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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他大声喊叫起来,使得紧随其后的古义人不由得回头看着往上攀登的田部夫人。
及至攀到可以从正面看清建筑物的高度时,纷乱交错、枝叶蔓披的阔叶林好像围拥了上来,抬头望去,湛蓝的天际竟然不见一丝云彩。山风虽然凉爽,阳光却也强烈,几个年轻人撑着像是大遮阳伞花纹的阳伞,分别跟随在田部夫人和罗兹的身后登上山来。罗兹穿着卡普里瘦长裤,上身则是大圆领女背心。田部夫人穿着的是缀满衣褶的无袖开怀敞领上衣,以及一条颜色往底摆越发深浓下去的长裙,她用一只手提着裙裾走了过来。
〃新建造的大学附属医院,大致也都是超现代的建筑。恐龙般的建筑物存活下来了。〃
织田医生还是麻布套装加巴拿马帽,一身正规礼服装扮,较之于把原本穿在T恤衫外面的长袖衬衫缠在腰上的古义人,医生早已大汗淋漓了。或许也是因为这种烦躁吧,他才没能抑制住那话中带刺的批评。
〃哎呀、确实、就是这!〃在那几位被阳伞保护着的女性走上已浇注了混凝土的门廊前,古义人如此简单地回答说。
罗兹的面庞变得鲜红,额头上浮现出了汗珠,充满嘲讽的口吻比起织田医生来毫不逊色。
〃再加上白马和老鹰,简直就是公爵夫人的森林狩猎了!〃
惟有田部夫人非常从容,对古义人他们说是要犒劳一番:
〃已经让他们把冷饮给送过来。毕竟还是够戗吧。〃
两个年轻人提着坚固得近似夸张的冷饮箱,把大家引往音乐堂。音乐堂内倒是出人意料地凉爽,大约两百个席位呈擂钵状平缓地排列着,在其底部的顶端,便是低矮的舞台了。一个汗流浃背、散发出体臭的年轻人打开冷饮箱的箱盖,让坐在面向舞台的前排坐席上的那些人挑选饮料罐。另一人则捧着叠置成长条的、犹如白色的笏一般的发泡苯乙烯大杯子,并一个个地拔下来递给大家。
古义人喝着产自法国南部的冰镇矿泉水,同时想要确认自己承担座谈会讲师时的音响效果,便来到了最后一排。从窗边往外看去,为建筑物带来阴凉的、色泽郁暗的老树干以及茂密的常春藤遮住了视野。在那个窗边,织田医生正用情绪已经好转了的声音和罗兹说话。从听到的声响来看,即便没有麦克风也是可以授课的。
织田医生也向田部夫人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假如一直放置在这个音乐堂内,钢琴会受到湿气的影响吗?田部夫人站起身来,登上舞台打开了钢琴盖,试着弹了几个和弦。然后,她调好椅子和自己的坐姿,罗兹也靠在椅背上,将腰身舒展开来。尽管如此,对于随后发生的事情,古义人还是丝毫没有做好精神准备。
然而,在一箭开外古义人如此感觉到的地方,田部夫人开始弹奏起了《月光奏鸣曲》!最初阶段,古义人为之目瞪口呆,诧异地感受着田部夫人非常迟缓的节拍,认为这是演奏的前奏。倘若这个女人随后就小题大做地开始弹奏第三乐章……那激情的快速演奏的话?!古义人感到一阵令人目眩的愤怒向自己袭来。
古义人站起身来,推开甬道尽头的沉重门扉,经由狭小的休息室走出门廊。虽然刚才待在音乐堂内的时间比较短暂,可正被阳光照射着的斜坡却像在散发着白热,这其中既有愤怒的原因,也有目眩的缘故。
古义人闭上了眼睛,却仍然粗重地呼吸着。在他的身后,第一乐章还有一段时间才能结束。他眯缝起眼睛,凭借直觉踏向外面,横穿铺着草坪的斜坡后,便朝樱花、多花狗木以及山茶花叶簇翠叠的地方走去。早年,那里曾是修练道场总部的建筑。那时,古义人当然能够说出正绽放着重瓣花的樱花名,还向美军语言学军官解说了刚刚绽出赭色新芽的花石榴。于是,吾良既像是显示孩子般的夸耀,又像是成年人那样开玩笑似的要去浇水……
古义人穿过红砖铺就的道路继续往坡下而去,在一株魁伟的樱花老树的树阴下,只见黑野正坐在轮椅上。
〃被这个说是从什么艺术大学毕业的人物,当面用贝多芬搞了一下啊……〃
在这次相隔十多年的重逢期间,黑野的声音第一次引发了亲密的同感。这时,从舞台一侧面向树林敞开的窗子里,传来了第二乐章的乐曲。
〃往这里攀爬的这一路上,喉咙渴了,就让小年轻下山去找点儿冰镇啤酒什么的送来。你好像受了惊吓,就给解释一下吧……早在读大学那阵子,你可就露出过这种眼神。可也没因此而认为你是个天真的家伙……
〃你来得正好,不一起聊聊吗?或许,你已经从织田君那里听说了……说起来,就是决定贯彻初衷。打算首先着手的,就是把多年来的构思写出来。也是因为还有这个能力。这种工作,假如实际开了头,还是有一些时间的。
〃先前,刚开始吃午饭的时候,田部女士,这可是一个不愿浪费时间的女人,不是立刻就说起关于座谈会的事了吗?现在也是,从她的钢琴演奏中可以感受到那种迟钝感,当当、当当!你该不会因为协商工作还没进行到那个程度而感到不愉快吧?
