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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别于情书。假想的倾述对象自然是冯婧。第一封信是那次谈话的继续,他集中阐述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和“枪打出头鸟”的劣根性,首肯了她解放自巳追求自由的勇气,
从理论上证明男女之间是当有纯洁高尚友谊的,最后他鼓励她“走自巳的路,让别人去说
吧!”紧接着的信中,他废话连篇地谈论自巳--一个来自下层的农村学生的奋斗与追求,
透露出加深交往的意思,字里行间隐隐有着某种忧虑,因为他分明风闻了某种于她(他?)
不利的传闻,未尾还提出了几个物理问题希望和她共同探讨;然而,他马上又后悔了,紧接
的信件是一篇悔过书,自巳是一个多么卑劣的人啊!会有那么多阴暗的想法,他应该在她的
气质和胸怀面前惭愧。
这些信全部没有发出,而是被压在席子下面。我后来找到它们的时候,信纸被潮气泡
软,老鼠和蟑螂把纸片咬成锯齿状。
杨明德出现了最初的症状:茶饭不思,精神恍惚。本想拯救别人他倒成了待拯救者。虽
然每日上课,他都能苦读一遍早巳读熟的背影,它近在眼前,但我仍旧怀疑他主动接触述说
衷肠的能力和勇气。
冯婧旷课的节数越来越多,尤其是下午,简直在课堂上见不到她的人影,这和杨明德忧
心仲仲的传闻有关。大伙儿都说她和学生会的文娱部长正打得火热,那小子据说有海外关
系。
她随手抛出一个红线团,将孤军深入的爱情勇士诱入了思维与判断的迷宫,随之她就失
踪了。杨明德越陷越深。扰人的传闻让他心力交瘁,相信或否认,接受或拒绝都是困难的,
势必造成理上的巨大矛盾。他的睡眠严重不足,夜里辗转反侧,白天倒晕晕乎乎。在这种状
态中他甚至将一封本不想发出的信当作家信投进了邮筒,等到他夜里清醒过来,从床上爬起
来试图从那个墨绿色投信口抠出那封信时,邮筒在夜色中如一头怪兽般嘲笑了他的徒劳。
这是一篇刚刚写就的讲演稿,宣言般的长句子中充满矛盾:既想表达爱情又试图否定爱
意;既一再强调友谊的广义又不可避免将它引向狭义;既在蒙弊受骗后努力作出高贵的气质
又免不了露出求爱者的低三下四,结尾处更是虚张声势的最后通谍。他甚至连名儿都没有署
上,却一口咬定她一看就该知道谁写的。
冯婧收到了这封匿名信。
信的语言过于夸张有些作做,象是从哪本三流小说上抄的,没署名,落款日期是四月一
日--四月一日,这肯定又是愚人节的恶作剧!没准儿就是张强这无聊家伙干的。
冯婧把信随手丢在桌子上,决定不理睬它。她的思维一掠而过,又回到她那些美妙的烦
恼了。
八九年的愚人节,同学们玩得花样百出。先是大清早起来,开水房、食堂等每日必去处
多了几张海报,宣布某著名文化精英九点在演播厅讲演,等到祟拜者在紧闭的大门前久等不
来时,方悟到自巳是愚人节的第一批牺牲品,真真假假的文字蜂拥而至,有张海报悲痛宣布
大出血,削价出售一批珍藏多年的原版音带。当络绎不绝的追星族来访时,音带的主人对此
还毫无所知;署名后勤处一份告示通知大伙儿下午三点钟全市大停水,到了四点钟看着仍哗
哗流淌的龙头,明白过来又是一场骗局。校学生处终于贴出了措词严厉的安民告示,声称将
对再冒用校方名义扰乱正常教学秩序的人严惩不贷,然而不大一会儿又贴出一张同样署名学
生处的告示,宣称学生处从未发布任何文告。
校园里乱成一团糟。聪明的大学生如盲目的山羊被驱来唤去,被传播媒体弄得混头转
向。自然,在愚人节里送出情人节的礼物也是常见的思路,情书不过是其中最缺乏创造力的
一种,最奇特的经历当属外文系系花,有人借她名义贴出寻物启事,结果当天晚饭后她接连
