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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上了车再商量吧,”我说。
我那样热情激动,她肯定感到莫名其妙,因为我在车上老是重复说:“我知道这件事会给我带来烦恼的——你太美啦!”我试图说一些有趣的话,想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我怎么也说不上口。我已经从银行里取出了三镑,打算带她去特罗卡德罗,以为一到了那种弦歌悦耳、纸醉金迷的地方,她就会把我看成是一位风流人物。我要使她无法克制自己。但是,她仍旧露出冷静的眼光,并且看来对我说的话不大理解,尤其是我说到她是我的复仇女神,那是我新近刚学会的一个词儿。
她再也不会了解,当时的那一切对我意味着什么啊。我并没有涉想到男女之爱,我想得更多的是要和她待在一块儿。凭我当时那种身份,我很少有机会接触到优雅和美丽的姑娘。
那天晚上,我再三请她在特罗卡德罗吃饭,起先她怎么也不肯。她说宁愿和我一起吃一客夹心面包。后来,我们在这家豪华的酒馆里占了一个座儿,虽然我并不想吃,但是认为有义务叫一席丰盛的菜。吃饭时我们都很严肃,好像是在受罪:我常常拿不准应该用哪一件餐具。为了使自己显得态度潇洒,我边吃边吹牛,甚至装出毫不在意的神气去使用那洗指,但是我知道,我们离开酒馆时都很高兴,因为这一来我们可以轻松了。
演艺生涯在卡诺剧团(5)
离开了特罗卡德罗,她一定要回家。我提议雇一辆车,但是她宁愿走路。她家住在坎伯韦尔路,这对我是再好也没有的了,我意思是说,这样我就可以再多陪她一会儿了。
这时候我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而她也好像不那么拘束了。那天晚上,我们沿着泰晤士河滨走去,一路上海蒂谈到她的女朋友,谈到一些有趣的经历和其他琐事。但是我几乎没听进她说了些什么。我只知道那是一个醉人的夜晚——我像是在天堂中散步,心里是那样喜悦,那样激动。
我和她分手后,又独自向河滨那面走回去,我已经着了迷!仿佛被一种慈祥的光辉照亮着,受一种热诚的善心感动了,我把三镑中剩下来的钱都散给了那些睡在泰晤士河滨的穷人。
我们约好第二天早晨七点钟碰头,因为她八点钟要在沙夫茨伯里大街附近地方排演。从她家到威斯敏斯特桥路地下车站,大约要走一里半路,尽管我演完戏已经很迟,两点钟以后才睡,但是天一亮我就起来,赶去会她。
现在坎伯韦尔路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因为海蒂·凯利的家在那儿。那几次,我们一路手挽着手走到地下车站时,我又是感到幸福,又是觉得迷茫。我平时绕过去不走的那条肮脏冷落的坎伯韦尔路,现在已经具有一种迷人的魅力,我在晨雾中沿着那条路走,远远地看见海蒂的身影向我这面移近,就激动起来。在那几次漫步的时候,我根本不记得她说了一些什么。我完全着了迷,相信我们是被一种神奇的力量联系到了一起,我们的会聚是天缘巧合。
我接连着三个早晨和她在一起;这三个时间短暂的早晨,使那几天里所有剩下的时间,直到第二天早晨,都显得是无足轻重的了。可是,到了第四天的早晨,她的态度变了。她看见我时显得很是冷淡,一点儿也不起劲,甚至不肯和我握手。我怪她不应该这样,并且半开玩笑地责备她,说她不爱我了。
“你这真是想入非非,”她说,“别的且不谈,我刚十五,你只比我大四岁。”
她这几句话的意思我没听进。但是我看得出是突然和我疏远了。她眼光朝前笔直望着,两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踏着女学生的那种步伐大大方方地走着。
“意思就是说,实在你并不爱我呀,”我说。
“我不知道,”她回答。
我大为震惊。“如果是你不知道,那就是你不爱我呀。”她不回答,一声不响地走着。“你瞧我猜得多么准,”我故作镇静地接下去说,“我对你讲过,我遇到你,这件事会给我带来烦恼的。”
我试图窥探她的心情,想要知道她究竟和我要好到了什么程度,可是,无论我怎样问,她老是这样回答:“我不知道。”
“你愿意嫁给我吗?”我要她表态了。
“我年纪太小了。”
“那么,如果是必须出嫁的话,你打算嫁给我,还是嫁给别人?”