〃总之,就咱自身而言,该说是退休以后呢?还是说半退休的生活呢?打算使其与文化计划两相对立。咱并不很忙。织田君也对这个想法有兴趣。那人呀,可是世界级别的内科医生……
〃你搬到这里来,未必就很舒适吧?罗兹和真木彦一旦结婚,就连照顾阿亮君吃饭都会有麻烦吧?
〃……细细想来,咱的人生可谓波澜万丈。从你的角度看,会认为咱走了很大的弯路,可是……大致说来,却也有一些你不可能经历的乐事。真正经历过这些乐事的,嗯,有芦原君、蟹行君,还应该加上咱吧……
〃总之,人的一生啊,如果临近结束并进行决算的话,好像是要设法让收支平衡的。就拿咱来说吧,为了今后要写的那部长篇,就走了很长一段弯路嘛。如果认为这与长江君和阿亮共度一生相类似的话,那倒是很有意思。〃
早在年轻时古义人也曾觉察到,黑野深邃的眼中充满女性般的浓浓柔情,那张疲惫了的山羊似的面庞,怎么说也是美男子型的。
〃……咱是要重新写小说的,关于这件事本身,咱不会征求你的意见。倒也不是如同织田君所说的那样:向世界级的长江征询建议恐怕很困难吧。咱只是接着干以往就想干的事情而已。
〃只有一件事,想向你讨教讨教。不是把你作为研究法国文学的专家,而是作为普通的读书家,想听听你的意见。也是想作为开始写小说的起跳板吧,咱打算阅读萨德。咱之所以想要写小说,是在考虑把萨德这个话引子导入到这个国家里来。现在没有了当学生那阵子的闲暇,就想重新阅读翻译文本……就现阶段的研究水准而言,有没有好的翻译文本?〃
〃我认为,岩波文库的《朱丝蒂娜或美德的不幸》不错。是远比我们年轻的人翻译的。〃
〃最能反映萨德特质的部分,被完整翻译出来了吗?也就是说,没有因惧怕禁止发行而做暧昧处理吧?〃
《愁容童子》 拥抱喜悦!医生(6)
〃朱丝蒂娜,也就是美德的姑娘,经历了种种磨难。在那过程之中,即便她的身体……伤痕啦,奇怪的训练留下的痕迹啦,遭受了可怕的磨难。那些道德败坏的私生子观看着这些伤痕,同时还要评头论足、以此取乐。你说的就是这些情节吧。和朱丝蒂娜在一起的其他姑娘,长年被鞭子抽打的屁股都已经硬邦邦的了。那里的樱树正在脱落的树皮开始发硬了,我想,大致就是那种感觉吧。〃
〃咱与你可不一样,没有那些对树木的爱。翻译文本中没有更直接一些的、肉体固有的、萨德特有的描写?〃
〃与那个硬邦邦的屁股相对应的,还是朱丝蒂娜那张白花花、紧绷绷的屁股吧。还有一处,就是吹嘘调教了朱丝蒂娜的那个恶棍,能够把拢起五根手指的手掌轻松地取出和放入。那也是在前后的器官里。〃
田部夫人从草坪上悄无声息地走近前来,向古义人和黑野各递上一支小瓶装矿泉水,相继用撒娇和批评的语调说道:
〃长江先生,下次请不要再从钢琴奏鸣曲中逃走。我可要指派人去守门了……不过,即便像先生这样的大人物,也只是一个男人呀,说了非常过分的话呢!〃
《愁容童子》 拥抱喜悦!”自己的树”的规则(1)
一
〃长江先生为了西乡先生之犬的事来我家时,我父亲好像想对您说一些事,〃香芽说,〃却错过了说话的机会。是关于您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
〃说是对《密封舱中的灵魂》这篇随笔深为赞许。〃阿动接过话头。
〃这个标题,我觉得不像是我的风格。〃古义人应道。
〃不是书,听说是发表在报纸上的。标题可能是记者加上去的。父亲突然去世了,却说起了那样的事,我觉得非常稀奇……〃
