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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许三观卖血记-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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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箱子,还有所有的凳子……只是这样太便宜何小勇了,他替何小勇养了九年的儿子,
如今还要去替何小勇的儿子偿还债务。这样一想他的心就往下沉了,胸口像是被堵住一
样,所以他就把二乐和三乐叫到了跟前告诉他们何小勇有两个女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以后,他要二乐和三乐十年以后去把何小勇的女儿强奸了。
    许三观的两个儿子听说要去强奸何小勇的女儿,张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许三观问
他们:
    “你们长大以后要做些什么?”
    两个儿子说:“把何小勇的女儿强奸了。”
    许三观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然后他觉得自己可以去卖血了。他离开了家,向医院
走去。许三观是在这天上午作出这样的决定的,他要去医院,去找那个几年没有见过了
的李血头,把自己的袖管高高卷起,让医院里最粗的针扎到他胳膊上最粗的血管里去,
然后把他身上的血往外抽,一管一管抽出来,再一管一管灌到一个玻璃瓶里。他看到过
自己的血,浓得有些发黑,还有一层泡沫浮在最上面。
    许三观提着一斤白糖推开了医院供血室的门,他看到李血头坐在桌子后面,穿着很
脏的白大褂,手里拿着一张包过油条的报纸,报纸仿佛在油里浸过似的,被窗户上进来
的阳光一照,就像是一张透明的玻璃纸了。
    李血头放下正在看着的报纸,看着许三观走过来。许三观把手里提着的一包白糖放
在他面前,他伸手捏了捏白糖,然后继续看着许三观:许三观笑嘻嘻地在李血头对面坐
下来,他看到李血头脑袋上的头发比过去少了很多,脸上的肉倒是比过去多了,他笑嘻
嘻地说:
    “你有好几年没来我们厂买蚕蛹了。”
    李血头点点头说:“你是丝厂的?”
    许三观点着头说:“我以前来过,我和阿方、根龙一起来的,我很早就认识你了,
称就住在南门桥下面,你家里人都还好吧?你还记得我吗?
    李血头摇摇头说:“我记不起来了、到我这里来的人多,一般都是别人认识我,我
不认识别人。你刚才说到阿方和很龙,这两个人我知道,三个月前他们还来过,你什么
时候和他们一起来过?”
    “十年前。”
    “十年前?”李血头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他说:“十年前来过的人我怎么记得住?
我就是神仙也不会记得你了。”
    然后李血头把两只脚搁到椅子上,他抱住膝盖对许三观说:
    “你今天是来卖血?”许三观说:“是。”
    李血头又指指桌子上的白糖:“送给我的?”
    许三观说:“是。”
    “我不能收你的东西,”李血头拍了一下桌子说,“你要是半年前送来,我还会收
下,现在我不会收你的东西了。上次阿方和根龙给我送了两斤鸡蛋来,我一个都没要,
我现在是共产发员了,你知道吗?我现在是不鱼群众一针一线。”
    许三观点着头说:“我一家有五口人,一年有一斤白糖的票,我把今年的糖票一下
子全花出去,就是为了夹孝敬你……”
    “是白糖?”
    李血头一听是白糖,之级巴桌上的白糖拿在了手里,打开来一看,看到了亮晶晶的
白糖,李血头说:
    “白糖倒是很珍贵的,。”
    说春李血头往手里倒了一些白糖,看着白糖说:
    “这白糖就是细嫩,像是小姑娘的皮肤,是不是?”
    说完,李血头伸出舌头将手上的白糖舔进了嘴里,眯着眼睛品尝了一会后,将白糖
包好还给许三观。许三观推回去:
    “你就收下吧。”
    “不能收下,”李血头说,“我现在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了。”
    许三观说:“我专门买来孝敬你,你不肯收下,我以后送给谁?”
    “你国着自己吃。”李血头说。
    “自己哪舍得吃这么好的糖,这白糖就是送人的。”
    “说得也对,”李血头又把白糖拿过来,“这么好的白槽自己吃了确实可惜,这样
吧,我再往自己手心里倒一点,”
    李血头又往手里倒了一些白糖,伸出舌头又舔进了嘴里。李血头嘴里品尝曹白糖,
手将白糖推给许三观,许三观推还给李血头:
    “你就收下吧,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李血头不高兴了,他收起脸上的笑容说:
    “我是为了不让你为难,才吃一点你的白糖,你不要得尺进丈。”
    许三观看到李血头真的不高兴了,就伸手把白糖拿了过来说卜
    “那我就收起来了。”
    李血头看着许三观把白糖放进了口袋,他用手指敲着桌于间:
    “你叫什么名字?”
