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在睡梦中还进行这种淋漓的搏斗么?那声音和晃动都过于富有节奏,难道是他的敌人逃遁
得太快,他还要骑着战马去赶尽杀绝?
给思无邪的同学们一些启示的是他的蚊帐。他本想借它隐藏一切,但它却用在同类中脱
颖而出的浊黄色调暴露了一切:灵魂搏斗的躯体里喷溅出的并非鲜红的血浆,而是繁延人类
的精水!他倒底不能无视脐下三寸之地对他的召唤--它桀傲不驯,卓而不群,以大无畏的
姿态藐视上层建筑的毅力和决心。
自欺欺人的谎言不攻自破。
他被自己弄得无地自容。他再也无力为爱情涂抹祟高的色彩,更无颜去唱讴歌女性的赞
美诗了。他一定觉得自己比他所鄙视过的野驴、孔雀或猪之类更不堪的动物--他们倒似乎
未如此卑下。他萎萎缩缩在众人眼光的丛林中穿过,急于躲到阴湿的角落里。
看到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堕落如此,起初在伙儿还有些兴灾乐祸。这是上帝对敢于藐视
自然规律者的必然惩罚!选择这个时候是为了能更深刻地教训他以爱情的本质。
自渎行为本不足为怪,它是深受道貌岩然和衣冠楚楚之苦的人类聊以自慰的常规手段。
但他使用这种手段太频繁了些,大大超出了一般水准,他的动机就未免令人可疑了。他己显
得萎糜不振,两眼无光,躯体散发出腐败气息。
于是大伙儿又有些替他挽惜了,有人装作老成持重的样子说,女色真是害人不浅啊,他
会不会象那个贪恋女色的吴王夫差和安东尼那样弄得身败名裂呢?该去挽救一下他了。
即然旁敲侧击的暗示己无济于事,那么干脆揭开他的帐子,把正满足于自渎行为的他拖
下来,再狠狠抡上一个嘴巴:你这个想吃天鹅肉的癞哈蟆!这样会不会管用?
但是谁有资格这样作?没有当过癞哈蟆的同学请举起手来!
同学们哑口无言。
窗外响起激昂的口号和潦亮的歌声:“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为之怅然,继
而愤然,终于哗然了。
我操,这叫什么世道!
五月六日,辅导员老许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径直问我对正发生的学潮怎么看。我答
道,即然同学们的爱国主义热情这么高,这几日的新闻媒体又给予了充分肯定,想超脱于运
动之外是不可能的,我不想在政治上出风头,更不想作反潮流的英雄,我随大流好了。
老许沉默片刻,开口道:“你们现在太年轻了,缺乏生活阅历,好多事情还理解不了。
我们这么太年龄都是经历过文革的,深知其中利害。你们应该去读一点历史,了解一些历史
教训,就能少犯许多错误。”
不错,是应该多读一点历史。图书馆的史书浩如烟海,但历史的真相却往往被史官们用
雅驯的文辞和简洁的述事给掩盖了。二十四史无非是帝王将相的列传,强调个人策略和理
智,它们把人民群众的伟大功绩一概抹杀了。
教室课桌上涂满了另一种历史,它们出于群众作家之手,还处于历史的原生态,它们表
明在我们之前,也有许多前辈同我们一样,走入过思维的死胡同,断禁于孤岛洞穴,受着上
帝之手的捉弄。他们刻在桌面墙壁上的图画文字或庄或谐,或豪爽乐观,或婉约哀怨,或幽
默诙谐,或悲痛欲绝,有的言词过于坦率直露,但不乏精辟论断。它们比贴满校园的大小字
报更具有永恒而深刻的文学性,从整体上给人一种豁达大度洞彻人生的审美快感。千百年上
苍愚弄众生总是一些老花样,当我们以后来者局外人的角度阅读它们时,总是自惭菲薄,感
到无论再怎样挖空心思绞尽脑汁,都难以创造一个象模象样有个性的悲剧人物了。
应该让杨明德去读这种历史,他似乎还存有一丝幻想,不碾碎他的幻想就无法挽救他,
我再给他安排一个戏剧化的场景,或许他能幡然醒悟,避免吴王夫差的那种命运?
