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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儿子有两个爹,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我三个儿子明明只有一个爹,他们们说有两个
爹……”
许三观看到许玉兰坐到门槛上一哭,脑袋里就嗡嗡叫起来,他在许玉兰的背后喊:
“你回来,你别坐在门槛上,你哭什么?你喊什么?你这个女人没心没肺,这事你
能哭吗?这事你能喊吗?你回来……”
他们的邻居一个一个走过来,他们说:
“许玉兰,你哭什么……是不是粮票又不够啦……是不是许三观欺负你了,许三观!
许三观呢?……刚才还听到他在说话……许玉兰,你哭什么?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是不是又欠了别人的钱……是不是儿子在外面闯祸了……”
二乐说:“不是,你们说的都不是,我妈哭是因为一乐长得像何小勇。”
他们说:“噢……是这样。”
一乐说:“二乐,你回去,你别在这里站着。”
二乐说:“我不回去,”
三乐说:“我也不回去。”
一乐说:“妈,你别哭了,你回去。”
许三观在里屋咬牙切齿,心想这个女人真是又笨又蠢,都说家丑不可外面,可是这
个女人只要往门槛上一坐,什么丑事都会被喊出去。他在里屋咬牙切齿,听到许玉兰还
在外面哭诉。
许玉兰说:“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我一没有守寡,二没有改嫁,三没有偷汉,我
生了三个儿子……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让我今世认识了何小勇,这个何小勇啊,他倒
好,什么事都没有,我可怎么办啊?这一乐越长越像他,就那么一次,后来我再也没有
答应,就那么一次,一乐就越长越像他了……”
什么?就那么一次?许三观身上的血全涌到脑袋里去了,他一脚踢开了里屋的门,
对着坐在外屋门槛上的许玉兰吼道:,
“你他妈的给我回来!”
许三观的吼声把外面的人全吓了一跳,许玉兰一下子就不哭了,也不说话,她扭头
看着许三观。许三观走到外屋的门口,一把将许玉兰拉起来,他冲着外面的人喊道:
“滚开!”
然后要去关门,他的三个儿子想进来、他又对儿子们喊道:
“滚开!”
他关上了门,把许玉兰拉到了里屋,再把里屋的门关上,接着一巴掌将许玉兰掴到
了床上,他喊道:
“你让何小勇睡过?”
许玉兰捂着脸蛋呜呜地哭,许三观再喊道:
“你说!”
许玉兰呜呜地说:“睡过。”
“几次?”
“就一次。”
许三观把许玉兰拉起来,又掴了一记耳光,他骂道:
“你这个婊子,你还说你没有偷汉……”
“我是没有偷汉,”许玉兰说,“是何小勇干的,他先把我压在了墙上,又把我拉
到了床上……”
“别说啦!”
许三观喊道,喊完以后他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说:
“你就不去推他?咬他?踢他?”
“我推了,我也踢了。”许五兰说,“他把我往墙上一压就捏住了我的两个奶子……”
“别说啦!”
许三观喊着给了许玉兰左右两记耳光,打完耳光以后,他还是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说:
“他捏住了你的奶子,你就让他睡啦?”
许玉兰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眼睛也捧在了手上。
“你说!”
“我不敢说,”许玉兰摇了摇头,“我一说你就给我吃耳光,我的眼睛被你打得昏
昏沉沉,我的牙齿被你打得又酸又疼,我的脸像是被火在烧一样。”
“你说!他捏住了你的奶子以后……”
“他捏住了我的奶子,我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你就跟他上床啦?”
“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是他把我拖到床上去的……”
“别说啦!”
许三观喊着往许王兰的大腿上踢了一脚,许玉兰疼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了。许三观说:
“是不是在我们家?是不是就在这张床上?”
过了一会,许玉兰才说:
“是在我爹家。”
许三观觉得自己累了,他就在一只凳子上坐了下来,他开始伤心起来,他说:
“九年啊,我高兴了九年,到头来一乐不是我儿子,我白高兴了……我他妈的白养
了一乐九年,到头来一乐是人家的儿子……”
许三观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对着许玉兰又吼叫起来:
“你的第一夜是让何小勇睡掉的?”