    “许三观。”
    “许三观?”李血头敲着桌子,“许三观,这名字很耳熟……”
    “我以前来过。”
    “不是,”李血头摆了摆手,“许三观?许三……噢!”
    李血头突然叫了起来,他哈哈笑着对许三观说:
    “我想起来了,许三观就是你?你就是那个乌龟

 
第十二章 




    许三观卖了血以后,没有马上把钱给方铁匠送去,他先去了胜利饭店,坐在靠窗的
桌前,他想起来十年前第一“次卖血之后也是坐在丫这里,他坐下来以后拍着脑袋想了
想,想起了当年阿方和根龙是拍着桌子叫莱叫槽的,于是他一只乎伸到了桌子上,拍着
桌子对跑堂的喊道:
    “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
    跑堂答应了一声,正要离去,许三观觉得还漏掉了一句话,就抬起手让跑堂别走,
跑堂站在他的身边,用抹布擦着已经擦过了的桌子问他:
    “你还要点什么?”、许三观的手举在那里,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想起来,就对跑
堂说:
    “我想起来再叫你。”
    跑堂答应了一声:“哎。”
    跑堂刚走开,许三观就想起那句话来了,他对跑堂喊:
    “我想起来了。”
    跑堂立刻走过来问:“你还要什么?”
    许三观拍着桌子说:“黄酒给我温一温。”
    他把钱还给方铁匠以后,方铁匠从昨天帮他搬东西的六个人里面叫了三个人,拉上
一辆板车,把他的东西送回来了,方铁匠对他说:
    “其实你的家一车就全装下了,昨天我多拉了一辆车,多叫了三个人。”
    与方铁匠一起来的三个人,一个拉着车,两个在车两边扶着车上的物件,走到许三
观家门口了,他们对许三观说:
    “许三观,你要是昨天把钱送来,就不用这么搬来搬去了。”
    “话不能这么说,”许三观卸着车上的凳子说,“事情都是被逼出来的,人只有被
逼上绝路了,才会有办法,没上绝路以前,不是没想到办法,就是想到了也不知道该不
该去做?要不是医院里不给方铁匠儿子用药了,方铁匠就不会叫上你们来抄我的家,方
铁匠你说呢?”
    方铁匠还没有点头,许三观突然大叫一声:
    “完了。”
    把方铁匠他们吓了一跳,许三观拍着自己的脑袋,把自己的脑袋拍得僻啪响,方铁
匠他们发呆地看着许三观,不知道他是打自己耳光呢,还是随便拍拍?许三观哭丧着脸
对方铁匠他们说:
    “我忘了喝水了。”
    许三观这时才想起来他卖血之前没有喝水,他
    说:
    “我忘了喝水了。”
    “喝水?”方铁匠他们不明白,“喝什么水?”
    “什么水都行。”
    许三观说着搬着那只刚从车上卸下来的凳子走到了墙边,靠槽坐了下来,他抬起那
条抽过血的胳膊,将抽管卷起来,看着那发红的针眼,对方钛匠他们说:
    “我卖了两碗,这两碗的浓度抵得上三硫,我忘了喝水了,这些日子我是接二连三
地吃亏……”
    方扶匠他们问:“两碗什么?”
    那时候许玉兰正坐在她父亲的家中,她坐在父亲每天都要躺着午睡的藤榻上抹着眼
泪,她的父亲坐在一只凳子上眼因也红了。许玉兰将昨天被方铁匠他们搬走的东西,数
着手指一件一件报给她的父亲,接着又把没有被搬走的也数着手指报给她的父亲,她说:
    “我辛辛苦苦十年,他们两个多小时就搬走了我六、八年的辛苦,连那两块绸缎也
拿走了,那是你给我陪嫁的,我一直舍不得用它们……”
    就在她数着手指的时候,方铁匠他们把东西搬回去了,等她回到家中时,方铁匠他
们已经走了,她站在门口瞪圆了眼睛,她半张着嘴看到昨天被搬走的东西又回到了原来
的地方,她十年的辛苦全在屋里摆着,她把桌子、箱子、凳子……看了一遍又一遍,然
后才去看和她十年一起辛苦过来的许三观,许三观正坐在屋子中间的桌旁。

 
第十三章 




    许玉兰问许三观:“你是向谁借的钱?”
