乎一点儿劲头都提不起来了。同学们也怕他的车路上再坏耽误时间,就不管他呼拉拉径直上
了路。
后来我才知道:杨明德的那辆车是从校外租车铺租来的,每小时三角租金,租车铺早上
八点开门。
一路上同学们兴致很好,说说笑笑的。
车队分成两大阵营,男前女后,有男孩子逞能,撒把儿骑车,后面的七八个女生就笑成
一片。张强跟没吃早饭似的,老是跟不上我们掉到女生队里,挤在女生们中间,一会儿拿路
边的老农民打趣,一会儿又说要给她们每人多照几张倩影--他脖子上挂着相机,确实很神
气。
黑龙潭是个新开辟的旅游景点,好多配套设施都未建立起来,不过是个丘陵环抱的一个
天然湖,环境还是蛮不错的。
张强果真没有食言,只要有合适的地方,他就指挥着女生摆开架式,甚至于走到一个荒
山丘上,他都要冯婧站上去说要给她来一张。冯婧说:“我不去,站上面象什么呀,跟我刚
攻陷一个山头似的。”
旁边两个女生相视一笑,一个就说:“那有什么关系呀,本来就是嘛,不过那山头可不
是身后的好个,而是眼前的这个。”
冯婧醒悟过来,追着要打她们。
同学们跑得满山遍野,划船的划船,野餐的野餐,等到我们想照几张意思意思时,胶卷
巳经用完了,男孩子们大大咧咧地也没怎么在乎,倒是还有女生一肚子牢骚。
“拿班费买的胶卷,凭什么一个劲地给她照?有本事献殷勤拿自个的钱去!他以为自巳
打谁的主意别人就看不出来,别屁颠屁颠地跟得叫人恶心。我才不稀罕照那几张破相呢,谁
想众星拱月地拥着她谁去好了。”
一个口直心快的女孩对我和陈志泽说。为表示她真的不稀罕,她脱离了女生群,上了我
俩儿的船。
太阳照得人懒洋洋的,我们儿个有一下没一下发划着船,快漂到湖心岛时,女孩儿来了
灵感,非要上去摘几枝野花,船还未靠稳,就大呼小叫地上了岸。
陈志泽在我耳边说:“这些姑奶奶可真他妈地难伺候。”
我说:“赶明儿你也找一个伺候伺候试试。”
陈志泽说:“得了,你饶了我吧。”
回校的路上,同学们仍是说说笑笑,但阵营却明显分化了。七八个女生被隔离在男孩
中,唯有冯婧和张强俩人不远不近地在队伍后面跟着。
当夜寝室卧谈会,张强向大伙儿宣布,巳经和冯婧联系好了,过几天来教我们跳舞。大
伙儿都称赞他的胶卷外交卓有成效。
为纪念“一二九”运动。系学生会举办了征文比赛,我们班负责出一期墙报,冯婧正和
我们起设计版面的时候,张强逮到她了,问她怎么没过来,并说请她过去看底片--巳经冲
出来了。
在我们寝室里,冯婧似乎对那几张底片并不怎么满意,只是淡淡地说,随便冲几张吧。
晚饭后寝室里还没来电,天又阴,所以舞也没有教成,张强和她一起下了楼。
快熄灯时,张强才回来。大伙儿一致讨伐他,说他不该打着公家的旗号中饱私囊,让他
招供,今晚去哪儿了?
犯人不打自招。
我和她一起看电影去了!
唠唠叨叨地是一些细节性的描述。以后的几天,同样的时间又进行着类似的描述。
我俩儿在池溏边坐了一晚上,她让我摸她的手啦!
在咖啡馆里,她把一块方糖塞到我嘴里!我操,今晚花了快五十块钱,不能再这样下去
了,这月的生活费又没有了,该跟她摊牌了。
同学们安慰张强,感情投资嘛,不必吝惜,其实是自我安慰,瞧不出这小子人模狗样,
倒有这份艳福,是应该付出一些代价。只是他进入角色的速度太快了些,未免令人眼花潦
乱,但他也很快缄口,似乎那块方糖把他的嘴巴粘住了,不在每夜的黄金时间发布类似新闻
了。
大家问起的时候,他恶狠狠地说:“妈的,老子跟她吹了。”甩了人家,用得着这么恶
狠狠地说吗?
后来,我听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尾:张强硬塞给人家一张电影票,让她电影院里见,直到
开映了还不见她的人影儿,身边却坐了个莫明其妙的傻小子,张强忍不住要他出示座号,一
看,张强傻眼了,正是那张票!怎么撕得他都记得。那小子说是在门口买票时有个不认识的
漂亮女孩送他的。看他探头探脑左顾右盼的象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张强索性把自巳的票也
给了他:“等会儿你再去喊个女傻*进来就齐了。”扭身就出了电影院。
走麦城的故事本不足为外人道,张强就是这么个心里存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