“不是,”许玉兰哭着说,“第一夜是给你睡掉的……”
“我想起来了,”许三观说,“你第一夜肯定是被何小勇睡掉的,我说点一盏灯,
你就是不让点灯,我现在才知道,你是怕我看出来,看出来你和何小勇睡过了……”
“我不让你点灯,”许玉兰哭着说,“那是我不好意思……”
“你第一夜肯定是被何小勇睡掉的,要不为什么不是二乐像他?不是三乐像他?偏
偏是一乐像那个王八蛋,我的女人第一夜是被别人睡掉的,所以我的第一个儿子是别人
的儿子,我许三观往后哪还有脸去见人啊……”
“许三观,你想一想,我们的第一夜见红了没有?”
“见红了又怎么样?你这个婊子那天正在过节。”
“天地良心啊……”
第六章
许三观躺在藤榻里,两只脚架在凳子上,许玉兰走过来说:
“许三观,家里没有米了,只够晚上吃一顿,这是粮票,这是钱,这是米袋,你去
粮店把米买回来。”
许三观说:“我不能去买米,我现在什么事都不做了、我一回家就要享受,你知道
什么叫享受吗?就是这样,躺在藤榻里,两只脚架在凳子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享受吗?
就是为了罚你,你犯了生活错误,你背着我和那个王八蛋何小勇睡觉了,还睡出个一乐
来,这么一想我气又上来了。你还想让我去买米?你做梦去吧,”
许玉兰说:“我扛不起一百斤米。”
许三观说:“扛不起一百斤,就扛五十斤。”
“五十斤我也扛不起。”
“那你就扛二十五斤。”
许玉兰说:“许三观,我正在洗床单,这床单太大了,你帮我揪一把水。”
许三观说:“不行,我正躺在藤榻里,我的身体才刚刚舒服起来,我要是一动就不
舒服啦。”
许玉兰说:“许三观,你来帮我搬一下这只箱子,我一个人搬不动它。”
许三观说:“不行,我正躺在藤榻里享受呢……”
许玉兰说:“许三观,吃饭啦。”
许三观说:“你把饭给我端过来,我就坐在藤榻里吃。”
许玉兰问:“许三观,你什么时候才享受完了?”
许三观说:“我也不知道。”
许玉兰说:“一乐,二乐,三乐都睡着了,我的眼睛也睁不开了,你什么时候在藤
榻里享受完了,你就上床来睡觉。”
许三观说:“我现在就上床来睡觉。”
第七章
许三观在丝厂做送茧工,有一个好处就是每个月都能得到一副线织的白手套,车间
里的女工见了都很羡慕,她们先是问:
“许三观,你几年才换一副新的手套?”
许三观举起手上那副早就破烂了的手套,他的手一摇摆,那手套上的断线和一截一
截的断头就像拨浪鼓一样晃荡起来,许三观说:
“这副手套戴了三年多了。”
她们说:“这还能算是手套?我们站得这么远,你十根手指都看得清清楚楚。”
许三观说:“一年新,两年旧,缝缝补补再三年,这手套我还能戴三年。”
她们说:“许三观,你一副手套戴六年,厂里每个月给你一副手套,六年你有七十
二副手套,你用了一副,还有七十一副,你要那么多手套干什么?你把手套给我们吧,
我们半年才只有一副手套……”
许三观把新发下来的手套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笑嘻嘻地回家了。
回到家里,许三观把手套拿出来给许玉兰,许玉兰接过来以后第一个动作就是走到门外,
将手套举过头顶,借着白昼的光亮,看一看这崭新的手套是粗纺的,还是精纺的。如果
是精纺的手套,许玉兰就突然喊叫起来:
“啊呀!”
经常把许三观吓了一跳,以为这个月发下来的手套被虫咬坏了。
“是精纺的!”
