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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衣衫褴褛的红军士兵反绑着双手,被保卫局的人押过来,在凶狠的叫骂声和命令声中,他们在山脚边一字排开,背过身去。面前是青山绿树,山上野花迎风开放,不远处就有一条清亮的小河潺潺流过,朝霞温柔地洒过来,明艳无比,原本是轻松浪漫的时刻,但这时的气氛却异常的压抑。所有的人都知道,又有一场血腥的场面将要出现。
脸上有一道疤痕的保卫局长跑去向湘鄂西中央分局书记、军委分会主席夏曦报
告,说昨夜开小差的二十八个人捉回了二十三个。身材消瘦矮小的夏曦骑在马上,脸色铁青,目光冷硬,嘴唇边的一缕稀疏的小胡子不停地哆嗦。良久,他抬起头来,冷冷地望一眼山顶上正在飘浮的一团乌云,突然挥了挥马鞭子,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统统枪毙!”
这是谁都知道的结果。连日来,已经有上百名逃离革命队伍的人被捉回后执行了死刑。尽管如此,还是有人不要命地逃跑!保卫局长向夏曦敬个礼,跑到队伍前,大声喊道:“各就各位,准备——”
二十几个左臂缠着红布条的保卫局的士兵刷刷地举起了枪,向着那二十三个逃兵瞄准。逃兵们有的脸吓白了,有的傻了眼,目光呆滞,更多的人面若岩石,十分冷漠,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妈的,红军眼见着已到穷途末路,今天即使不被枪毙,明天也会饿死,或者是被白狗子打死。反正是个死,就这熊样了。
保卫局长扬起的手臂即将落下来。就在这时,几匹马沿着山路急速跑来。行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身材魁梧,浓眉大眼,面容威严,唇上留着修剪整齐的黑胡子,腰里斜插着一根长长的烟杆子。有眼尖的人小声嘀咕:“贺军长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赶来的人正是贺龙。紧随在他身后的是他的警卫参谋罗扬,然后是两个膀大腰圆的警卫员。罗扬大声喊道:“住手!枪下留人!”
贺龙的马从夏曦身边一闪而过。贺龙连看都没看夏曦一眼,这在平时是不可能的。保卫局只执行夏曦的命令。夏曦是红军中著名的“二十八个半”之一,毕业于莫斯科东方大学,和王明是同学。在红三军,夏曦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夏曦的命令就是党的命令,因此,保卫局长走到贺龙面前,不冷不热地行个礼:“报告军长,夏主席命令,枪毙这些革命的败类……”
贺龙哼一声,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放人!”
保卫局长回头望一眼夏曦。奇怪的是,夏曦往日的骄横突然不见了。夏曦居然没有任何表示。贺龙两眼冒火,厉声道:“枪毙,枪毙……我红三军都快让你们给枪毙光了!……给我放人!”
保卫局的人缓缓把枪放下了。
贺龙下马。逃兵们转过身子,惊愕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无论怎样,做红军的逃兵是可耻的,是不能饶恕的。他们不敢与贺龙对视。贺龙一一望着他们,突然雷鸣般吼道:“都给我站好!”
二十三个人都像是突然换了个人,虽然双手被反绑着,但他们蓦地一震,挺胸收腹,立正站好。贺龙痛苦地摇摇头,低沉地说:“以我贺龙的脾气,枪毙你们八回都不解气!但是,现在我不怪你们,我们红三军一年多没打一个胜仗了,我们丢掉了洪湖根据地,跑到黔东来,东躲西藏,连一块巴掌大的根据地都没有,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部队也只剩下这可怜的三千人……我们两年损失了两万多人!……”
有人开始流泪。贺龙的眼里也涌出泪滴。平时谁见过贺老总流泪?贺老总是个硬汉子,贺老总是不会流泪的。可是现在,他流泪了。他嘴唇哆嗦着,又说道:“你们是看不到希望,才走的,对吧?……是我们这些当指挥员的,对不住你们……给你们松绑,你们想走就走吧。但我贺龙不会走!我贺龙永远都不会离开这支队伍!哪怕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罗扬上前,对保卫局的士兵们吼道:“松绑!”
