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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之震颤,还有一种要被这大嘴唇吞进去的感受,定睛再看,巨大的嘴唇居然不见了。它在天上隐没了。所有弹簧球儿都像撤了气那样疲软地散落在地上。
随后我发现,每当这些弹簧球儿的激情到达高潮时,这大嘴唇便浮现出来一次。而大嘴唇那铺天盖地的一吻,似乎就是为了平息这些小弹簧球难奈的狂躁。我反复看了几遍,便被这些怪物们毫无变化的机械式的重复动作弄得十分乏味,甚至感到厌烦。于是我又发现,这种惊天动地的行为,怎么不出一点声响?我拍了拍手,确认不是我的耳朵有问题,奇怪!难道声音被消灭了?谁消灭的?究竟又是怎样被消灭的呢?而失去了声音和失去了晒意的阳光一样,都有一种无生命的空洞和可怕。
一个更可怕的发现陡然在我的脑袋里出现。为什么没有人?到处可以看到人制造的事物,怎么独独看不见人的任何踪影?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是不是我来错了星球?地球应该是一个缤纷五彩、充满生命芬芳的世界呀!我从右边好似一座坍塌倾
圮的城市那样大片大片的巨型碎块中联想到,是不是地球不久前经历一场战争,或者大地震,或者更残酷的灭绝性的灾难,人全死去了?为了重新创造人类,我才被神指示返回到这地球上来?
在隐隐感到一种神示的同时,一种久别了的原始的蓬勃的生命力量,在我身体的核心部位诞生。就像植物的种子在花心的深处,以看不见的形式出现。我已经感到它的出现,并一下子从血肉深处,潜到皮肤上每一根细细的全色绒样的汗毛下边
的毛孔里。微风宛如一只温柔大手,在我光裸的身上滑肩而过,我全身为之一震!被爱抚的感觉美好无比,并攸关地记起一个伟大又温柔的名字:亚当!
我的心看见了亚当。他那伟岸的身躯,栗色的鬈发,有力的大手和蓝色深情的眼睛。对,还有他总是粗粗喘着气的很大的鼻孔。
我环顾四周,不用判断,就知道亚当所在的方向。
我生命之中有个罗盘,指针一直指着亚当。女人更听从来自生命的直觉。
我迈开步子,赤足沿着高高隆起的一条山脊走去。
头顶上的九个太阳已经依次一个个消失在西边。仅剩下的三个太阳全挤在那一边地平线的附近,而且暗下来,变得殷红又明媚。
天边有几个黑点飞驰而来。它们被淡淡发亮的天幕衬托得像是几只极大的鸟。可是飞到头顶上空时再看,原来是几个模样怪诞的无人驾驶的飞行器,形体极其巨大,飘飘忽忽,好似游魂一般无声地飞了过去。
星期六
今天的事情我必需记下来。我相信,今天才是一切一切真正的开始。
清晨我进入了山谷。那一瞬间我的心情美好之极。奔波多日,我终于回到了我所认识的地球上。数不尽的参天大树列队站在峡谷两边,对我可谓毕恭毕敬,表示欢迎,我不住地向它们点头致意;那满山遍野的绿草处处用纤细的碧手,捧出一丛
丛鲜艳亮丽的花朵,惹得我时时弯下腰来,去亲吻它们毛茸茸芳香的花蕊。尤其是远远挂在绝壁上的瀑布,一落到地上,立即像光着雪白的双腿,欢歌笑语地从深谷跑出来。一刹那,浪花和泡沫滑滋滋没过了我的脚腕。一个相隔一万年的记忆恢复
了。记忆返回就像找回失物那样,也是感觉极好。我“哎——哎”地叫起来。呼唤我昔日的那些朋友们,蝴蝶、甲虫、夜鸳、大鹏鸟、兔于、松鼠、狮子、长颈鹿、斑马,还有那庞然大物——嘴旁挂着一对月牙儿的自象。可是它们没有任何一个跑
出来。大概到什么地方游玩去了吧。就像当年我带领他们在森林中间的阔地上举行水果盛会那样。每次,金丝雀都要叼来一小枝红樱桃挂在我挽在耳边的发结上。
我在溪水里尽情沐浴过后,选择了水边一块草地躺下来,合上眼,享受这一切,也等候我的朋友们。这时候,我不再有疲劳的感觉。几天里种种怪诞的经历也抛置一旁,不去想那些事情的原故与究竟吧!只有不去思想,才能回到自己的生命