每个月里有两个日子,许玉兰看到许三观从厂里回来后,就向他伸出手,说:
“给我。”
这两个日子,一个是发薪水,另一个就是发手套那天。许玉兰把手套放到箱子的最
底层,积到了四副手套时,就可以给三乐织一件线衣;积到了六副时能给二乐织一件线
衣;到了八九副,一乐也有了一件新的线衣;许三观的线衣,手套不超过二十副,许玉
兰不敢动手,她经常对许三观说:
“你胳肢窝里的肉越来越厚了,你腰上的肉也越来越多了,你的肚子在大起来,现
在二十副手套也不够了……”
许三观就说:“那你就给自己织吧。”
许玉兰说:“我现在不织。”
许玉兰要等到精纺的手套满十七八副以后,才给自己织线衣。精纺的手套,许三观
一年里也只能拿回来两三副。他们结婚九年,前面七年的积累,让许玉兰给自己织了一
件精纺的线衣。
那件线衣织成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许玉兰在井旁洗了头发,又坐在屋门口,
手里举着那面还没有被摔破的镜子,指挥着许三观给他剪头发,剪完头发后她坐在阳光
里将头发晒干,然后往脸上抹了很厚一层的雪花膏,香喷喷地穿上了那件刚刚织成的精
纺的线衣,还从箱底翻出结婚前的丝巾,系在脖子上,一只脚跨出了门槛,另一只脚抬
了抬又放在了原地,她回头对许三观说:
“今天你淘米洗菜做饭,今天我要过节了,今天我什么活都不干了,我走了,我要
上街上走一走。”
许三观说:“你上一个星期才过了节,怎么又要过节了?”
许玉兰说:“我不是来月经,你没有看见我穿上精纺线衣了?”
那件精纺的线衣,许玉兰一穿就是两年,洗了有五次,这中间还补了一次,许玉兰
拆了一只也是精纺的手套,给线衣缝补。许玉兰盼着许三观能够经常从厂里拿回来精纺
的手套,这样……她对许三观说:
“我就会有一件新的线衣了。”
许玉兰决定拆手套的时候,总是在前一天晚上睡觉前把窗户打开,把头探出去看看
夜空里是不是星光灿烂,当她看到月亮闪闪发亮,又看到星星闪闪发亮,她就会断定第
二天阳光肯定好,到了第二天,她就要拆手套了。
拆手套要有两个人,许玉兰找到手套上的线头,拉出来以后,就可以一直往下拉了,
她要把拉出来的线绕到两条伸开的胳膊上,将线拉直了。手套上拉出来的线弯弯曲曲,
没法织线衣,还要浸到水里去,在水里浸上两三个小时,再套到竹竿上在阳光里晒干,
水的重量会把弯曲的线拉直了。
许玉兰要拆手套了,于是她需要两条伸开的胳膊,她就叫:
“一乐,一乐……”
一乐从外面走进来,问他母亲:
“妈,你叫我?”
许玉兰说:“一乐,你来帮我拆手套。”
一乐摇摇头说:“我不愿意。”
一乐走后,许玉兰就去叫二乐:
“二乐,二乐……”
二乐跑回家看到是要他帮着拆手套,高高兴兴地坐小凳子上坐下来,伸出他的两条
胳膊,让母亲把拉出来的线绕到他的胳膊上。那时候三乐也走过来了,三乐走过来站在
二乐身旁,也伸出了两条胳膊,他的身体还往二乐那边挤,想把二乐挤掉。许玉兰看到
三乐伸出了两条胳膊,就说:
三乐,“你走开,你手上全是鼻涕。”
许玉兰和二乐在那里一坐,两个人就会没完没了地说话,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和一个
八岁的男孩,两个人吃完饭,两个人睡觉前,两个人一起走在街上,两个人经常越说越
投机。
许玉兰说:“我看见城南张家的姑娘,越长越漂亮了。”
二乐问:“是不是那个辫子拖到屁股上的张家姑娘?”
许玉兰说:“是的,就是有一次给你一把西瓜子吃的那个姑娘,是不是越长越漂亮
了?”
二乐说:“我听见别人叫她张大奶子。”
许玉兰说:“我看见丝厂里的林芬芳穿着一双白球鞋,里面是红颜色的尼龙袜子。
红颜色的尼龙袜子我以前见过,我们家斜对面的林萍萍前几天还穿着,女式的白球鞋我
还是第一次见到。”
二乐说:“我见过,在百货店的柜台里就摆着一双。”
许玉兰说:“男式的白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