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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想过浪漫生活-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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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刚唱到一半,钱就像雨点儿似的扔到台上来。我立即停下,说我必须先拾起了钱,然后才可以接下去唱。这几句话引起了哄堂大笑。舞台管事的拿着一块手帕走过来,帮着我拾起了那些钱。我以为他是要自己收了去。心里这样想着,我嘴里就向观众们说了出来,这一来他们就笑得更欢了,尤其是看到管事的拿着钱走过去,我那样急巴巴地紧跟着他。直等到他把钱都交给了母亲,我才重新回到台上,继续唱歌。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拘束。我向观众们谈话,舞蹈,还做了几个模仿动作,有一次是模仿母亲唱她那支爱尔兰进行曲,歌词是这样的:    
      赖利,赖利,就是他那个小白脸叫我着了迷,    
      赖利,赖利,就是他那个小白脸中我的意。    
      我走遍了大大小小所有的部队里,    
      谁也比不上他那样又漂亮又整齐,    
      比不上雄赳赳的八十八部队里,    
      那一位高贵的中士,他叫赖利。    
      我重复地唱歌曲中的叠句时,完全出于无心,也学母亲那样沙哑着嗓子唱,没想到观众却大为欣赏。他们有的大笑,有的喝彩,接着就把更多的钱扔了上来。当母亲走出台来,领我走时,观众都报以热烈的掌声。那天夜里在台上露脸,是我的第一次,也是母亲的最后一次。    
      命运之神捉弄人时,既不稍存怜悯,又不顾及公道。他对母亲就是那样儿。母亲的嗓子此后始终不曾恢复。深秋转入寒冬了,而我们家的境况也越来越拮据了。虽然母亲平时有打算,储蓄了一点儿钱,但那点儿钱很快就花光了,而她的首饰和其他少数积聚的一些东西,为了开销度日,她也给送进了当铺,仍旧希望自己的嗓子能够恢复。    
    


童年童年时光(3)

        同时,我们已经从三间舒适的住屋里搬进了两间屋子,最后搬进了一间屋子,我们的什物逐渐减少,而新搬去的地方,那环境也显得更加阴暗了。    
      她相信了宗教,据我猜想,这是希望信仰可以恢复她的嗓子。她经常去威斯敏斯特桥路的救主堂做礼拜,每逢星期日我都得在那儿坐到巴哈的风琴乐曲奏完了,焦急地耐着性子听F·B·迈耶牧师讲道,牧师热情激动、扣人心弦的声音在教堂中回荡,好像谁拖着脚步走      
    过来的声音。他那讲道肯定是很动人的,因为有时候我看见母亲悄悄地擦眼泪,这使我感到有点儿不安。    
      我清楚地记得:我是怎样在一个炎热的夏天领圣餐,那个凉凉的银杯,里面盛着鲜美的葡萄汁,怎样沿着一排排信徒传递过来;当我呷得过多时,母亲的那只手怎样轻轻地阻止了我。而当牧师合上了《圣经》时,我又是怎样感到如释重负,因为这表示讲道就快结束,大伙儿就要开始祈祷、唱最后的赞美诗了。    
      母亲自从信了宗教,就难得再去看她戏剧界里的朋友。那个世界已经烟消云散,只留下一片回忆了。好像,那时候我们一直过着困苦的日子。一年的短暂时间,就仿佛是漫长无尽的辛苦的一生。当时我们生活在抑郁寡欢的阴暗中;工作本来就不容易找,何况母亲除了演唱以外什么事都不会做,找工作就更加不容易了。像她这样一个身材矮小、漂亮灵活的女人,在维多利亚时代奋斗是很不利的,因为那个时代里贫富有着天壤之别,穷苦的妇女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干一些粗重活儿,或者是在血汗工厂里做苦工。偶尔她也找到了帮人家领孩子的工作,但是那种机会究竟难得,况且雇用的时间又是很短的。然而她很有主意:由于曾经替自己制戏装,她学会了一手好针线,可以为一些教友们做衣服,靠这挣几个先令。但这点儿收入简直不够维持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由于父亲酗酒,戏院就不跟他按期订合同,而他每星期十先令的补贴也就不按期付给我们了。    
      母亲这时候已经卖去了她大部分的东西。最后可以出手的只剩下了她那一箱子戏装。这点儿东西她一直死保住不肯放,希望嗓子能够恢复,可以重新登台。有时候,她偶尔翻箱子找什么东西,我们就会看见一件闪亮的绣金戏装,或是一头假发,于是就央求她穿戴起来。我记得,有一次她穿戴了法官的长袍和帽子,和她那衰弱的嗓子唱出一支她从前自己编写、曾经唱红了的歌曲。那支歌轻快活泼,是二拍子的,歌词是:    
      我是一位女法官,    
      也是一位好法官。    
      判断案子很公平,    
      审理官司可真行。    
      我要教律师    
      明白几件事,    
      还要让他们看一看,    
      女孩儿到底有多大能耐……    
      接着,她就以惊人的潇洒姿态,开始表演她那优美的舞蹈,一时竟忘了她的缝纫活,只顾唱另几支得意的歌曲逗我们乐,一面还合着那些歌曲跳舞,到后来直跳得气喘吁吁,精疲力尽。这时候她就要谈到从前的那些事,给我们看一些她的旧戏单。有一张戏单上面是:    
      特 约!    