不断被七八个相识或不相识的绅士从楼上呼下来,每人手里捧着一条新围巾,坚持说是从启
事所指的那个位置拾到的。
好在这样的日子只有一天,尚不失幽默一下表现自我的乐趣。第二天,大伙舒了一口
气,骗局总算结束了。
这时候,各路出击的武士们战果巳出来了。除了陈志泽和本班一位相貌普普通通性子风
风火火的女生,巳进入一块儿吃饭上自习的稳定阶段以外,其余两个均铩羽而归。毕竟都是
感情交宜的新手,投入过多而收获甚少,加之又未能知巳知彼运用策略,总之两人成了败军
之将。反应不一,或欲死欲活或故作潇洒。天气是太郁闷了点,不同它开一个天大玩笑无论
如何说不过去。
八九年的天空风起云涌。
一封信开始在我们中间流传开了,就是冯婧随手丢在桌上的那封信。它是陈志泽的爱情
战利品--冯婧不知道谁写的,陈志泽的女朋友拾到了它,把它献宝似的拿给陈志泽看,
她想证明冯靖是个一贯不尊重别人感情的轻浮女孩吗?陈志泽一眼认出了杨明德的字体,他
们用这个聪明的发现为快要枯泽的情话增加了一些生动的佐料。大伙儿挤眉弄眼,在杨明德
身后背诵那些台词:
我不希望您是德。拉莫尔小姐,因为我并不愿意成为于连。我要是于连的话,倒会向自
己的胸口开枪的。我宁愿作卡西莫多(注:卡西莫多是《巴黎圣母院》中的敲钟人)……
听众被那个尾巴似的注解逗得乐不可支。闹不清这小子脑袋究竟有多少糊涂念头,没准
儿他还以为织女爱牛郎,才子配佳人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的事儿吧?
但同学并无恶意。即然谁都作过不堪回首的蠢事,说过愚不可及的蠢话,找一个典型或
榜样尽情嘲讽一下不失为排解窘迫的好方式。
两个当事人均游离于逸闻的干扰之外。冯婧己半个月未在课堂上露面,用后来使用频率
极高的词汇来讲,她罢课了,而且提前一个月。但罢课原因是为了爱情:她和那个文娱部长
己进入形影不离的阶段。我们常见到他们一起打球、吃饭或手牵手逛街,另一个当事人却耳
目塞听感官封闭,外界的干扰与他无关,看上去像个木头人了。他机械地上楼下楼,上铺下
铺,在蚊帐里钻进钻出,便是一些基本的动作他难免出错,他甚至把饭勺伸进一盒冼发膏
里,津津有味吃得满嘴喷香。十分钟后,他跑进盥冼室,搜肠刮肚吐出一摊浊臭的呕吐物,
普通的饭菜他到少要吃半个小时,坐在那里,动作缓慢得如同牛的反刍,眼神迷离恍惚,间
或露出慈祥的笑容,似乎有块红布从眼前飘过去了。他在寝室里进进出出也象个飘忽的影
子,他看我们也大抵如此。
他己快进入精神衰竭头脑紊乱的第二阶段。
苦苦等待的判决迟迟没有下来,他惶惶不可终日。为了缓解焦虑,他没日没夜在校园里
漫无边际地游荡,路灯下池溏边多出一个徘徊的身影,但这并不能为校园增色多少。
有一次下晚自习我看见他在操扬跑道上一圈圈狂奔,张开双臂仿佛要象一架飞机那样滑
翔起飞,似乎唯此才能躲避来自地面的惩罚。狭小的校园己容不下那些无边无际的想象了,
好几次我在后校门遇见了杨明德,他视而不见,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梦游一般走了出去。校
外是效区广阔的田野,麦子尚未收割,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它们是否能为那些天马行空的
想象提供一些坚实的基础?
还是有一些闲言碎语漏进了他的耳朵,使他沉重的大脑更加混乱,他终于痛下决心结束
或重新开始这一切,至少也该开清自己的处境和地位吧?初步定下的时间是四月十二号,逢
双的日子,采用的方式是去女生宿舍,利用传呼器,他准备勇气十足地把她叫下来,倾吐一
腔苦闷,是死是活由她定好了!