但是她不作出肯定的答复,老是重复说:“我不知道……我喜欢你……但是——”
“但是你不爱我,”我接过来说,这时我的心冷了。
她一声不言语。那天早晨,天上浓云密布,街上显得那么黯淡凄凉。
“这都怪我不好,我太冒失了,”我声音嗄哑地说。这时我们已经到了地下车站进口处,“我想,咱们还是分手了吧,再也不要会面了,”我说时心里想,不知道她听了这话会有什么反应呀。
她显得很严肃。
我拉着她的手,亲切地拍了拍。“再见了,还是这样儿好。你给我的影响已经太大啦。”
“再见,”她答了一句,“我很抱歉。”
这一句表示歉意的话,沉重地打击了我。当她的身影消失在地下车站里时,我只感到空虚得难以忍受了。
我做错了什么事啦?是我太莽撞了吗?我不应当叫她表态的。瞧我多么傲慢,多么愚蠢,而这样一来呀,除非是不怕叫自己出一次丑,否则就没法再和她见面了。现在怎么办呢?我只有忍受着痛苦了。在再会到她之前,只希望我能在睡梦中忘了这种精神痛苦就好了。无论如何,在她还不愿意见我的时候,我必须避开她。也许,这是因为我太认真了,太热情了。下一次我们会面的时候,我必须是淡而不厌的,不即不离的。但是,她愿意再见我吗?她肯定要见我的!她总不能这样轻易地把我抛开了呀。
第二天早晨,我忍不住又向坎伯韦尔路走去。这一次我没遇见她,但是却遇见了她的母亲。“瞧你怎样对待海蒂的!她说,“她哭回家来,说你永远不要再见她了。”
我耸了耸肩,苦笑了笑。心想:“瞧她又是怎样对待我的呀?”接着我就结结巴巴地问,可否让我再去看她一次。
她警惕地摇了摇头。“不必啦,我想你还是别去的好。”
我邀她去喝酒,于是我们走到路拐角一家酒店里去谈这件事,我请求她让我再去见海蒂一面,她允许了。
我们走到那幢房子门口,海蒂开了门。她看见我时,露出了惊奇和担心的神气。大概她刚用日光牌香皂洗了脸——有一股清新的香味儿。她站在大门口不动,一双大眼睛显得那么冷淡。我看出来,这件事是没有希望的了。
“你瞧,”我装出开玩笑的口吻说,“我又来说再见啦。”
她不答话,但是我可以看出,她是很想我离开那儿。
我伸出了手笑着。“那么,又一次再见啦,”我说。
“再见,”她冷冷地说。
我转过了身,听见临街的门在我后面轻轻地关上了。
虽然我只和她会见了五次,每次会见难得超过二十分钟,然而,这短暂的邂逅奇遇给我的影响却持续了很长一个时期。
演艺生涯第一次出国(1)
一九○九年,我到巴黎去了。女神剧场的比尔内尔先生邀卡诺剧团去作一个月的短期演出。一想到要出国,我就非常激动。出发前的一星期,我们在伍尔维奇演出,那个城镇是阴湿和凄凉的,而我们在那里演出的一个星期也是凄凉的,所以我只是巴望改变一下环境。剧团订于星期日早晨启程。我差点儿误了车,一路在站台上跑过去,跳上了最后的一节行李车,一直乘到多佛。那些日子里,我老是要误车。
我们横渡海峡时遇到倾盆大雨,但是,透过迷雾第一次看到法国,那种刺激是令人难忘的。“那不是英国,”我老是这样提醒自己,“那是大陆!是法国!”我在想像中一向憧憬着那个地方。我父亲有法国人的血统,实际上卓别林家族的原籍是法国。他们是在雨格诺时代来到英国的。父亲的一位叔父老是夸耀说,英国的这一支卓别林家族是一位法国将军的后裔。
那是深秋时节,从加来到巴黎的一段旅程是沉闷的。但是,车一驶近巴黎,我就兴奋起来。这时我们已经越过了那些凄凉冷落的乡村。后来,在暮色增浓的天空下,我们逐渐看见一片辉煌灿烂的灯火。“那儿是巴黎的灯光呀,”和我们同车的一个法国人说。
