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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更新免费电子书请关注txtsk 第一章 烛影摇红
夜已深,昏黄的灯火在满屋的黑暗中劈出一隅亮光,勾勒出少年李允托腮趴在桌上的侧影。少年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面前一枚小小的纸船。
纸船叠得很精致,一看就知道是用心叠出,那一道道一丝不苟的折痕里,仿佛蕴满了隐隐约约的欢喜和惆怅。
“你不会蹴鞠吗?”
“不会……”
“真笨。那你会什么?”
“我会……叠纸船。”羞涩的少年涨红了脸,声音都底气不足。
“叫我三声阿姨,我就教你蹴鞠!”娇俏的女孩儿得意地歪起脑袋,一枝小小的步摇在鬓边晃啊晃,如同船桨搅起湖心阵阵涟漪,一圈,又一圈。
“我比你大,凭什么叫你阿姨?”虽然艳羡地看着园中众人把那彩球耍得花团锦簇一般,李允还是不满地抗议。
“你七叔和我大哥平辈论交,我当然是你阿姨……”女孩儿说得正高兴,猛然回头一看,满面紧张,“不好,嬷嬷来抓我回后宅啦!”跑开两步,又回头笑道,“下次你叠纸船给我看。”
逸梅……这是她的名字吧。李允微微笑了起来,仿佛看到雪地里一株鲜妍的红梅,欢快地笑得花枝乱颤,如同她步摇上颤巍巍的珍珠,如同此时——跳动的灯火。
霍地站起来,李允走过去拉开了房门,犹豫一下,终于朝西跨院走去。虽然自小祖父坚决要他摒弃一切娱乐专心习文练武,但七叔李甚却生性洒脱,最喜与市井江湖之人结交,丝毫不把祖父的训斥和家法放在心上。此时去求他答应教授蹴鞠,应该不会被拒绝吧。
西跨院的厢房里还点着灯,一明一灭,显见这个放浪不羁的七叔又在鼓捣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李允少年心性,有心唬七叔一跳,蹑手蹑脚走得近了,猛地推开房门,大叫一声:“这回可给我抓住了!”
当啷一声,有什么东西清脆地掉在地上,一个人影扑过来,捂住了李允就要脱口而出的惊呼:“不许出声!”
“爷爷……”揉着喉咙退开一步,李允惊骇地盯着眼前祖父李况严厉肃杀的表情。李况的脚下,是七叔李甚沾满鲜血的尸体,那大睁着的眼睛悲愤地盯着正前方的虚空,嘴角似乎还噙着来不及发出的绝望大笑,让李允禁不住腿一软,坐倒在地上。
“今天的事,千万不能对别人说!”李况缓过神,疲惫地叹息了一声,扶起李允,满是皱纹的眼角轻微跳动着。
“爷爷……”李允近乎呻吟般地又叫了一声,不可思议地盯着平素威严却和蔼的祖父,目光中有惊骇,也有一丝不由自主的乞怜。
“你七叔他……他自甘下流,勾结匪盗,欲陷我李氏满门为乱臣贼子。我劝诫无效,只好杀了他!”李况转身避开了李甚的尸体,口气里却是一片深深的无奈,“自我朝开国以来,我们李家众多儿男血洒疆场,才拼出当今圣上‘一门忠烈’的赐匾,我决不能因为你七叔玷污了李家的名声和诸多死去的英灵!允儿,你明白爷爷的难处吗?”
仿佛被吓呆了,少年木然地点着头。
“那你发誓,永远不对人说出今晚看到的一切!”
“我发誓。”满盈的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李允最终还是哽咽着把誓言清楚地说出来,“如果我说出去,就让我……就让我和七叔一样的下场!”
“回去睡吧。”李况慈祥地挥挥手,看着孙儿毫无防备的背影,一股厉绝之气腾地跃入眼中,晃了几晃,终于熄灭了。
※※※
靖德将军府七爷李甚的尸体是清早被李甚的长随发现的,霎时整个李府乱作一团,早有人到开封府报了官。几个捕头勘查了现场,又询问了李甚诸多亲随,几天后居然抓出了一名叫做徐涧城的疑凶。
李允认得徐涧城,此人只身来到东京汴梁博取功名,名落孙山后结识了李甚,便如门客般暂寓李府。徐涧城兴起时也会吟诗舞剑,颇有名士风范,令少年李允心中有些暗暗的倾慕,甚至向他讨教过几路拳脚。因此大堂开审徐涧城时,李允坐立难安,终于按捺不住挤进了府衙门口的人群。
“不错,事发前一日,七爷曾经责骂于我,我也说过士可杀不可辱,可我并没有杀他。”公堂上,徐涧城坦然回答证人的指证。
“那七月初九那天夜里,你在做什么?”府尹问道。
“我那时心中郁郁,独自在街头漫步。李府充少爷和当值家丁廖三都看见我出门的,我回来时已是五更,还是廖三给我开的门。”徐涧城从容应对,白衣磊落。
“宣李充、廖三!”