      扮相美丽 技艺超群    
      正派喜剧女角 擅长舞蹈、反串    
      莉莉·哈利    
      她向我们表演时,不但拿出了她自己那些轻歌舞剧的玩意儿,而且模仿她在那些所谓正派戏院中所看到的其他女演员。    
      她每说一出戏,总要同时扮演几个角色:比如,说到了《神奇的十字架》,她就要扮演梅茜亚怎样眼中闪出了神灵的光芒,走进兽圈去让狮子吃。她还要模仿穿着五英寸高跟鞋(因为生得矮小)的威尔逊·巴雷特,学他那样装出祭司长的腔调宣布:“这基督教是个什么玩意儿,我不明白。但有一点我是肯定的,那就是,既然它能够造就了像梅茜亚这样的女人,那么罗马,不,那么整个世界都会变得更纯洁了!”……她演到这里时,可能是带着点儿幽默的神气,但多少是在欣赏巴雷特的演技。    
      她具有一种直觉,永远能够辨出那些有真正才能的艺人。不论是谈到女演员中的爱伦·泰丽,或者是杂剧厅里的乔·埃尔文,她都要分析他们的艺术。她那样理解演戏的技巧,是出于一种本能,而也只有一个爱好戏剧的人,才能像她那样谈论戏剧。    
      她总是讲一些有趣的轶事,边说边表演,比如,她叙述拿破仑皇帝生平的一件事情,说他怎样在他的书房里踮起了脚去取一本书,这时候内伊元帅拦住了他(母亲同时扮演两个角色,但总是表演得很诙谐),说:“陛下,让我来给您拿吧。我人更崇高。”这时候拿破仑把眉头一皱,把脸一板,说:“什么更崇高?应该说更高!”    
      她总是模仿蕾尔·格温那样演戏,并且有声有色地描绘蕾尔怎样抱着她的孩子,向王宫中楼梯上探出了身子,威胁查理二世道:“给这个孩子一个封号,否则我就要扔下去摔死他!”于是查理皇帝来不及地答应,说:“好的好的!封他为圣奥尔本斯公爵。”    
      我记得,一天傍晚,那是在奥克利街我们地下室的那间屋子里。我发高烧没完全好,仍旧在床上躺着。雪尼到夜校里读书去了,家里只有母亲和我两个人。那天下午,天已经很晚,她背对着窗户坐着,一面读《新约》,一面以他人无法模拟的神态表演和解说书中的故事,叙述基督如何爱怜穷人和小孩。她那样伤感,也许是因为当时我在生病吧,但是,以前我的确不曾听过或看到,谁像她那样清晰动人地说明基督的为人。她谈到他如何宽容和体谅一般人,谈到那个女人犯了罪,那些暴徒要用石头砸死她,基督就对他们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砸她。”    
      她一直谈到天色已经昏暗,直至点灯时才停下来,然后又接着讲,耶稣怎样使病人相信,只消摸一摸他的衣裳穗子,他们的病就会好了。    
      她谈到那些祭司长和法利赛人的仇恨妒忌,描绘耶稣如何被捕,如何在彼拉多巡抚面前显得那样安详和庄严,彼拉多一面洗着手一面说(她用演戏的神态念这句道白):“我查不出这个人有什么罪。”她还讲,那些人怎样剥了他的衣服,用鞭子抽他,把一顶荆棘编的王冠戴在他头上,戏弄他,啐他,说:“恭喜你,犹太人的王啊!”    
