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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庄严地宣布了他的罪状,接着就问他:“你有没有罪?”
我们这位无法无天的小家伙不肯回答,只傲然向前直瞪着眼睛。于是他被拉到了架子跟前;因为他矮小,就让他站在一只肥皂箱上,这样就可以用皮带把他的手腕缚了起来。他挨了三板子,然后被送到外科医生那儿医疗去了。
每逢星期四,就要在运动场上吹响喇叭,我们都停止游戏,像塑像似地僵在那里,这时欣德拉姆大尉就对着一只扩音器,宣布星期五应当去受罚的那些人的名字。
有一天,星期四,我大吃了一惊,只听见我的名字被报出来了。我怎么也猜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然而,当时我竟会莫名其妙地感到兴奋——这也许是因为我成了一幕戏里的主角吧。到了受审的那一天,我走进场去。校长说:“人家告你放火烧堤防(指的是厕所)。”
这可是冤枉。原来有几个孩子在那石头地板上烧一些碎纸片儿,我是在火烧着的时候走进去解手的,但是点火的人当中并没有我。
“你有没有罪?”他问。
我很紧张,并且被一种无法控制的力量支配着,于是脱口而出地说:“有罪。”当时我既不感到气愤,也不觉得冤枉,只意会到一种可怕的危险,就听凭他们把我领到了桌子跟前,在我屁股上抽了三藤条。砭肌灼肤地痛得我停止了呼吸,但是我并没有哭出声来。我虽然已经不能够行动,被抬到了垫子上去休息,可是我却觉得自己是勇敢地胜利了。
那时雪尼在厨房里打杂,事先不知道这件事情,直到我受罚的那一天,他和其他的孩子一同列队走进健身房,一眼看见我在桌子后边露出了脑袋向外张望,才大吃一惊。后来他告诉我,看着我被抽那三藤条时,他气愤地哭了。
做弟弟的提到了他的哥哥,总是管他叫“我那小家伙”,说时会感到得意,并且觉得有人保护着自己。所以,我从饭厅里出来,有时候就去看“我那小家伙”雪尼。他在厨房里打杂,常常偷偷地递给我一个里面夹了一大块黄油的面包卷儿,而我就把它藏在运动衫里面走出来,然后和另一个孩子分了吃——这并不是因为我们肚子饿,而是因为吃这么丰富的大块黄油是难得的奢侈享受。但是,享受这种精致的点心好景不常,因为雪尼离开了汉威尔,到“埃克斯默思”号训练船上去了。
一个贫民习艺所里的男孩,年龄一满十一岁,就可以由自己选择,将来是去参加陆军或是海军。如果是要参加海军的话,他就被派到“埃克斯默思”号上去实习。当然,这并不是强迫的,但是雪尼一心想要在海上做出一番事业。这一来我就一个人留在汉威尔了。
儿童把头发看作是一件十分亲切的东西。第一次被剃了头发,他们会哭得很伤心;不管头发长得怎样:是浓密的,是直的,或是鬈的,他们都会感觉到自己本身的一部分被割裂了。
有一个时期,金钱癣成了汉威尔的流行病,因为它最容易传染,所以患这病的儿童都被送进了二楼俯临运动场的那间隔离室。我们常常仰起头来望那些窗子,看见那些可怜的孩子正在眼巴巴地看我们,他们的脑袋被剃得精光,用碘酒染成棕色。那副样子怪可怕的,我们向他们看时直觉得恶心。
因此,有一次在饭厅里,一个保姆突然在我背后停下来,拨开了我的顶心发,说:“这是金钱癣呀!”这时候我就忍不住哭起来了。
医治了好几个星期,那段时间好像是漫长得永远也过不完的。我被剃光了头,涂上了碘酒,像一个采棉花的人那样在脑袋上包了一条手绢。但是,我绝对不去向窗外面看下边那些孩子,因为我知道他们是多么讨厌我们。
童年兰贝斯贫民习艺所(3)
在我隔离期间,有一次母亲来探望我。当时她不知怎的离开了贫民习艺所,正在设法让我们重新有一个家。一看见她来到,就好像看见了一束花儿;她是那么鲜艳,那么可爱,我因为自己身上穿得邋里邋遢,剃光了的头上涂着碘酒,觉得很不好意思。