初夏沉闷的下午,灰蒙蒙的校园大道上移来一个孤伶伶的身影,远看影影绰绰,不大清
晰,近看则是我们的主人公。
他腋下夹了本武侠小说,在校园里寻找一张平静的书桌。他希望躲开所有别有意味的眼
光,它们使他如同作贼一般。
连沉浸于血肉横飞之中,他蓬头垢面,形容憔悴,显得疲惫堪。莫明的愤怒如同烈日下
的浮尘在他身上漫延。
他掠过教楼前方的池溏,那里本来水质清彻,种满荷花,是恋人相偎和学者读书的好去
处,然而落叶腐败,蚊虫繁延,使它成为一汪深不可测的臭水。
他一定感觉到某种不祥的预感。
教室里空旷无人,同学们己经罢课。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他没有急于翻开那本诱人的
武侠小说,因为他分明听到了尖利的蝉鸣。那只蝉位于课桌左上角,它用尖利的嘴巴刻出纤
细杂乱的字迹:
她终于离我而去了,真正的爱情在那里?--啊,我那颗受了伤的心!
杨明德的喉头抽搐了几下。这几句话让人欲呕,应该剪下这个末代行呤诗人细长的嘴
巴,让他再也不能吮吸甘甜的树汁,看它还唱不唱这样的咏叹调!
剪刀己经递过来了,伸向瑟瑟发拌哀鸣不己的可怜虫,那是一只螳螂,一只充满现实主
义精神的破坏者,它挥舞大刀,划了一个巨大的*,铲除一切矫情的浪漫。
傻帽儿,哪里有什么爱情,有的只是MONEY(金钱)和SEX(性),有诗为证:
姑娘一块田,养了十八年;
实行责任制,谁种谁给钱。
诗写得好,合辙押韵,字也好,潇洒流畅,兼有外文,更说明这是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的
大道理,作者学贯中西,足以代表新一代大学生的风貌。
但它也难逃被捕杀的命运了,黄雀的尖喙化作一个箭头,指向这个狂妄的道德沦丧者:
当代大学生的素质可见一斑,可谓斯文扫地,愧为天之骄子,他们精神上阳痿,感情上
贫血,充其量都是个人主义和享乐主义者,他们还能承担下一世纪重任吗?
他以为中国人都失掉自信心了!愤怒的情感涌上了杨明德的喉头,批判别人丑陋,唯独
把自己排除在外,这算什么鸟人!杨明德端起山里人自制的鸟枪,准备把这个借题发挥故作
深沉的批判现实主义者打得羽毛凌乱,丧魂落魄。
子弹沿未上膛,他的思想狩猎被身后的窃窃私语和格格娇笑打断了。一对男女不知什么
时候遛进了教室,开始他们并排坐在他的身后,后来女孩的小腿不知怎么搁在别人大腿上
了,再后来女孩干脆整个儿坐到人家怀里去了。这显然是一对聪明的情侣,当大街上挤满大
学生激昂的脸孔的时候,他们趁虚而入,到教室里开辟第二战场来了。他们的选择无可指
责,但他们忽略了前面有一个活人,那个削瘦的背影应是一个提示,或许他们己经注意到
了,只是觉得它碍眼,妨碍了他们更深入的行动呢?
杨明德想警告他们注意,这是读书学习的场所,并非寻欢作乐的公园,他咳嗽了一声,
并宽容地在心中准备了一百二十个数的时间给他们改正错误,一百二十个数很快数完,最后
几个还特意延长了时间,他们反更加放肆地把桌子摇得乒乓乱响。
杨明德愤怒之极,话语将脱口而出:不看书就滚蛋!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他扭过
头,突然发觉应该滚蛋的倒是自己,那女孩长着那张令他刻骨铭心的面孔!
杨明德狼狈逃窜了。
--武器的批判胜过批判的武器,行动比任何文字都更有力。我的同学,你能同意我的
观点吗?