李允的堂兄,十八岁的李充带着家丁廖三走上公堂。李充年纪虽轻,言行却已颇带李家的将门风范,向府尹施礼后断然答道:“禀大人,我那日闭门读书,并未看见徐涧城出门。”他言毕瞟了一眼廖三,廖三赶紧磕头道:“大人,小人那日当值,也没有见徐涧城出门。至于五更开门什么的,更是不知。反倒是小人中途上茅房时看见他慌慌张张地经过,小人跟他打招呼他也没听见。”
“你们……”徐涧城大惊失色,原本超拔卓然的身子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指着李充廖三道,“你们为什么要说谎?”
“大胆!”府尹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徐涧城,你仗着自己会两手剑术,不满李甚羞辱,趁他不备杀人泄愤。还不从实招来?”
“不是我杀的!”徐涧城的眼睛扫过李充廖三,最后落在了坐在一旁的李况身上,忽然像明白了什么一般笑了起来。李府的势力,虽然在京城里不算如何显赫,可构陷他一个落拓小民,还是易如反掌啊。
※※※
“来人,脊杖四十,看他招也不招!”府尹掷下一根令签,两旁衙役应一声,把徐涧城摁在地上,抡起刑杖重重打了下去。
刑杖打在骨肉上的钝响夹带着徐涧城竭力压制的呻吟沉闷地传开,扯得人群中李允的心底一阵阵地发颤。他惨痛地望向端坐在大堂一侧的祖父李况,竟然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一丝异常的表情。等到四十脊杖打完,徐涧城也晕死过去,李允才惊觉手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血印。
“你可招供?”府尹命人泼醒了徐涧城,耐心问道。
“你们根本没有证据……”徐涧城挣扎着抗声道,“你们是串通好了来陷害我!”
“你的口供就是最大的证据。”府尹冷冷一笑,“大刑伺候!”
※※※
李允不记得自己是怎样逃回家的。徐涧城痛楚的惨叫如同厉鬼一般从府衙大堂上挣扎而出,尾随着在人群中夺路奔逃的少年,似乎一心要将他缠绕吞噬。即使李允一口气跑到后园,把脸埋进树下的泥土中,他还是可以看见七叔李甚洒了满地的鲜血,这血色逐渐扩散,浸透了徐涧城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衫。
曾几何时,少年的心中还幻想过拥有徐涧城那样的翩翩风度,可事实上,再高贵的人被一阵乱棍打下来,和人们脚底的烂泥并没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要这样?李允无声地抽泣着,手指使劲抠着地上的泥土,仿佛要从大地中挖出一个答案来。
“跟我来。”
李允抬起头,赤红的眼睛中看见祖父苍老的倦容。他慢慢爬起身,跟上了李况突然蹒跚起来的脚步。
一门忠烈。
匾额上四个金字在余晖中熠熠闪光,却照不见大厅内挥之不去的抑郁和晦暗。
李况一根根点燃满屋素白的蜡烛,映亮了一个个乌木雕刻的灵牌。李允则习惯性地点了三柱香,恭恭敬敬地插到灵位前的香炉里。
“你心里在怨我,是吗?”李况关上门,眼睑似乎架不住深重的疲倦而微微合了起来。
“孙儿不敢。”低了头,李允盯着地板裂开的缝隙,依稀有痛楚的惨叫从地底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那姓徐的倒是个倔脾气,宁死不招。好在大赦在即,他就算问了死罪,最终也能减刑免死——这是我特意打听过的。”李况解释一般向李允说着,口气中含着深深的无奈,“允儿,不是爷爷怯懦,想当年爷爷带兵与契丹人作战,几曾贪生怕死过?爷爷所做的,不过是为了此事尽快了结,阻止他们进一步调查到你七叔大逆不道的举动。就算害了无辜之人,也是迫不得已啊。”
李允没有说话,只是抬眼望了望层层叠叠的灵牌,仿佛看见一个个纵马弛缰转战沙场的身影,被摇曳的烛光荡开依稀的尘埃和血色,或远或近地忽闪而过。