巴黎的一切都符合我的理想。从北火车站到若弗鲁瓦-玛丽街,一路上我又是激动又是焦急;经过每一个路拐角,我都想走下车去。那时是晚上七点;咖啡馆里射出诱人的金色灯光,单瞧它们摆在外边的那些桌子,就可以看出那里的人是多么会欣赏人生。然而,除去多添了一些新发明的汽车而外,巴黎仍旧是莫内、毕沙罗和雷诺阿笔下的巴黎。那天是星期日,好像所有的居民都在寻欢作乐。四周是一片喜悦与活跃的气氛。甚至是若弗鲁瓦-玛丽街上我那间石头地板房间,我管它叫“我的巴士底”的,也不能减低我的兴致,因为一般人都是在小酒馆和咖啡馆外边那些桌子跟前过日子的。
星期日晚上没有演出,可以到女神剧场去看戏,星期一我们就要在这个戏院里上演了。剧场里装饰得金碧辉煌,豪华富丽,到处都是镜子和巨大的水晶枝形挂灯,我还没见过哪一家戏院有这样大的气派。那些上流社会人物,在铺着厚地毯的休息室和花楼里走来走去。珠光宝气的印度王子包着粉红色的头巾,法国和土耳其军官戴着有羽毛装饰的头盔,在酒吧间里喝着白兰地。宽畅的外间休息室里奏着音乐,那些太太小姐都把她们的披肩和皮大衣寄存在衣帽间里,袒露出她们雪白的肩膀。她们都是一些老观众,为了惹人注意,她们都故意地在休息室和花楼里走来走去。在那个年代里,那些太太小姐都是那么美丽和优雅。
女神剧场里还有一些职业翻译,他们帽子上都缀有“译员”的标志,在戏院里各处走着,我认识了一个领班的翻译,他能很流利地说好几国的语言。
我演完了戏,总是穿上了我那套登台的夜礼服,夹在其他人当中到处溜达。那一天走过来一个娇艳的人儿,我看见她那鹅样的颈项,雪白的皮肤,不觉心旌动摇。她是属于吉布森笔下那一类型的修长身材的美女,长得非常俏丽,微微翘起的鼻子,长长的乌黑睫毛,穿着一件黑天鹅绒衣服,戴了一副白色的长手套。她登上花楼台阶的时候,掉下了一只手套。我赶快把它拾了起来。
“谢谢,”她说。
“我希望您再掉下来一次,”我顽皮地说。
“您说什么?”
这时候我想起来,她听不懂英语,而我又不会说法国话。于是我就去找我那个翻译朋友。“我对一个姑娘很有意思。但是看上去她要的价钱很贵。”
他耸了耸肩膀。“最多一路易。”
“好吧,”我说,虽然当时我觉得一路易的要价是大的——而结果看来也确是如此。
我叫翻译在一张明信片后面用法语写了几句谈情说爱的话:“我十分爱您”,“我对您一见钟情”,等等,我准备一到适当的时候就派它们用场。我还叫他作好了事先的安排,于是他就当上了双方的牵线人。最后,他回来说:“全都谈妥了,代价是一路易,可是你得付她从戏馆到她家里的来回车钱。”
我犹豫了一下。“她住在哪儿?”我问。
“车钱最多是十法郎。”
但这十法郎却把我难倒了,我没料到还有这样一笔额外费用。“她不能够走路吗?”我带开玩笑地说。
“您听我说,这位姑娘可是高级的,您必须给她付车钱,”他说。
我勉强答应了。
等一切都谈妥了以后,我就登上花楼台阶,在她旁边走过去。她笑了笑,我转身向她瞥了一眼。“今儿晚上!”
“太好啦,先生!”
因为我们在休息之前还要演出,所以我约好等我的戏演完了以后再去会她。我朋友说:“趁我唤那姑娘的时候您去叫车,这样就不会浪费时间了。”
“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