“瞧他这张龌龊脸,你可得原谅他呀,”那个保姆说。
母亲笑起来了,我很清楚地记得,她怎样紧搂着我吻我,一面十分亲切地说:“不管你多么龌龊,我总是爱你。”
此后不久,雪尼就离开了“埃克斯默思”号,我也离开了汉威尔,我们又和母亲在一起了。她在肯宁顿公园后面租了一间房间,有一段时期里还勉强能够维持我们的生活。但是,过了不久,我们又回贫民习艺所里去了。我们之所以会回到那儿去,大概是因为母亲很难找到工作,而父亲戏院里的生意也更清淡了。在那短短的一段时期里,我们经常从这一个后间搬到那一个后间,就像是在玩跳棋似的——而最后的一步则是回到了贫民习艺所里。
由于住的地方属于另一个贫民救济区,这一次我们就被送进了另一个贫民习艺所,然后从那儿转进了诺伍德学校,那地方比汉威尔更加凄凉,那儿的树木更高大,树叶也更浓密。也许,乡间的景色是更秀丽的,但那气氛也是愁人的。
有一天,雪尼正在赛足球,两个保姆把他唤出了场子,说母亲疯了,已被送进凯恩-希尔疯人院里了。雪尼听到这不幸的消息时毫无反应,又回到了场子上去赛足球,但等到球赛一结束,他就独自悄悄地走开,哭起来了。
他告诉我这件事,我听了不相信。我没有嚎啕痛哭,但在昏乱中完全感到绝望了。母亲怎么会疯了呢?她是那样一个无忧无虑、性情爽朗的人,她怎么可能疯了呢?我恍惚中感觉到,她这是故意地要丧失了理智,抛弃了我们啊。在绝望中,我仿佛看见她无可奈何地瞪着我,逐渐在一片空虚中消失了。
一星期后,我们听到正式宣布这一件事;我们还听说,法院已作出判决:父亲必须负责抚养我和雪尼。想到要和父亲住在一起,我感到很兴奋。以前我总共只和他见过两次面,一次是看见他在舞台上,一次是我走过肯宁顿路上的一幢房子,他正和一个女人从前面花园里的小路上走出来。我停下来望着他,出于天性,知道他就是我的父亲。他招手唤我过去,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只觉得当时的情景很有趣,好像是在演一出戏,于是装出了不解事的神气说:“我叫查理·卓别林。”这时候他会意地向那个女人瞥了一眼,摸了摸他的口袋,给了我一枚二先令半的银币,我毫不怠慢,一直跑回了家,告诉母亲,说我遇见父亲了。
学校管事的用那辆面包车把我们送到了肯宁顿路二百八十七号,也就是我曾经看见父亲从花园小路上走出来的那幢房子。上次和父亲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开了门。她面孔消瘦,满脸愁容,但是长得很漂亮,有着高大匀称的身材、丰满的嘴唇和牝鹿样忧郁的眼睛,年纪大概已有三十了。她名字叫露易丝。看来卓别林先生当时不在家;一经办完例行的手续,在文件上签了字,那位管事的就把我们交给了露易丝,她就把我们领上楼去,到第一层楼梯口前面那间客厅里。我们走进去时,一个小男孩正坐在地板上玩耍,他是一个四岁大的孩子,长得很俊,有着乌黑的大眼睛,留着浓密的棕色鬈发。这就是露易丝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异母兄弟。
一家人住了两间屋子,前房虽然有很大的窗户,但透进来的光却仿佛是从水底里反映上来的。看上去所有的东西都好像和露易丝一样忧郁;墙上糊的纸叫人看了愁闷,马毛呢的家具叫人看了愁闷,玻璃罩里做成标本的梭子鱼,吞吃了另一条同样大的鱼,但嘴里露出了它的脑袋,那样儿更是叫人看了愁闷得心里难受。
她在后间里多摆了一张床,让我和雪尼睡,但是那张床太小了。雪尼说,他要睡客厅里的沙发。“叫你睡在哪里,你就睡在哪里,”露易丝说。这句话一出口,大家再没有话可说,都僵在那里了,于是我们又走回到那间卧室里。
我们不曾受到热诚招待,这是毫不奇怪的。抚养我和雪尼的责任是突然强加在她肩上的,再说,我们都是父亲的弃妇所生的孩子。