      这样说下去时,她不禁流了泪。她讲到西门怎样帮着背耶稣的十字架,耶稣眼光中露出了感激的神情;她讲到那个悔罪的强盗,说他跟耶稣一起在十字架上就刑时怎样请求赦免,耶稣说:“今日你要同我在乐园里了。”他从十字架上向下面看他的母亲,说:“母亲,看你的儿子啊。”接着,在临死时的那一阵痛苦中,他叫喊着:“我的神呀,你为什么离弃我?”讲到这里,我们俩都哭了。    
    


童年童年时光(4)

       “你可以看出,”母亲说,“他是多么富有人情味啊。和我们大伙儿一样,他也会怀疑呀。”    
      母亲的话使我太感动了,我恨不得就在那天夜里死了去见耶稣。但是母亲对此并不表示热情。她说:“耶稣要你首先生活好,做好了你在这个世界上应做的事情。”在奥克利街那间阴暗的地下室里,母亲使我看到了这个世界上前所未有的慈祥的光辉,只是在这种光辉的照耀下,文学和戏剧才具有它们最伟大、最富有意义的主题,也就是关于爱情、怜悯与人性的主题。    
      我们生活在下等社会里,是很容易养成那种不注意语法的习惯的。但是母亲永远不受环境的感染,十分留心我们的谈话,随时纠正我们的语法,使我们意识到,我们是有身份的人。    
      我们的家境越来越窘困了,当时我年幼无知,常常怪母亲为什么不再去演唱。她总是微笑着说,那种生活矫揉造作,是虚伪的,一个人在那种环境里是很容易忘了上帝的。然而,每当她谈起了戏剧时,她往往会忘了情,又兴奋激动起来。有时候,旧事重提,她会低下头去对着她的活计,好半晌沉默无语,而我也感到闷闷不乐,因为我们此后再也不会过那种丰富多彩的生活了。后来,母亲抬起头来,看见了我那副沮丧的神情,就强颜为笑地安慰我。    
      冬天渐渐近了,雪尼没有可穿的衣服了;于是母亲就用她自己那件旧天鹅绒短衣给他改制了一件上装。那件短衣的袖子上有着红黑两色的条纹,肩上还打了褶儿,母亲虽然想尽了办法去改制,但怎么也改不好。雪尼被强着穿这件衣服时哭起来了,他说:“学校里那些孩子看了,会怎样想法呀?”    
      “管人家怎样想法呢?”母亲说,“再说,看上去它挺有气派嘛。”母亲有一种能够说服人的本领,所以,直到今天,雪尼仍旧弄不明白,当时他怎么肯穿上了那件衣服。他不但穿了那件衣服,而且穿了母亲的一双截低了的高跟鞋,这一身打扮害得他在学校里打了多少次架。孩子们都管那叫“雅各给的彩衣”。    
      我呢,穿了一双母亲用她那件红色紧身衣改制的长统袜(看上去它们就像是打了褶儿的),被大伙叫作“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    
      在这万分愁苦的日子里,母亲患了偏头痛症,只好停止做活计,并且,接连许多天,不得不把敷了茶叶的眼睛缚起来,躺在黑暗的屋子里。毕加索有过一个蓝色时期,我们过的则是灰色的日子。当时我们靠救济贫民的布施,领赈济的包裹和施粥所里发的票子。雪尼趁课间休息时间去卖报,这对补贴家用虽然有如杯水车薪,但也不无小补。然而,危难总是有它的极点的,我们那一次也可以说是否极泰来了吧。    
      一天,母亲还没完全好,眼睛上还蒙着绷带,雪尼突然冲进了我们那间黑暗的屋子,把他的报纸向床上一扔,说:“我拾到一个钱包了!”他把一个钱包递给了母亲。打开了钱包,她只见里面是一捧银币和铜币。她赶快束紧钱包,接着就激动地倒在床上了。    
      原来,雪尼到公共马车上去卖报。在一辆车的顶层上,他发现了空座上有一只钱包。他赶快把一张报纸向上一覆,好像是无意中落下来的,接着就把报纸连同钱包一起拾起,赶紧离开了车。他在广告牌后面空地上打开了钱包,看见了一捧银币和铜币。他告诉我们,他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直跳,也不去数那些钱,就束紧钱包,跑回家来了。    
      等到母亲清醒过来时,她把包里的钱都倒在床上。但钱包仍旧是沉甸甸的。夹层里还有一个小袋儿。母亲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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