四月十二号早晨下起了小雨,他为这个不太妙的兆头推迟了计划。十三号也被放弃了。
四月十四日,杨明德草草吃过晚饭,第一次认真梳了头,走也宿舍楼。他穿上了叔叔留
下的中山装,以显得庄重。清明刚过,霁雨初晴,空气清新,泥土松软,天边有一轮冼涤过
的鲜红夕阳,是个吐故纳新的好时机。
女生宿舍被我们称作“熊猫馆”,男生宿舍我们自称“野狼窝”,为防止食肉动物对珍
稀动物的骚扰,女生宿舍严禁男生入内,所有联系都依靠门房里的一只传呼器,那个电子玩
意儿没有感情,但是掌管它的门房守卫却很多情,他是校教职工的待业子女,打扮入时,头
发梳得锃亮,加之近水楼台,他在女生倒如鱼得水。他一定把自己当成是校园里的皇帝了,
女生宿舍楼是他不许别人染指的三宫六院,他对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前来求他的男学生们百般
刁难,同学们很想找个机会揍他一顿,让他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是谁。
这天傍晚,他瞅见一个傻*总在门口来回晃悠,起初他以为这是附近建筑工地上的民
工,胆战心惊地想向美若天仙娇若黛玉的女大学生们买点她们吃不完的饭票,但这人分明戴
着眼镜,他马上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傻*了。
杨明德猛然转过身,径直走上前了:“同志,请您给叫一下519室的冯婧。”他一定
很满意自己到底完成了关键的一步吧?
把门人漫不经心拨了几下传呼器的拨键,冯婧在不在?不在!
“同志”杨明德请求道:“请您再叫一下,也许她没听见。”被称作“同志”的人不耐
烦了,他望着这个不知趣的家伙,晚饭是吃得太饱,可以借眼前的黑框眼镜来开开胃了。他
向西遥指:“看见那个租书摊了吗?我刚才看见冯婧到里面借书去了,你进去就能找到。
噢,别记了再把你的头发好好梳一梳。”杨明德本巳移步,但最后一句话使他醒悟过来。他
的脸涨红了竟手足无措。一个看门的待业者算什么?他居然敢耍自己?他的血涌了上来,他
的手握紧了,仿佛攥把剑。
这时,冯婧真的从那个方向出现了。她刚打完网球,陪她的自然是学生会的文娱部长。
她戴着太阳帽,网球拍把外套扛在身后,扫荡归来一般,她的红衬衣塞在牛仔裤里,浑身青
春四溢。高大的文娱部长仿佛俘虏似的跟在后面。在岔口处他们分了手。她飘过来了。
这不算大的变化完全打乱了编制好的程序,杨明德把想好的话语全忘了,他转过身,想
避开她。
冯婧却见到了这个同学。他窘迫得仿佛作了见不得人的事。她明白这种窘迫,于是想上
去帮一下他:“来找人吗?要不要我帮你叫下来?”
“……不找谁。”
眼看着这男孩子就要逃掉了。她放过他,笑着和门房打了声招呼:“小王,你这身西装
潇洒的很哎。”转身进了黑乎乎的门洞。
杨明德怔怔愣了会,他的确不想找谁了,也弄不清自己来什么了。他起身踅进那家租书
摊,他绕过那些言情与侦探,鬼使神差地租了一本武侠小说。至于随身带的那一叠子信件,
他很想把它们撕得粉碎,让它们在校园里飘落。
平地风云乍起,校园墙壁上贴满了悼念逝者攻击生者的大小字报,它为书生们激昂文字
粪土诸侯提供了阵地。
那本武侠小说让杨明德看得入了迷。他仿佛置身于一块从未开垦过的处女地,又仿佛饥
饿的人见到面包。他又跑去把全套书都借了来。
这套书名曰《绝世双雄》。为了更科学的考证,我借来了这套新派武侠小说家的大作。
它讲述了一个离奇的复仇故事:名震天下的一代大侠鲍云天被蒙面仇家暗害,妻子被掳,留
下了对孪生子,分别被人抱走抚养。其中一个人称小鱼儿,在恶人谷长大,性格放旷不羁,
生活放纵无度;另一个则被送进绝情宫,取名包无人,他被教导过禁欲生活,追求人格完
美。十八年后,两人均学成一身武功,相貌互不相同,并且互不认识。他们开始从各自了解
的资料,去寻找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及其子嗣。然而,他们却陷入一声手足相残的阴谋,这
是仇敌对死者更加险恶的报复……
的确是一部奇书。尤其是那个叫小鱼儿的家伙,借助高超的刀法和枪术,他恣意杀戮,
纵情欢娱,是个百战百胜坏得有趣的恶棍。侠客们痛痛快快的撕杀替代了思想家们无休无止
的纠缠,沉重的大脑或许可以轻松一下了吧?每天夜里他翻来翻去,把床板弄得咯吱作响,
是在睡梦中还进行这种淋漓的搏斗么?那声音和晃动都过于富有节奏,难道是他的敌人逃遁
得太快,他还要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