〃那是一篇什么样的随笔啊?现在呀,与其说我的记忆力容量有限,不如说用于记忆的能量本身开始衰弱了。〃
像是事先经过商量,阿动随即把两人听来的内容作了说明:
〃我想,大概是有了什么预感吧,他说起了你写的那篇关于死亡的文章。就是肉体被焚烧之后,灵魂就被封闭在小小的密封舱里,浮游在宇宙空间……〃
〃当我问道,那么小的密封舱是如何使其飞往宇宙空间去的呢?父亲当时正在喝酒,就用自己的手指比画着说,端着的这个酒杯的周围也是宇宙空间呀,说的该不是这个意思吧?……〃
〃文章里说,灵魂结成小小的团块,在漂浮的同时,也在郁暗的心绪中后悔……
〃在这一过程中,灵魂那小小的团块发生质变,纷纷散落而下。于是,灵魂就连后悔功能也丧失掉,密封舱就只相当于一个浮游着的空荡荡的容器而已……
〃她父亲说,对于'在宇宙空间里,漂浮着无数这样的容器'这句总结,他深有同感。〃
〃……我呀,仔细回忆并思考了你们所说的内容,十四五岁时的志贺君的面容便浮现在了脑海里。实际上,这与我们将要讨论的问题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
香芽和阿动温顺地倾听着古义人的叙述,可一旁的罗兹却没有接受眼前的情景。上次造访准备之中的度假村时,她的皮肤被阳光灼得通红。她有一种本能,就是想要教育那些年轻人,比如在这样的时刻为了对古义人参加父亲的丧礼并进行吊唁一事表示感谢,香芽在阿动陪同下前来致意就不能不发表一通教育性的高论。
〃我认为,你们刚才归纳的东西,并不像是古义人惯常的思维。因为,古义人关于死亡的想像基本都是悲观的。
〃古义人从祖母以及母亲那里听说并接受了'自己的树'的影响。你们所说的内容,与'自己的树'的思维相矛盾。小香芽,阿动,你们都知道描绘这个传说的文章吧?〃
〃知道。〃
〃我也读了,在阿动的推荐下……〃
〃我想请古义人自己把这事归纳一下。〃罗兹说,〃因为,我想从这个传说展开今天的话题。〃
〃在这块土地上出生并死去的那些人,在森林里都拥有属于各自的'自己的树'……当这个人死去时,灵魂便离开肉体,呈螺旋状升空并飞向山谷里甕形的空间。然后,就停留在'自己的树'的树根处……在日语中,也叫做树根儿。罗兹,这其中存在着微妙的差异……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再度描画出螺旋形,从甕形的空间飞降而下,进入刚刚出生的婴儿体内。给我讲述了这个传说以后,我受到了教育……总之,就这么接受了这个传说。〃
〃这与小香芽已经去世的父亲所体验到的感动,是不一样的吧?较之于积攒起鱼仔渣滓般空洞的密封舱,这个传说更能给人们带来鼓舞。从祖母那里,还听说了有关在'自己的树'下,孩子的自己有时会遇见上了年岁的自己吧?〃
〃是那样的。我被那个传说迷住后,还试着模仿了一回。进入森林,选择其中一棵树。恰好遇见现在这个岁数的、老年的我归来。孩子的我于是就见上了老年的我。
〃用现在的我的语言,来说当时的空想……也加上其后联系起来考虑的事情……老年的我呀,该说是人的智慧呢?还是智慧之达成呢?我知道,惟有那很小的部分是自己所能做到的。在痛切的想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