感觉里。由于我是躺着,而不是像刚才那样站着,微风便温情地抚遍我的全身。当它由我的双脚向上,掠过我光滑的身体时,我每一处凸起的部位,都感到它美妙的触动。于是渐渐的,我那潜藏在每一根汗毛孔里的生命能量,全像嫩芽破土而出,
长出一个肥大而鲜活的叶子来;每片叶子包卷着一朵喷香的花儿。久己消失的又一个词汇冒了出来。它叫:伊甸园。伊甸园是什么?我一时记不起它的内容。然而,这个伊甸园分明混合着亚当的气息,如果把亚当的气息分高出来我就无法单独来感
觉它。我模糊依稀地觉得它好像还与芬芳和色彩有着什么牵连?这时,我觉得有一个影子遮住我,尽管我是闭着眼。亚当?我猛地睁开眼——却见几个人站在我周围,直怔怔看着我。
他们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些矮小而古怪的家伙,身穿完全相同的灰色袍子。大概只到亚当的腋下那么高。脑袋上方是平的,如同一个平台,上边头发稀薄,好像生了一层软毛。眼睛细小,似乎没有牙齿,所以嘴已像老婆婆那样曝进去。使我吃
惊的是那倒三角形的下巴,下端极尖。这下已使他们不大像“人”了。我怀疑他们是一群劣生的畸形人。不然他们怎么会这样骨瘦如柴,骨节很大,皮肤松懈,肩膀好似梨子一样直溜下来,手指仿佛豆芽那样黄白细嫩,他们是不是发育坏了?
尽管如此,我的第一反应是害羞。下意识地把腿蜷缩起来,挡住下体,井闪电般交叉双手捂住自己的双乳——因为他们正盯着我的身体看,而且看得目瞪口呆。我慌张的举动显然惊动了这些尖脸人。他们一溜烟似地跑得无影无踪。
我从树上取了一些无花果的枝叶,把自己的胸部和下体遮挡起来,当然我也注意到怎样把那些短裙编得更好看一些。翡翠一般的叶子和我羊脂一般雪白光亮的皮肤搭配起来,真是美丽又高贵。
我选择溪水中间一块大岩石坐下来,以防那些古怪的尖脸人再来接近我。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伤害我。我已经感到一种危险和威胁。果然,太阳最亮的时候,这些穿灰袍子的人在半山上的断崖处出现。大约是五个或六个。他们躲在断崖后边伸
头探脑。这反而减少一些我的恐惧,至少他们也有点怕我。他们为什么怕我,因为我在他们眼里也是个怪物吗?世界的万物总是以自己的标准来排它。他们的标准又是什么?
后来我发现尖脸人并不想伤害我。他们既不依仗人多势众对我发动攻击,也不抛石块袭击我。他们似乎只想接近我,看我,观察我。这样我心里就把握好一个尺度,只要他们挨近我,我就朝他们叫一声,他们立刻像老鼠一样飞快地跑掉。几次
过后,这些古怪的东西便不再出现了。
天黑之后,我感到又累又饿,但不敢去岸边树丛中寻找食物。我必需对那些尚不知根底的尖脸人保持应有的警惕。我俯身把嘴伸到溪流里,喝了许多很凉的水,倒下来睡着。在梦里我居然梦见我那个太久太久以前死去的儿子亚伯,他刚出生时
常用那柔弱的小手发痒地抓着我的脸颊和脖颈。可是跟着我就发觉这是一只陌生的又怪异的手在抚弄着我。这一瞬真是恐惧极了。我蓦地看见一张月光下蓝色的三角形的脸直对着我,在我大叫之后他“扑通”掉进水里。
此后,再没有尖脸人来骚扰我。但是刚才尖脸人留在我身上的那种抚弄的感觉
极不舒服。一种病态、发凉的手,带着探索的、寻求的、欣赏意味,叫我恶心!天
一亮,我必需立刻离开山谷。我再不敢睡觉了,一直睁着眼。
星期日
出发前,我找到一棵果树刚好可以充饥。我对这果子有点犹豫。因为我认不出这是什么果子,而且所有果子都一般大,一般圆,全都是鲜艳得出奇的大红色。我饿极了,伸手摘下一个,正要塞向嘴巴,只听头顶上有人说:
“不——不不!”
我抬起头看,树权上坐看两个尖脸人朝我使劲摇手,不叫我吃。这次我没有惊慌跑开,也没有对他们叫,我看出他们的善意。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叫我吃,难道这又是一种禁果?
