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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如果等下路上我突然要生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还是不能让你的小孩坐一辈子免钱呀!”
“厚!我又不是说那个,我是说你会不会飞车送我去生小孩?”
“会呀!”从后照镜看他眼睛突然一亮,“A!你有没有看过那部《终极杀阵》啊?”
“有啊,卢贝松的“TAXI”对不对?”我发现这位计程车司机一定跟我差不多大,可能还小一点,感觉太青少年啦。
“是呀,很酷对不对?如果你要生啊,我就像里面那个司机一样,噗噜噗噜嗡……轰轰轰!一下子就把你送到医院去啦!”
“拜托,你的车又没改装,还想像电影里面那样喔。”
“是没有啦。”他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我们两个没演成《终极杀阵》都是他的错似的,“我也想改呀,可是这车是车行的,又不是我的,等我有自己的车,我爱怎么改怎么改,谁也不鸟。”
第七部分辣椒炒小鱼干(8)
这,这位青少年讲话怎么如此叛逆呀?他真的适合载孕妇吗?A……,心里有点给它小怕起来,不过车子已经好不容易爬上高速公路了,紧贴着一辆混凝土卡车走,看着那巨大的、开口向着我们的出混凝土的管子,忍不住想万一这时突然流出一大堆水泥来怎么办?
如果这样的话,我一定要尽全力保护我的小宝宝。
想像力太丰富,竟想到连两手都握起紧紧的拳头。
就算被水泥封住了,我也要努力活下去,至少要活到消防队把我拉出来,剖腹拿出小宝宝为止。
我死了也没关系,小宝宝一定要活着。
我要看她一眼,一眼就好,然后我就死而无憾了。
我满眼泪水,额头微微渗出汗来。
“小姐,小姐!你还好吧?”青少年计程车司机看我半天没响,有点担心。
“没事啦!”我哈哈哈豪爽地笑起来。
“没事就好,还以为你要生了勒,要生要叫喔,不要静悄悄地生喔。”
正还想回嘴,下腹突然一阵猛烈的痉挛,忍不住嗐了一声。
青少年司机没听到,车上高速公路轮胎辗地和风的声音因速度变大。
咦?不会是宫缩吧。
屏气等了一会,没有第二次,才放下心来。
我们已经出了泰山收费站,天色逐渐暗下,只剩台北盆地西边的山顶薄薄一层玫瑰红光,车前闪着绿光的数字钟已经六点三十了,大头是八点的飞机,不过好像会提前入关,不知道赶不赶得及送他。
大头。
这一走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小恐龙妹什么时候才会看到大头叔叔?
眼眶又发热了。
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第二次剧痛。
这次有心理准备,没喊出来。
我憋着气盯住数字钟,算时间,算时间,医生说宫缩的间隔变短,就可能是要生了。
妈呀!小宝贝!你可别挑这时候出来!
小恐龙妹没理我,宫缩已经变成二十分钟一次了。
怎么会这么快?刚刚考试时是有痛了一两下,可是最近常痛啊,也没放在心上,怎么就突然一副要生的样子了?
脸一下子白掉,半天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安静地看着司机的后脑勺,抱着赌赌看的心情期待二十分钟后不会再痛。
妈呀!
“喂!”我说。
“啊?快到了啦,这里下去就是通往机场的路了。”
“我,”我用鼻子深吸一口气,再很慢很慢从嘴吐出来,“我不去了。”
“不去哪里?”
“不去机场。”
第七部分辣椒炒小鱼干(9)
“啊?”他不顾正在开车,扭过头来看我,然后他的脸也刷地白掉,“不会吧……,林北运气,也太好了吧。”
那阵痛过去后我挣扎着坐起来,“我要去医院。”
“好好。”他四处张望找可以离开高速公路的路,“你要去哪家医院?”
“随便,现在回台北来不及了,就找附近的。”
“阿娘喂,我哪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医院啊?”
“无线电,你不是有无线电吗?用那个问。”
他大梦初醒,但慌得话筒连掉两次拿不稳,“哇钦仔啊,谁知道中正机场这边哪里有可以生小孩的?”讯号嘁嘁喳喳,一堆人哄闹着取笑他,说还没娶某就要生小孩了喔?急得钦仔口齿不清,车子开得歪歪扭扭。
喂喂先生,你忘了你的《终极杀阵》了吗?
好痛。
原来这就是生小孩的痛。
妈!
妈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你!
再也不让你烦心了!
联络好医院,钦仔好不容易镇定了点,终于想起该安抚我的情绪,“听广播好了,好不好?”
没力气回答他,于是他开了收音机。
在报新闻。
对了今天是6月20号,宝贝我本来以为你会是顾家的巨蟹座的,怎么就赶着要当爱漂亮的双子座呢?
不不,你正好在两个星座的交界,所以会爱漂亮又顾家,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小女孩。
“……连续在新竹与台北利用网络交友犯下多起强暴案的科学园区之狼,新竹地院上午一审宣判,判处科学园区之狼十年徒刑……”
十年,十年后小宝贝你就十岁了呀。
十岁的你是什么样子呢?
“呀……啊!”好痛,好痛!
喜儿!
大头!大头你不要走!
我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包包里拿出手机,拨了几次才拨对,我对着手机嘶声大叫:“喜儿!喜儿我要生了!”
第七部分麦帅大挢(1)
原来生孩子不只是痛,还是一场人类体力与耐力极限的挑战,喜儿和吴可松赶到时,我还躺在床上装死,子宫颈开不到7公分,但已经每九十秒会宫缩一次了。那疼痛每次一来,我就拼命喊:我不要生了!我要死了!都是你!啊不对都是我的错!
