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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锵三人行-文化圈-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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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我都准备买支机关枪搁屋里呢。(笑)

    窦文涛:怎么王老师到哪儿都能碰见——都能找着他组织,是吧?我们去美国,一个这种人也见不着。

    王朔:不是,枪店有的是,Shopping…Mall里就有枪店。

    窦文涛:合法的那种?

    王朔:美国持枪合法。我跟你说为什么美国取缔不了枪,《宪法》规定公民有枪,公民有不服从原则。两亿人民有枪,你政府敢胡来吗?所以出点刑事案件是小事,不怕这个,所有都是要限制政府,因为政府权力大,太无法无天了。禁枪不可能,这是宪法赋予人民的权利。为什么美国没有入室抢劫?你敢进来,打死你活该。就是FBI什么的,也不能随便进屋,进屋打死你,你必须亮牌照。

    梁文道:美国有自治传统。美国独立之前,已经有半自治的小社区了,人民有很强烈的感觉要维护自己的权益。现在我们常说国家是垄断暴力,他说我不让你垄断,你有枪,我也得有枪,我得自卫。现在美国不就有些民兵组织嘛,都是极右派,反对联邦政府。

    耶稣的爱特别伟大

    窦文涛:说到美国,现在聊大国崛起嘛,我倒发现一点,所有曾经的大国到现在还挺好挺牛的,和那种曾经的大国到后来崩溃了或者什么的,有一个区别就是最后不成了的那些大国都是不拿人当人的地方。但你看英国、荷兰,人家现在也不错,立国纲领一说就是人生而自由平等,公民权利不受任何人侵犯……这种东西好像才能长久。

    王朔:我跟你说,“人欲歧视人,人必歧视他”,这是一个道理。老实说我认为希特勒“排犹”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时候德国共产党、社会民主党特别厉害,一战后期他们起义了,希特勒出来了,认为群众你必须用最简单的口号——,比如共产党说有钱人是坏人;他说,得了,犹太人是坏人。群众马上理解,这样就把德国左翼给搞掉了。

    梁文道:所以一个社会我觉得最危险的东西是“民粹主义“,鼓动群众,帮他们制作一个假的敌人,那个人其实也没什么。

    佛祖看得很清楚,后来的问题出在和尚要吃饭,搞团结,搞普渡众生,什么事一牵扯到人民就为人民左右了。坚持真理要独来独往,话一说出来就变味。

    ——王朔

    窦文涛:我也挺困惑的,因为我有很长一阵儿也给人忽悠。有些东西听起来你觉得没什么不好,比如“胸怀天下”、“位卑未敢忘忧国”。但我最近有点醒过来了,好比说“位卑”,谁给你定的位?我干吗就卑呢?我凭什么就卑呢?是自卑吧。

    王朔:我女儿在美国上学,她是这样分的,耶稣基督、曼德拉、甘地,还有马丁?路德?金,这是一溜儿。那一溜儿是谁?斯大林、希特勒……分暴力和非暴力。耶稣基督的爱我觉得特别伟大,我想想,我做不到。

第三部分 第33节:王朔:文学语言你让我“规范”什么呀(5)

    窦文涛:打左脸把右脸给人家。

    王朔:我想要是有人害了我女儿,我可以原谅他,但是我没法爱他。我可以不杀你,我也可以让你自由,你悔过就行,甚至你不向我悔过都行,我可以不复仇。但是你要我爱你,我怎么爱?那太伟大了。

    梁文道:问题是做到这一点之后,那种力量就很大了。比如说甘地,他带着两万印度人跑到海边,去私采盐矿。几排英国兵在那儿把守,不让他们过去。然后这些印度人就排好队,一个一个走过关卡,过一个英国卫兵就“啪”打一个,血流遍地,打到手软。这些印度人我明明比你英国人多,但我不用暴力,我就是要走过去。结果这种事情传到英国,英国人自己受不了了,我们怎么能干这种事儿呢?

    窦文涛:我惨给你看。

    王朔:看你心疼不心疼我。(笑)

    梁文道:他的道德力量大到一个程度,让英国自己说我没办法干下去了,我受不了了。

    窦文涛:没错儿,德国打苏联,刚刚进去的时候,有一个德国兵后来回忆说,苏联的兵都没枪,一群人在战场上跑,后面督战队机枪打着往前跑,没法打了。

    王朔:你知道二战时候苏军多少俘虏?七百万。乌克兰那会儿还骑马呢,德国坦克部队一围,怎么打啊这仗?怎么冲啊你?