    订玉兰伸直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一·直伸到许三观的鼻子前,她说话时手指就在
许二观的鼻尖前抖动,抖得许三观的鼻子一阵阵地发酸,许三观拿开了她的手,她又伸
过去另一只手,她说:
    “你还了方铁匠的债,又添了新的债,你是拆了东墙去补西墙,东墙的窟窿怎么办?
你向谁借的钱?”
    许三观卷起袖管,露出那个针眼给许玉兰看:
    “看到了吗?看到这一点红的了吗?这像是被臭虫咬过一口的红点,那是医院里最
粗的针扎的。”
    然后许三观放下袖管,对许玉兰叫道:
    “我卖血啦!我许三观卖了血,替何小勇还了债,我许三观卖了血,又去做了一次
乌龟。”
    许玉兰听说许三观卖了血,“啊呀”叫了起来:
    “你卖血也不和我说一声,你卖血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我们这个家要完蛋啦,家
里有人卖血啦,让别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说许三观卖血啦,许三观活不下去
了,所以许三观去卖血了。”
    许三观说:“你声音轻一点,你不去喊叫就没有人会知道。”
    许玉兰仍然响亮他说着:“从小我爹就对我说过,我爹说身上的血是祖宗传下来的,
做人可以卖油条、卖屋子、卖田地……就是不能卖血。就是卖身也不能卖血,卖身是卖
自己,卖血是卖祖宗,许三观,你把祖宗给卖啦。”
    许三观说:“你声音轻一点,你在胡说些什么?”
    许玉兰掉出了眼泪,“没想到你会去卖血,你卖什么都行,你为什么要去卖血?你
就是把床卖了,把这屋子卖了,也不能去卖血。”
    许三观说:“你声音轻一点,我为什么卖血?我卖血就是为了做鸟龟。”
    许玉兰哭着说:“我听出来了,我听出来你是在骂我,我知道你心里在恨我,所以
你嘴上就骂我了。”
    许玉兰哭着向门口走去,许三观在后面低声喊叫:
    “你回来,你这个泼妇,你又要坐到门槛上去了,你又要去喊叫了……”
    许玉兰没有在门槛上坐下,她的两只脚都跨了出去。她转身以后一直向巷子口走去,
走出了巷子,她沿着那条大街走到头,又走完了另一条大街,走进了一条巷子、最后她
来到了何小勇家门口。
    许玉兰站在何小勇敞开的门前,双手拍拍自己的衣服,又用手指梳理了自己的头发,
然后她亮起自己的嗓子对周围的人诉说了起来:
    “你们都是何小勇的邻居,你们都认识何小勇,你们都知道何小勇是个黑心烂肝的
人,你们都知道何小勇不要自己的儿子,你们都知道我前世造了孽,今生让何小勇占了
便宜,这些我都不说了,我今天来是要对你们说,我今天才知道我前世还烧了香,让我
今生嫁给了许三观,你们不知道许三观有多好,他的好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别的我都
不说了,我就说说许三观卖血的事,许三观为了我,为了一乐,为了这个家,今天都到
医院里去卖血啦,你们想想,卖血是妄丢命的,就是不丢命,也会头晕,也会眼花,也
会没有力气,许三观为了我,为了一乐,为了我们这个家,是命都不要了……”
    何小勇很瘦的妻子站到了门口,冷冷他说:
    “许三观这么好,你还要偷我家何小勇。”
    许玉兰看致何小勇的妻子在冷笑,她也冷笑了起来,她说:
    “有一个女人前世做了很多坏事,今世就得报应了,生不出儿子,只能生女儿,这
女儿养大了也是别人家里的人,替别人传香火,自己的香火就断掉啦。”
    何小勇的妻子一步跨出了门槛,双手拍着自己的大腿说:
    “有一个女人死不要脸,偷了别人儿子的种;还神气活现的。”
    许玉兰说:“一口气生下了三个儿子的女人,当然神气。”
    何小勇妻子说:“三个儿子不是一个爹;还神气?”
    “两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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