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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活趁着,活要一天天干,饭要一口口吃。挣下病就麻达咧。”
“不要紧,我年轻!”
头门有响动,德厚一颤,“你看谁来咧?”
萧汉挑起门帘一看,说:“是我龙钢哥。”
龙钢进门喊道:“德厚叔,咋几天不到我饲养室去了?”
德厚听见龙钢的声音欲起来,老婆不让他起来:“你看你身子虚的一动就出汗。”
龙钢进屋说:“甭动甭动,你几天没来,我知道你身子一定不舒服,过来看看。”
德厚看他一眼说:“你不会是老书记让来监视我的吧?”
“看你说的那话,现在都啥时候了,谁还监视谁。你好好养病,他现在忙哪顾得上你。”
“他忙着给我和我儿整材料呢!”
“真病咧,我德厚叔真病了,满嘴的胡话。”
萧汉觉得父亲的话很可笑扭身出去了,母亲喊:“你甭逛野了,回来早休息。”
龙钢也走了,德厚听见头门的响声,身子又颤,老婆哭丧着脸问他:“你怕啥,啥把你吓到这样?”
老婆关了头门,杜绝了邻居来往,她说:“我把头门关咧,你再甭害怕了。”
他说:“关了头门,他就来不了咧?他照样会来,他照样会来吓我。”
“你是自己吓自己!”老婆生气地说,德厚就不吱声了。
夜里,他告诉老婆,他说:“我本不想告诉你,咱家现在没财宝了。”
“咱家啥时有过财宝,你爸的一句酒话害得你还不够,不要再提那财宝的事了,我听见都害怕。”
德厚说:“你不知道,过去咱家真有,我亲眼看过。”
“还真有?”
“真有。”
“那你咋不交出来。”
“我疯咧,这白花花的银子金黄金黄的金条你看一眼就会舍不得,我咋能交出去,子孙后代都享用不了。”
“现在呢?”
“找不见了。”
“还是梦话。”
“不是梦话是真真的事。”
“现在在哪儿?”
“找不见了,我爸把财宝送给别人了。”
“还是梦话。”
“不是,是真真的事。”
那是民国手里的事,一个腊月三十的晚上。
雪下得很大很大,德厚的父亲挣不够出门给人干了一腊月的活,腊月二十八日,年跟跟从外边回来,带回一包面粉和几片冻白菜帮子。
挣不够家在清朝年间还有殷实的家底,以后就慢慢衰落了,到了民国时期挣不够的父母亲老了,干不动活了,几亩地全由挣不够一个人扛着,小伙子几年不知隔壁的娃名字,娃长几岁了,娃把他喊叔呢,他竟不知这是谁家的娃。他天不亮起身去地里,母亲把饭送到地里,天不黑不回家。后来,他嫌回家路上糟蹋时间,就在地里搭了庵子,住到了地里,一年四季不回家守在地里干。他年龄大了,有人给他说了媳妇,他竟给人家回话说,等下雨天再说。乡亲们说他想发家想疯了,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挣不够。
家境刚刚好起来,民国十八年那场年馑,把这个家一下摧毁了。三年六料没收成啊!他开始在村口舍饭,后来他就不敢再舍了,再后来他家也断粮了。父母先后撒手而去,家底一点点被卖了,地卖完了,他又卖房,保命要紧,老婆、孩子要吃饭,他把房上的椽一根一根地拔出来,换成了活命的粮食,那时德厚还小!他让老婆带着儿子守在家里,自己在外给人扛活。这年三十晚上,一家三口人包好饺子,咸阳原上人有讲究,大年初一早晨看谁家炮放得最早,起来得最早,吃年饭最早,这一年谁家的运气就最好。德厚正是放炮的年龄,老子却没钱给他买炮,他只能躺在被窝里听炮声。挣不够老婆听见炮声就烧锅,叫德厚起来吃大年饺子,德厚昨晚在梦中吃饺子,口水把被角都流湿了,一听说吃饺子,德厚一骨碌爬起来,坐在灶伙旁等候着。
待饺子盛到碗里,挣不够说,第一碗献给灶王爷和祖宗,他刚端起碗放在灶王爷堂前,门外有了响动,他顺手拉开门,一位老者顺着他拉开的门缝躺进屋里。老婆惊吓一跳,挣不够摸了摸老者的鼻子说:“还活着呢,这是饿的。”挣不够让老婆舀一碗饺子汤,一点点地倒进老者嘴里,老者喝了汤就醒了。他环视一圈说:“就是这家。”
挣不够说:“你以前来过我家?”