    炫耀什么都是炫耀

    窦文涛:你说你们从小满脑子灌输这么多战略战术,这对你在和平年代待人处世是不是——,比如你一用词儿就是“我要转战凤凰卫视了”,都是这种南征北战的——

    王朔:我告诉你,我有什么呀?我觉得我真是让着这帮文人,我不能欺负你。

    窦文涛:你不是文人吗?

    说实在的,有一些学奴特别讨厌,看上去一肚子学问,人家说的话你背下来了,你查得到,引用别人的话,你就叫精英了?哪个是你自己想的,不带重复人家的,那是本事吗?包括吹鲁迅的一帮人,把鲁迅的美德都压在你自己这边了。

    ——王朔

    王朔:我当然不是了,孙子才是文人呢!我没觉得那多牛×。我在我们院我是坏孩子,然后我写小说,人家就叫“不务正业”,叫“纸上谈兵”,那点破字儿。

    窦文涛:还看不起。

    王朔:也不是看不起,我自己不觉得多好。我想当一个好人,谁不想当老好人啊?

    窦文涛:是好人,我听好些真正跟王老师熟的,都说这其实是一个好人。(笑)

    我越来越觉得我和这个社会有隔阂,有点愤世嫉俗,有这心态应该离人远一点,不要妨碍那些活得正好的人。从别人的生活中退出来既平静又焦虑,平静在自己的本来面目中,焦虑在于按捺不住表态的冲动。最让我难以正视的是,我时时发现在自己内心深处藏着一个打不消的念头:退出是为了更大型更招摇的进入。

    ——王朔《致女儿书》

    王朔:我特别不喜欢那种我们都毕业了你丫留级多念了几年书的人,在那儿假装有知识,就这些人瞧不起人,太讨厌了,你们有什么知识?你们比认字,随便我们院一哥哥,当过校对工人,认字——,比张承志认字多。(笑)

    窦文涛:所以说炫耀知识也是炫耀。

    王朔:炫耀什么都是炫耀,你炫耀真才实学也叫炫耀。你凭什么歧视别人?你说你是强人?我强人我装孙子,我不敢说我是作家,因为我觉得我吹那牛×干嘛。

    窦文涛:你写的东西呀,百分之九十我都看过,你知道我为什么看啊?我觉得跟咱这行多少有点关系。最早我们都是播音腔,不知道上电视怎么说,后来说这套语言不行,换!往哪儿找依据呢?要像咱平常生活里说的——现在就是这样,但现在又苦恼了,我发现生活里说的这些话,认真检索起来也都是陈词滥调。而与此同时我看你的书,你一直在琢磨着怎么颠覆语言。

    王朔:其实也不是,语言是活的,它在不断变化。这几年,特别是2000年到2006年,北京其实经历了一个不为人知的——你可以叫“摇头文化奇迹”,像“不靠谱”,像“插米”,像“拧巴”,全是摇头文化出来的。你正玩儿着呢,警察进来,这就叫拧巴。各种反转上一块了。

第三部分 第34节:王朔:文学语言你让我“规范”什么呀(6)

    窦文涛:你觉得这跟北京话关系大吗?

    王朔:也不是,实际上它有新的状态了,就出这词儿。

    窦文涛:所以生活不同了,语言就不同。

    王朔:你无非是根据生活。“走面儿”,过去没这词儿,现在大家管朋友应酬叫“走面儿”,它必须有新的状态。

    窦文涛:所以看你早期写的小说,感觉很明显。《玩的就是心跳》,那种大院里的(语言),它有根啊,有土壤,但后来你好像想抛弃这些。

    王朔:当然,因为那些东西我再写就是重复自己,我没金庸那么没出息,老重复自己干吗呀,我又不指这吃饭。从九十年代到现在,十五年了,我现在敢出来了,好多新的语言习惯出来了,比如四字成语,他非得漏一个字不说。