这两个尖脸人,一个略高,脸色发白;另一个略矮的脸色发黄。其它部分完全一样。他们更像两只猴子那样相像。
白尖脸人开口说话了: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相信我,我知道你吃的东西在哪里,跟我走。”
我听到这话很惊奇。掰开手里的果子,果然里边是一种人造的物质。没有水分和香味,也没有果核儿,拿在手里很不舒服,我把它扔掉。半信半疑地听任这两个并无恶意的尖脸人做向导,沿着溪水向北走。一路上仔细观察,才知道昨天被自己
一时的粗心蒙蔽了。此刻所有的疑点全被我看出来。
溪水为什么比蒸馏水还清澈透亮?水边的石头为什么不生长那种丝绒一般的绿苔?为什么水里没有小鱼与蝌蚪?天上也没有一只飞鸟,树上没有一只蝉鸣,草地上没有一个虫儿跳跃或爬动?森林为什么静得像夜间的城市,好像刚刚被清扫过了
一样?为什么没有游丝和浮尘,没有露珠,没有那种腐叶的气息?我再一次俯身闻一闻野花的味道,竟然全是同一种类型的芳香。
我忽然被人类伟大的创造力震撼了。他们究竟是怎样复制了如此辽阔和逼真的大自然?可是,我又堕入迷惘:整个地球都是大自然,人类为什么偏要再人造一个?
星期一
上午以前,我们一直穿行在山谷中。尽管我已经饥肠辘辘,两个尖脸人坚持不叫我从路旁采集任何东西吃,只能喝水,于是我就一直把肚子喝得像水囊那样,走起来咣咣当当发响!
出于一种女人独有的自我保护的本能,我一直与走在前面的两个尖脸人保持一段间距。我望着这两个畸形的怪人的背影,猜不透他们的性别。无论是从他们的体形、发声,还是面孔。他们的声音又尖又细,好像拉长声音的鼠叫,毫无性别的魅
力。尤其那灰袍子平平地垂落到胸部的地方毫不凸起——他们肯定不是女的;可是在肚子下边的地方也同样不凸起——他们肯定也不是男的。既然分辨不出男女,我为什么还对他们保持警惕呢?
我也说不清楚。
大约在中午时分,我们进入一片高耸摩天的块状的物体世界里。感觉立即变得奇特。这些物体全是棱形多边体,横七竖八堆积一起。尖锐的顶部直插高空。抬头看上去,天空仿佛给这些物体切割得破碎不堪,它们的颜色是黑色或紫色的,可能
就是前些天看到的远远的那片不明物体吧。走到这中间才知道,每一个巨块都是一座建筑。整整一大片建筑大概就是一座城市。谁造的如此难看的建筑呢?
然而巨块中间看不见人。只有一片片由无数金点组成的飞毯似的东西,在半空中闪闪烁烁地飘舞。只要碰到巨块就弹开,向着相反的方向飘动,一起一伏,一如随波逐浪的韵律,怄然,平空出现一些湛绿发亮的曲线,它们柔韧又敏捷,流光一
般从中穿来穿去,互相决不碰撞,配合得和谐老练地跟着,许许多多看上去极轻的白色球体,上上下下布满空间。一种优雅又轻盈的向往透进我的心里。只听前边那个高个子的尖脸人说:
“你也会这样欣赏音乐吗?”
我不明白他的问题,因此也不能回答。便带着一团困惑,随着他们走进一所底座浩大的紫色建筑。
我无法完全记录下在这建筑里见到的荒诞景象。其中被高个子白色尖脸人称做“第五代人实验室”,最最不可思议。特别是那些被培育成活了的“第五代人”的样品,简直在梦中不可能出现。比如许许多多眼睛浑身流转并不停眨动的人,没有
五官的人,只长一条胳膊和一个手指用来按键的人,把内脏搬到体外的人,像球一样滚动的人。人类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但能复制人,还能设计和生产人了?那么现在距离“创世纪”已经有多少世纪了?我的儿子亚伯和该隐死去多少年了?
距离是长度。长度标志时间还是空间?
时间实际是一种空间。比如历史,历史不是时间的概念,是空间的概念。历史只是无数空间的前后排列。但我对我死后的人类历史一无所知。我无法知道那些空间都是什么样子的。
实验室里有一个“第五代人”,和我概念中的人比较接近。引起我的亲切感。他个子比我略矮,魁悟强壮,生着长须,目光愤怒,他在玻璃墙里边心事重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