老者说:“我闻的,我老远就闻着你们家下饺子,全村就是你们家起来的早,我是顺着香味闻过来的……”
挣不够也是个穷苦人,一辈子见不得人流眼泪,听不得可怜事,看了可怜人听了可怜事就跟着抹眼泪。挣不够说:“这大年初一早上你来我家是我的福气,今年初一有我们吃的就有你老者吃的。”
老者听后很高兴,坐起来说:“我碰见菩萨了。”
挣不够笑说:“我不是菩萨,我也是个穷人,给人家扛了一腊月活,就挣回这一顿过年的饺子。”
挣不够说:“大年初一吃饭得有个讲究,先给老者吃。”
家家都是高桌子低板凳的接待(7)
挣不够把敬过帝王爷和祖先的那一碗饺子取下来送给了老者,老者喜出望外,接过饺子碗,谁也没让,没等老婆把第二碗送到挣不够手里,老者已吃完那碗饺子,端着空碗望着挣不够女人手里的那一碗饺子,挣不够给女人示意再给老者。女人刚舀了第三碗,老者的第二碗又吃完,望着那第三碗,那饥饿贪婪的目光让人可怜。挣不够沉不住气了,大年初一的年饺子他已吃了两碗还要,老婆将这最后一碗再也不给老者了,老者乞求的目光望着挣不够,挣不够说:“让老者吃,大年初一定要叫老者吃饱吃好。”
老者接了这最后一碗饺子埋头吃起来,德厚就哭了,大年初一他没有饺子吃了。挣不够说:“大年初一,不敢哭!饺子汤香,饺子汤甜,哄着娃娃过个年。”
他说唱着给儿喝了饺子汤,老者吃完了饺子就地睡着了。挣不够给儿喝了饺子汤说:“您老者往灶伙里睡,里面暖和。”老者向里爬了爬又睡着了。
全家喝了饺子汤,老婆坐在炕上哭了,埋怨挣不够把过年的饺子让一个要饭的吃了,挣不够说:“大年初一,是敬神敬天地,敬帝王、祖宗的时候。老天爷睁眼看着,老者来了到饭的时辰,咋能不给老者吃呢?”
“他咋能那样吃,把全家的年饭让他一个人吃了。我知道这老者是一个憨老头,但他睁着眼要,咱咋能不给,救人救到底。”
“老者是救了,儿子咋办?娃腊月就候着等着你回来,大年初一吃这顿饺子呢。”老婆说着又哭。
街上的炮声越来越密,天快亮了。
挣不够很后悔,当初应当给儿子德厚留两个饺子,让娃口尝个鲜,馋个嘴,咋能眼睁睁地让他一个人吃了全家饺子呢,当时咋那么糊涂呢。他担心老者大年初一不走,晌午的年饭就成了玉米稀糁子了,再也没有好食物给他吃了。
天蒙蒙亮,他拉起儿子说:“德厚,快起来跟爸拾炮去。”穷人家买不起炮,在天亮时,可以在放炮的人家门前捡几个未放响的炮。儿子爬起来,穿上衣服,下炕就向门外跑去,挣不够紧跟其后,儿子开门跑了,他走到门口,发现老者已不在灶伙。
挣不够正疑惑老者为何不辞而别时,忽然发现灶伙墩旁边放着一个布袋,拿起来挺沉,打开一看他惊得半天合不上嘴,里面全是白银和金条,他抱住布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感到昏晕,握着财宝的手指在颤抖,这是从天而降的财富。他经受不住这惊喜的打击,竟然流出了热泪,他惊恐万分地哭了。他忽然想起灶伙敬的灶王爷,他挪动身子,给灶王爷跪下了,他给灶王爷磕了头,又给帝王爷和祖宗磕头。他拾起身来,握着财宝在院里转悠、转悠,他不知把财宝藏在哪里合适。
儿子忽然闯进门,喊他捡了两个炮,他怕儿子看见说:“快放去,风箱上有洋火。”儿子走后,他心里突突地跳,儿子还小不懂事,他知道这事只能坏事,他不知这财宝的价值对这个家的重要。
他不敢给老婆讲,老婆是外人。皇家村有一家父子打墙,从墙上往下扔打墙夯土的锤子,邻家的一只奶羊从墙下经过,正好被落下的锤子砸上,当场死亡。父子俩怕惹是非,把死羊抬在正打的墙上,打进了墙里,邻家找了几天没找见,说这原上出了怪事,多少年没听过谁家丢过东西,他家的羊咋在大白天丢了。最后认定羊是被狼吃了,那是一只奶羊,邻家的媳妇生娃时死了,儿子活下来了,却没奶吃,老子养了奶羊养儿子。这奶羊一死,娃就没了奶,天天哭闹,村里没有一个生娃有奶的女人,全家人就站在路上跪地求应,碰见女人就哭诉娃没奶吃的可怜。最后, 终因求不到奶,把娃饿死了。打墙的长者,见闯下了大祸,心神不安,就给老婆说了,一年之后两口子吵架,老婆把这事唱了出去。邻家就告到了衙门,父子俩都被抓了,两邻家成了仇人,那女人失去了老汉和儿子,在那堵墙上碰死了。