    窦文涛:对对对,我们有一阵儿也这么说话——你长得真是沉鱼落,闭月羞。

    王朔:尤其在短信上,经常这样,少说一个字,明白意思就行了嘛。而且我觉得打字用拼音,说明语言往表音文字发展了,你按表音文字打出来的汉字,实际上跟拼音文字一回事儿。

    我发展了“三维”写作方式

    窦文涛:比如“较劲”这个词,有两种写法,一个是叫唤的叫,一个是比较的较。

    王朔:比较的较是字典上的,我认为有时候不是这意思,有时候带叫嚣的意思。我写字从音,我为什么不喜欢让校对改?我现在发展了一种——我自己吹牛×啊,叫“三维”的写作。我们小时候有个听觉和视觉联在一起的联觉能力,大了以后把这分开了,我现在能使用联觉能力,所以我全创新词儿。为什么不让人改呢?有些词儿,比如砍大山,他们愣给变成“侃侃而谈”的侃。其实我们原来是有典故的,叫做“当代活愚公,拿嘴砍大山”,你只能用这个“砍”,楞变成侃侃而谈的侃,它不是那意思嘛。

    窦文涛:而且你还说汉语没有时态,现在发明了一种什么——

    王朔:我给它加时态了,它有种现场感。比如我现在说:“梁文道坐在那儿用普通话说……”它是叙事的;我写的时候就变成“我迎面一双眼镜,上面一个秃头”,带速度感!

    窦文涛:那你要说我们正在聊天——

    王朔:我根本不那么叙事,“我左边一双眼镜,右边一个眼镜”。

    梁文道:随着注意力的转移——

    王朔:对,随着镜头进入画面了。你看电影都是从特写到全景这么走的。比如我们开车,我就写:“我那会开车回去,大夜里,头顶一玻璃,脚踩一炉子……”那样写生动多了,整个是立体的。

    那个世界完全不同于这个世界,用这个世界的文字进行描写就像用方块字堆砌浮雕,把一座建筑还原为图纸,描来描去框立起一道透明的墙,千万色彩从笔画中倾泻在地,遗失在词句之外。

    ——王朔《致女儿书》

    窦文涛:语言是活的了。

    王朔:比如下雪的时候,我怎么都找不出形容我在车里坐着,那个玻璃全结了霜结了冰从上往下掉——我里头开的热风嘛??——的感觉。后来想到了,“前面杵一粉丝笼子”,特别像,准极了。

    梁文道:这有点像什么呢?像以前那种由说书变来的小说。你看《水浒传》里面形容谁谁谁出来了,先形容他这个马凳子用什么,这马蹄又是怎么样,也是一个细节一个细节转上去。

    王朔:到元杂剧的时候,形容特别准,特别美,后来就成陈词滥调了。说实话到贾平凹到金庸先生都是陈词滥调。

    窦文涛:那《红楼梦》呢?

    王朔:《红楼梦》是我的根儿,我初中看了五遍《红楼梦》。那时候毛主席说《红楼梦》至少看五遍,真好看!

    窦文涛:是好,是好。(笑)

    王朔:说实在的,后面张爱玲什么都不靠谱,琼瑶那就更别提了。《红楼梦》是中国爱情小说,全世界爱情小说集大成者。今天人民文学出的繁体竖排本,很多年轻人看不惯,我建议人民文学出一个平排本,就版心小点,把它的对话都一行行拉下来。你要写爱情小说,说实在的,你郭敬明要写爱情小说,别抄庄羽呀,你去看看曹雪芹曹先生怎么写的当年,一百五十年前的爱情小说。

第三部分 第35节:王朔:文学语言你让我“规范”什么呀(7)

    北京话占据着政治强势

    窦文涛:你说北京话怎么跟满族有关系?

    王朔:它是以东北话为基础的,里头有很多满语。

    梁文道:但问题是中国过去是不讲究普通话的,普通话的需要是一个国家建立了,而且现在有电话有声音了,要统一这个。过去统一文字就够了嘛,对不对?

    王朔:我不知道,比如像康有为这种南海人,到电视台的时候,他说什么话啊?(笑)

    窦文涛:像你说的这种北京话,我觉得太强大了。你感觉北京作家占便宜太多?

    王朔:当然占便宜。

    窦文涛:那广东方言有希望吗?

    王朔:广东方言流传不过来。假如你是表音文字,那行,但恐怕国家要分裂。

    梁文道:不过我有一个想法,我作为一个说广东话的人,我觉得今天中国各个方言里面,粤语是最有活力的。当然很多人说是上海话,但是不一样,差别在哪儿呢?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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