保卫局长似乎也被贺龙打动了,他并没有用眼睛去询问夏曦,而是扭过脸,摆摆手。士兵们接到命令,纷纷放下枪,上前去松绑。
贺龙翻身上马。在他身后,二十三个人突然都大声哭起来,有的跪下了,有的边哭边道:“贺军长,我们死都不会跑了……”有的说:“贺老总,你枪毙我们吧……”
背后哭声一片。贺龙的坐骑从神情沮丧的夏曦身边一驰而过。
这时候是1934年的6月。红三军三千多人一头钻进贵州东部的大山里,虽然暂时脱离了危
险,但依然凶多吉少。从湘西转到贵州说是斗争的需要,其实是不得已而为之,是在逃窜,是在躲避,正像敌人说的那样,变成了流寇。最感到窝囊的是贺龙。仅仅在两年多前,他一手创建的洪湖根据地和江西苏区、大别山革命根据地并称为红军三大根据地,鼎盛时期的红二军团最多时有三万人马。那时候是何等气派啊!不仅湖北的徐源泉、长沙的何键奈何他不得,就连南京的蒋介石提起他也是唉声连连。谁知好景不长,红军没毁在敌人手里,却栽在了自己人手里,尤其是夏曦被中央派到洪湖以后,不停地搞肃反,大抓所谓的“改组派”“AB团”,杀害了无数的红军官兵,还说这是在不折不扣地执行中央的指示,防止敌人混到革命队伍里来,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因此混入革命队伍的敌人才是最危险的敌人。
搞来搞去,洪湖根据地全部丢掉了,红二军团只剩下几千人,不得已缩编为红三军。后来在湘西也待不住了,只能转移到黔东来。贺龙对黔东并不陌生,当年他曾经在此地驻防,一九二五年北伐时他就是从黔东领兵出发的。
这天,队伍来到沿河县的枫香溪。枫香溪是个古镇,在这一带名气很大。但是红军还没到,镇上的老百姓全都扶老携幼被吓跑了。红军开进镇子,几乎见不到一个人。晚饭时贺龙没胃口,只吃了半碗糙米饭,扔下碗,拎上钓鱼竿就到了镇子外面的小河边。他心情郁闷,钓鱼是他最好的调节方式。
罗扬跟在贺龙后面。罗扬曾经是汉口的进步大学生,因钦佩贺龙在南昌的惊天举动,于是投笔从戎,跑到洪湖投奔贺龙,从此一直呆在贺龙身边,他算是贺龙的副官,兼任警卫参谋,是贺龙最信得过的人之一。
罗扬站在贺龙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看着他把鱼竿伸到河面上。夕阳不见了,天空突然阴云聚合,冷风嗖嗖刮来,吹走了一天的燥热,使人顿觉舒坦。许久之后,罗扬终于发现,贺龙心思根本不在钓鱼上,他面色冷峻,仿佛在痛苦地思索着什么。
突然间电闪雷鸣,下雨了。雨滴刷刷地打在水面上,激起一层层浪花。一个卫士跑步送来一把油纸伞,罗扬接过,奔到贺龙身边,替贺龙撑起伞,道:“军长,快回屋吧……”
贺龙烦躁地挥挥手,示意罗扬离开。罗扬深知贺龙的脾气,不敢违拗,只能退后两步,默默地收起伞,陪着贺龙淋雨。很快,雨水就打湿了他们的肩头。
贺龙一动不动,像雨中的一尊雕塑。
《雄关漫道》 第一部分《雄关漫道》 第一章(2)
这时,又有一把伞飘过来,撑在贺龙头顶上。贺龙刚想发火,抬头一看,是军政委关向应,便忍住了。
想了想,贺龙扔下钓鱼竿,站起来,与关向应久久地对视着。关向应道:“胡子,有什么要说的,你就说出来。”贺龙痛苦地摇摇头:“小关,再这样下去,我红三军就全完了!……”关向应点点头:“谁都知道,要是没有你贺胡子,红三军早垮了,撑不到今天。”
贺龙挥了挥手中的烟袋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提议,立即敦促夏曦召开湘鄂西中央分局会议,讨论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必须有个根本的改变!”
关向应兴奋地道:“我同意!”