他到房里望了望老婆,她还睡着。他家里就是这块地方,一个门房带灶伙,后院啥也没有,只有半间草棚,正院中有一棵枣树,西北角有一个玉米秆棚起的茅厕,他最终选中东北墙角,西北是茅厕,东北角干净又不被人发现。他也顾不得原上人自古来“正月不能动土”的忌讳,挖坑埋了,却又刨了出来,贼盗寻找东西,大都是墙角、箱子、柜角找,这些地方都是藏放宝贵东西的地方。他又选中了院中间的枣树下,院中间开阔,谁能想到这院中间的枣树下会埋一大堆财宝呢。他把财宝埋在了枣树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回到了房子。
老婆生气还睡着,他坐在炕沿上心里很不安静,他忽然想到了那个丢财宝的老头,他一定很着急。他责怪自己,自己咋是这人,丢了东西的老头要是找回来咋办,他起身在院中又挖出那袋财宝,又把它藏在灶伙的风箱后边,即使人家来找还给人家也方便,若在院中挖出来还给人家,那是一个很丢人的事。萧家祖上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住户,什么金银财宝没见过!在五陵原上也算是一个名门望族,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故事,至今在人们的口中传诵,我不能给先人丢脸。
他站在门口等着,一直未见老者的身影,他到村口等着,一直等到太阳偏西,老婆喊他回家吃饭,他吃了饭又在村口等,一直等到天黑,未见老者回来取东西。他想,老者一定记错了村庄,找不到官道村了,他为老者着急。
老婆问他:“大年初一,你在村口等谁呢?院里咋有新土?你大年初一神经兮兮的干啥呢?”他无法回答,支支吾吾说不出,老婆见他困了,没再追问。第二天挣不够说他要出门,要去转转,老婆挡不住就由他去了。
他走了留印村、皇家村、南杜村、北杜镇、陵前镇、北里、北朱、南朱刘、靳里村、边方家、卓邢家、大寨、陵照村、贺家村、新庄,天黑又到了周陵,他转了一大圈,找遍了村村寨寨,乡党们都说没见一个要饭的老者。
挣不够回到家里很纳闷,这么一大袋财宝,让他一家几辈辈都花不完的财宝,丢在他家,老者竟然没有回头来找。老者一定气病了,他为老者着急,他病在哪里了?他找了那么多村寨,竟然无一人见到过老者,他跑到哪里去了呢?
后来,他听说有当官的在原上找一个厨师,说是一个给部队当官的做饭的厨师带着当官的财宝跑了。后来,又有一批一批的当兵的在陵前镇找那厨师,厨师始终没找见。挣不够不知那厨师是不是他要找的老头,但他又想,给当兵做饭的厨师咋会是那个讨饭的老头呢!
他天天在家等着,过了正月十五,他想老者一定有难了。他给老者把这袋财宝存起来了,老者若来取,他会慷慨地送给他。这是原上人的品行,这是守陵人的品行,不贪图别人的什么东西,不捡那不义之财,这是祖训,也是做人的根本。家业要靠自己一点一点地积蓄,德行要靠一生的修炼,见了帝王爷也不亏心。
他把老者的东西埋了起来,埋到了院中的枣树下。他几次为把财宝埋在枣树下而兴奋,在埋枣树下之前,他没有多加思索就挖坑埋了,没有过多的反复和担心,就好像那是早已注定要埋的地方。
他始终认为这不是他的东西,拾来的东西一定要还给人家的,人一生有很多发横财的机会,但横财不一定能给家里、给后代带来好运。不义之财不可收。他给老者保存着,老者总会有一天会来取这东西的,人家来要就一定还给人家,咱不能用几碗饺子换了人家一袋财宝。这些财宝,需要几代人的积累才能完成,他一定有什么急事,才带上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