我们俩默默地坐在那里,看她怎样摆桌子准备一些吃的。“过来,”她对雪尼说,“你也可以做点儿事情,去给煤篓子里添上煤。再有你,”她转过身来对我说,“到白鹿酒店隔壁小菜馆里去,买一先令碎肉回来。”
我巴不得离开了她和她周围的一切,因为我心中越来越隐隐地觉出一种恐怖,只希望我们能够回到诺伍德去。
后来父亲回家来了,他很慈祥地招呼我们。我完全被他吸引住了。吃饭的时候,我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留心看他怎样吃菜:他切肉的时候那样拿着一把刀,就好像握着一支笔。此后好些年里,我一直模仿他那样儿拿刀。
露易丝告诉父亲,说雪尼嫌床太小,父亲听了就叫他睡在客厅里的沙发上。雪尼的这一胜利,激起了露易丝的反感,从此她对雪尼结下了仇恨。她经常在父亲面前说他的坏话。虽然露易丝性情忧郁,脾气暴躁,但是她一次也没有打过我,甚至没有装出要打的样子来吓唬我,然而,因为她恨雪尼,所以我一直害怕她。她常常喝酒,这就使我更加感到恐怖。每逢喝醉了,她就露出了一副不顾一切的可怕的神气;她有时候对着她小儿子那张天使一样美丽的脸蛋儿高兴地笑,可小儿子却用一些下流话辱骂她。由于某种原因,我从来不和这个孩子接触。虽然他是我的异母兄弟,但我不记得曾经有一次和他谈过话——这也难怪,我几乎要比他大四岁。有时候,露易丝坐在那儿,一边喝酒,一边默默地思索什么,于是我就感到恐怖。雪尼根本不去理她,他经常很晚才回到家里。可是我一放学就得直接回家,因为要跑跑腿儿,干些零碎杂活。
露易丝把我们送进肯宁顿路学校读书,这在那凄凉的生活中也是一种排遣,因为,和其他的孩子在一起时,我就觉得不那么孤单了。星期六下午放假,但我从来不盼望这个日子,因为那天我得回家洗地板,还要擦那些刀叉,并且,每到这一天,露易丝照例要开怀畅饮。我在一旁擦那些刀叉,她总是和一个女朋友坐在一起,一边喝着酒闲寻气恼,一边大声儿向她的朋友抱怨,说她怎样必须照看我和雪尼,说她怎样受了委屈。我记得她说过:“这一个还好(指我),可那一个是个小流氓!应当把他送进感化院——再说,他又不是查理的儿子。”她这样恶毒地骂雪尼,我听了又是害怕又是发愁,于是只好闷闷不乐地去睡觉,但是又气恼得怎么也睡不着。那时我还不满八岁,但是,在我一生中,那些日子是最漫长和最悲哀的了。
童年兰贝斯贫民习艺所(4)
有时候,逢到星期六的夜晚,我感到十分伤心,听到有人走过后面卧室的窗子底下,用手风琴拉出了轻快的乐调,那是一支苏格兰高地进行曲,还有几个粗野的青年人和几个嘻嘻哈哈笑着卖水果的姑娘,合着乐曲唱歌。他们唱得那样活跃有力,真好像是一些铁石心肠的人,对我的哀愁无动于衷,然而,当音乐声逐渐去远,声音越来越轻时,我却对它感到不胜留恋。有时候,一个沿街叫卖的小贩走过去,特别是每天夜晚都要走过去的那个小贩,仿佛他是在高声唱着《统治吧,大不列颠!》,唱到最后还拖了一个粗浊的尾声,其实,他只是在叫卖牡蛎啊。我还可以听到,隔开三家门面的酒馆里,那些顾客在歇火上门的时候喝得醉醺醺的,哭声哭气,大声嚷嚷,唱着一支当时流行的伤感歌曲:
看在旧日的情分,别把仇恨记在心上,
看在旧日的情分,还请你多多原谅。
人生一世没几年,大家何苦吵个没完,
这颗心呀最宝贵,你可别叫它破碎。
握手言欢莫记恨,
看在旧日的情分。
我根本不喜欢歌里的那种情趣,但是它好像投合了我当时忧郁的心境,所以我被它唱得睡着了。
雪尼很晚才回到家里(他好像总是那么晚),临睡前总要去翻那菜橱。这情形惹恼了露易丝,一天夜里,她已经喝了好些酒,就走进屋子,扯掉了他的褥单,赶他出去。但是雪尼已经准备好怎样对付她。他赶快把手伸到枕头底下,猛地掣出了他用一个长鞋绊钩磨尖了的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