杨明德在教楼外大口喘息,他记起,刚才正有落入门前的污水池的预感。天空更加沉
闷,大气更加凝重,湿腻的衣服贴在身上,他满身污泥,自渐形秽。
杨明德完全陷入泥潭了。
夜己经很深了,我们还在激动地议论时局,杨明德躺在床上一声不响,灼热的眼园睁,
如同一盏行将沉灭的灯。夜色溶溶,窗外偶有几次隐约的闪电。他突然间来了灵感,提出要
给我们讲一个超级下流的故事,他坚持说这个故事一定会让我们今夜笑破肚皮个个跑马。
是不是太不合时宜了?在这种时候讲这种故事是否会亵渎了同学们的神圣的爱国主义热
情?该讲的时候不讲,还拼命地躲,不该讲的时候他倒来劲了。
他的语调激动亢奋,把大伙儿弄得莫明其妙。或许这个故事中包含着深刻的革命理论
吧?于是,一律静了下来,凝神听讲,这气氛使他有些受宠若惊,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故事其实很简单,细节描写更属小儿科,时间是他初三的暑期,主要情节是他一日黄昏
放牛归来,路过一堆草垛时,听见村里的两个二流子躲在后面,商量着如何深夜两点去搞杨
老二的二闺女。
就这水平吗?绕口令似的语言非但令人发笑,反让人心中惨然,唯有他为之乐不可支,
笑得喘成一团,双脚如溺水者一般咚咚拍打着床板。他一句一个“我操”,连珠弹似的,把
大学生的常用口头禅发挥到了极致。他活象一个平时舍不得花一分钱的吝啬鬼,在绝望中要
把多年的积蓄挥霍一空。
他要操的是什么东西?
它不是别人的器官,倒是他自己的,它不仅是物质的,而且也是精神的。
鸟枪己酝酿成理论的重炮,他准备用连珠弹轰击沉闷天空,让它尽早落下暴雨,他还要
抡起如意金箍棒,横扫一切,把道貌岩然的天庭打得稀里哗拉。
同学们沉默无语,感动于他直面人生的勇气和反思传统的精神。他预言的那种液体未如
期而至,我的泪水倒要潸然而下了。
我怀疑那日他在牛背上的颠簸中出现了此生第一次的遗精。他过分泻染了西天绚丽壮观
的晚霞,这对于二流子讲下流话是完全不必要的。这种景色描写倒象是用来拱托他的心境:
初次体验那种喷薄而出的强大力度一定使他为之震憾了吧?
五月十三日,北京部分高校学生开始在天安门广场绝食,随之,上海、成都、杭州等地
相继有学生绝食。他们如同一袋袋马铃薯似的倾倒于广场上,忍饥挨饿,任烈日暴晒雨水冲
淋,在坚硬的水泥路面翻滚。他们希望借这种自虐的方式表达对于政治的热忱,证明当代大
学生不是垮掉的一代,不是没有理想的一代。此举得到社会舆论的普遍同情,一致认为当代
大学生富有献身精神,不愧为社会精英。
对话陷入僵局,局势相持不下。
杨明德终于悬挂在半空中,他把自己禁锢于离地五尺的樊笼中。焦黄的蚊帐是蚕的茧,
婴儿的胎衣或者战士的铠甲。他躲在里面,抵御蚊虫更扰人的更刺人的言词目光,那里似乎
很安全了。
除了有限的放风,他几乎不出来。某天我们有幸看见他时,被他的形象吓了一跳,他眼
窝深陷,面如死灰。长时间的不冼不漱不理发,他浑身的汗馊味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烧蛋
白质的焦糊气息,连蚊帐都充满了火药味,似乎用手一捻就能碎成黄色火药末。他大概是把
床铺作为了祭坛,而自己要如一个自焚的圣徒或被焚的异端那样在文火中煎熬了。
他自暴自弃得让人觉得己无可救药。
五月三十日,我在路上遇到了辅导员,他告诉我形势己日趋明朗,可谓大局己定。让我
多注意一点同学们的情绪言行,在寝室里多交流思想,防止有人头脑发热,作出不计后果的
过激行为。
我嘴里答应了,心中却暗笑老许的迂腐,同学们都是些唯我独尊的人物,你辅导员大伙
儿都未必放在眼里,生活委员算个屁!我才不愿在群情激昂的时候作一个众所不耻的“内
奸”呢。
再说了,这几天寝室里好几个人都趁着串联跑出去玩了,只剩下我和杨明德,这小子面
都不想让我见到,我和谁交流去?
然而,未曾预期的思想交流却以另一种方式展开了。
六月一日傍晚,本市发生一声车祸,撞死了两个试图拦截现代交通工具代步的游行学
生,校园里骚乱持续到深夜,又有一批学生前仆后继上街了。
我跟着游行队伍走了一整夜,中午回来时,寝室空无一人,杨明德大概又去租书去了。
校自治会的广播暂停止,校园里又恢复一平静。我又困又乏,爬上床,放下蚊帐遮亮倒头便
睡。
迷糊了没多久,我被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弄醒了。
透过蚊帐,我看见杨明德进来,又把门反锁上了,手里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