罗扬说:“我去请示夏书记。”
关向应说:“小罗,还是我去吧。”
当晚,在枫香溪一座地主家的宅院里,贺龙、夏曦、关向应三位,还有红四师师长卢冬生四人,分别坐在一张八仙桌的四边。桌子中央点着一根蜡烛,烛光下,每个人的脸都有些虚幻。
罗扬掩上屋门,走到院子里,警惕地守卫着。雨仍然在下。
贺龙用力吸他的大烟斗。关向应吸着小烟斗。夏曦不见了往日的盛气凌人,双目无神,小心地擦拭他的眼镜。
贺龙咳嗽一声,道:“老夏,开会吧?”
夏曦站起来:“好。我宣布,湘鄂西中央分局会议正式开始……你们哪位先讲?”
“我先说!”贺龙正正身子,“我贺龙从军打仗,有十六七年了,打过一些胜仗,也打过不少败仗。但是,从来没有像这两年这样子窝囊!我们的洪湖根据地全丢掉了,部队减员百分之九十,好端端的红二军团只得缩编成红三军。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我说句难听的话,我们就像丧家犬一样,处处被动,处处挨打!群众不了解我们,把我们当成土匪,见了我们就躲,就跑。同志们,我们已经到了绝境,随时都有被敌人聚歼的可能!”他坐不下去了,站起来,痛心疾首地说,“常言道,野鸡有个山头,白鹤有个滩头,红军没有根据地,怎么行?!我建议,立即在黔东创建新的革命根据地,尽快结束这种四处躲避、不停游荡的生活!”
贺龙把烟斗猛地砸在桌子上。蜡烛的火苗一阵摇晃。夏曦一怔,低头吸烟。贺龙坐下了。
关向应举手:“我同意老贺的意见。”
卢冬生跟着举手:“我也同意。”
夏曦沉默不语,把自己埋在了烟雾里。
关向应说:“我还建议,立即恢复被夏曦同志强行解散的党团组织和政治机关。各级政治干部几乎都被当作‘改组派’杀光了,红三军只有在座的我们四位是党员,这也太不正常了!”
贺龙举手:“这个提议好,我支持!”
卢冬生看一眼夏曦,仿佛下了决心似的:“我也支持。其实,红三军只剩下你们三个党员,我的组织关系还在上海呢!”
夏曦恼怒地望一眼关向应和卢冬生,但仍旧不语。
关向应是辽宁金县人,1925年入党,也算个老党员了,他毕业于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在“六大”上当选为中央委员,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1932年到湘鄂西,任中共湘鄂西中央分局委员、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湘鄂西分会主席、红三军政委。这两年,他一直看夏曦的脸色行事,唯夏曦之命是从,虽然他觉得有时候贺龙是对的,但夏曦代表党,为了维护团结,很多时候他站到夏曦一边,但是这天,他完全站到了贺龙一边,这让夏曦感到意外。
七师师长卢冬生这年只有26岁,他是贺龙的老部下,参加过北伐和南昌起义,起义失败后担任交通员,负责贺龙的部队与中共中央的联络,经常跑上海,他的组织关系一直在上海党组织那里。这两年他也被夏曦搞怕了,平时不怎么发言的。可是今天,他和关向应一样,完全站在了贺龙一边,这令夏曦始料未及。
贺龙又说:“还有,立即停止肃反!肃反,肃反,把同志们的心都肃寒了,不能再搞了!”
这时,夏曦突然开口了,语气强硬:“老贺,老关,肃反是中央的决定,我是在不折不扣地执行党的六届四中全会的决定!还是那句话,我决不允许你们诋毁过去四次肃反的伟大功绩!我还准备进行第五次肃反!”
贺龙耐心地:“老夏,肃反是中央的决定,这没错。但是你扩大化了。肃反暂时停止行不行?好让大家喘口气。”
关向应说:“对,应该停一停了,肃反搞得人人自危,大家没有心思干别的,这样下去确实很可怕。”
终于,夏曦还是软了,他望着三人,犹豫道:“好吧。我同意在黔东创建新的根据地,同意恢复党团组织……肃反也可以暂停,但是一旦时机成熟,我还要进行第五次肃反。”
说完,他颓然坐在太师椅上。贺龙、关向应、卢冬生三人兴奋地站了起来。
恢复党团组织的工作一上来就遇到极大困难。各师、团都进行了动员,可是,都过去两三天了,全军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恢复党籍,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当干部,大家伙都顾虑重重。
显然人们是心有余悸,肃反扩大化捆杀的大多是党员,是干部,人们认为党员、干部等于是‘改组派’,‘改组派’就等于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