“李府的一梁一椽,都是李家人用刀用枪、用血用命挣来的!且不提先祖靖德大将军,你总还没有忘记你大哥吧。如果因为李甚那个孽障玷污了尧儿的威名,你于心何忍?”李况的眼睛中也渐渐蓄满了泪,望着上书“李尧”二字的牌位,益发显出老态,撑住供桌,似乎没了气力。
李允走上去扶住祖父,感受得到老人身不由己的战栗,那是怎样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年长他十岁的长兄李尧,曾是北宋军队里一个璀璨的神话,在庸碌的宋军将领中如同灌木丛中一株秀拔的白杨。然而正应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饮马川一战,年仅二十三岁的李尧被西夏重兵围困,全军覆没,尸骨无存。当今天子闻知凶信,竟破天荒罢朝一日,以示哀悼,实在是有宋以来武将最大的殊荣。可是李允却明显地感觉到,自从李尧死后,李家的境况便江河日下,再不复以前靖德将军府的神威。
“允儿,原谅爷爷好吗?”李况反手搂住李允的肩膀,浓重的悲哀如同乌云一般罩在李允的心上。
“爷爷,我明白了,李家的荣誉本就是用生命作为牺牲的。”李允低下头,身体却僵直不动。
李况紧紧地抱住了李允,孙儿瘦硬的肩骨硌着他的手,让他禁不住略略把手滑了开去。眼前蓦地闪过李甚临死时愤怒的目光,那里面所包含的诅咒让李况不寒而栗。
第二章 霜天晓角
“快点,不许偷懒!”士兵的喝骂混杂着皮鞭的脆响,在仍然冒着黑烟的村庄废墟上空回响。
一群衣衫褴褛的流犯,拖动着脚踝上的铁链,三三两两地搬动着满地的尸体,抛在推车上,倾倒进早已挖好的大土坑中。
自从西平王元昊即位以来,党项军队就不时与北宋西北各堡垒营寨的守军发生小规模冲突。而位于延州城外延水、宜川、洛水汇合处的三川口,则成了双方拉锯的主要战场,附近的几个村庄,在尚不能称为战争的零星交锋中,逐渐化为了废墟。
西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卷过来,一个流犯直起腰,冷冷地望了一眼招展的“宋”字军旗。
“看什么看,干活!”一个新来的士兵装腔作势地吆喝着,兴奋地体味奴役他人的快感,手中皮鞭呼啸而下。然而还没等挨到那人的衣角,士兵只觉得手上一紧,鞭梢已被那流犯牢牢地抓在手中。
“原来是你——”士兵忽然想起了伙伴的叮嘱,这个流刑犯甚得参军齐纬的赏识,况且还会几手有模有样的功夫,口气顿时软了下去,“算了算了,你爱看什么看什么吧……”
那流犯一瞬间发亮的眼眸又像平时一样黯淡下去,松了手,继续佝偻着腰开始干活。对于一个流放边疆的囚犯来说,清理战场、掩埋尸体是份内的差事。
※※※
然而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再一次停下来,就那么弯着腰,正正地盯着身前一只努力伸过来的小手。从血泊和泥土中抬起的手指微微张开,在半空中静止不动,就像血沃的原野上一朵瘦弱的雏菊。
“怎么了?”方才那个士兵好奇地走过来,却失望地嘟哝了一句,“不就是个半死的小姑娘吗,平时还不都当死人一样埋了?”
那流犯并不理睬他,俯身把垂危的女孩从死人堆中抱起来:“只是饿的,我救她。”
“你救她?”那士兵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你以为你是谁……”然而一看到那双重新燃起怒火的眼睛,士兵的心没来由地怯了,“好好好,算你有齐参军撑腰。不过牢营中哪有多的口粮分给她?”
“分我的那一份,然后请齐参军找一户能收养她的人家。”流犯抱着女孩,拖动着脚上的铁链,走到一堆稻草前,把她轻轻地放下:“我去给你拿点水来。”
“先生……”女孩奋力地抬起头,纤弱的手指拂过流犯手掌中被鞭梢勒出的血痕。
流犯笑了一下,就像在冰原中跋涉了多日的旅人看见了第一朵柔弱却顽强的花,沾满泥土和汗水的脸上突然焕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