老爸老妈还在路上,喜儿握着我的手好几次被我甩掉,慢慢觉得我身体浮起来了,越飘越高越飘越高,我喃喃喊着,大头,大头。
喜儿说大头入关后她才接到我的电话,所以大头还不知道我要生了。
大头你在哪里?我要吃辣椒小鱼干。
飞起来了,大头我要来找你了,我要飞到飞机上找你,我们一起去美国。
“对了吴可梅,你知道大头带了几公斤的行李上飞机吗?”
我浮在天花板往下看,床上躺着的是我,喜儿走开去打电话了,现在旁边只剩下急得猛搓手的我老哥,他突然说出这句话,好像是一个笑话的开头。
床上的我没有回答,安静苍白地直盯着天花板。
“80公斤耶,你相信吗?”
他等着我的反应,但我没有。
“不过他没有被罚钱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在天花板这里的回答他大概听不见。
“因为有四十几公斤是一个叫小倩的女生喔,她说她要跟大头一起去美国,先去念语言学校。”他在床边坐下,拍拍我的手腕,“那个小倩好好笑喔,像我们小时候纠察队挂的袖章一样,整个挂在大头的手臂上。”
我突然从天花板重重摔落回床上。
喜儿跟护士一起进来,听见我的尖叫都吓一跳,这一声比之前任何一声都惨烈,连老经验的护士听了都有点慌,走过来掀开我下身的被单查看。
“开了,全开了,送产房。”
喜儿吴可松退让到墙边,又进来一个护士,两人咕噜噜把床推出房间,喜儿在哭,吴可松在安慰她,爸妈从走廊的那头奔过来了,我还听见小明跟阿泽的声音。
即使戴着口罩我还是辨认得出这是个英俊的妇产科医生,他手上戴着手套,微微举着手臂等待着我,我被换到另一张床上,他说好来用力,我心里是很想配合他的口号,但全身惟一有感觉的是嘴,我的嘴发出咿……仿佛在用力的声音。
一次。
两次。
三次。
四次。
突然石破天惊盘古开天辟地,顿时飞沙走石日月无光,身体嗤啦被扯成两半,然后有个东西被拉出来了,她咪咪两声,随即破口大哭。
哇!
哇哇!
哇哇哇哇哇哇哇!
第七部分麦帅大挢(2)
护士说好漂亮的小女生喔。你看看。
如异形的扭动肉团被凑近我眼前,虽然又湿又皱,但仔细看仍能看出她有高高的鼻梁和长长紧闭的眼,一张一合的嘴小小的,细细的头发卷在头顶上。
宝贝。
我的小宝贝。
我的小小恐龙妹。
我微笑起来,眼泪却往后浸湿了头发。
本来要在家里坐月子的,小明妈却坚持叫我去她朋友开的坐月子中心住。
“坐月子时母婴分开,妈妈比较能休息到,在家坐月子孩子一哭你就会醒,太辛苦了,何况你妈妈年纪也大了,照顾新生儿受不了。”小明妈说,并坚持要帮我付坐月子中心的钱。
看到小恐龙妹的那一刹那,总是冷静的小明妈第一次情绪失控,她默默从皮包里拿出有蕾丝边的手帕按掉眼泪,说真的,我长这么大还没用过手帕,都是用面纸,所以很稀奇地看着。
“我这辈子可能看不到我们家小明的孩子了,”小明妈说,“这孩子就像是我自己的孙女一样,毕竟,你差点就是我们家的媳妇了。”
这个下午天气很好,小明妈和小明爸一起来坐月子中心看我,小明爸很激动,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一定也想到了,差一点这就是他的孙女这样的事,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摸了好几次孩子的脸,然后说另外有事就先走了,临走前硬是塞给我一个红包。
“小明他们说你想整容,梅梅你,”把孩子送回育婴室,回到房间,阳光灿烂,照着半边铺着粉红色床罩的床。小明妈拉着我手坐下,“真想整?”
我想吗?
就算整了,要给谁看呢?
大头去了美国后写过好几次e…mail还打过电话,我都不回信也不想跟他说话,既然他已经要跟小倩过幸福快乐的生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大头,我以为你会是即使世界末日了、在世界的尽头了,你都会站在最后那条线上,微笑等候我的人。
但现在你牵着另一个女孩子走了,等我走在那最后一条线上时,还有谁能拉住我不让我掉进无尽的深渊?
我摇摇头:“其实也没有很想。”
“是这样的,我猜很多人这一生当中或多或少都有过整型、换一张更好看脸的念头出现过,只是大部分人并不会付诸实现。有几种可能,自己或别人已很能接受自己的长相,或者觉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或担心别人怎么说、怕有后遗症等等……”
小明妈停一停。
窗边飞来几只鸟,站了一会又飞走了。黑板树的树干与叶子在阳光底下干净滑亮。
“林妈妈只问你一句话,想不想变得漂亮?”
第七部分麦帅大挢(3)
“想。”我听见自己说,“想得要死。”
“那就去整吧孩子。”小明妈拍拍我放在床上的手。
吴悠六个月时那个寒假,小明妈把我送到韩国她大学时代一个侨生同学开的整型诊所去,霸道地制止大家对我外表的“认养”:“又不是拼图这里一块那里一块的,林妈妈全包下
来了,那是我同学,价钱好商量。”
老爸到底还是取了个单名,他说悠这字多好,悠闲,悠着,这世上有什么可急急忙忙的?吴悠就是无忧,无忧无虑,人这一生呐,快乐就好。
吴悠一定是天使,因为她来之后,大家都快乐了许多。
坐月子时鲁肉伯天天送补品到坐月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