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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传-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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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陈世发随即报了自己的生年月日时辰,刘不才取张纸记下来,随手放入口袋。
                                                                                
    正经话到此告一段落,陈世发开始默默地喝酒,喝的是混浊如米泔汁的土酒──松江府
出米,几乎家家都酿得有这种文人笔下的所谓“浊醪”,甜甜地如喝酒酿汁,极易上口,但
后劲很大,等到自知不妙想敛手时,酒性已经发作,而且往往一醉便人事不知。刘不才在松
江老大家上过一回当,颇具戒心,而陈世发却不大在乎,一口接一口地喝,喝到后来,常常
叹气,仿佛抑郁难宣似地。这就是刘不才所以说他“长毛做厌了”的由来。              
                                                                                
    前两天不便问,这一夜不同了。从小王一到,他们的交情就进了一步,而且是一大步,
问问陈世发的往事,自然不算冒昧。                                                
                                                                                
    “巡查!”他用很恳切的声音说,“我这几天陪你喝酒,总看你闷闷不乐,想来是有心
事。能不能跟我谈谈?或者我倒可以帮你个忙,替你出个把主意。”                    
                                                                                
    “这个忙你恐怕帮不上,你不知道我的心事,不过跟你谈谈也不要紧。我先说我的出身
──。”                                                                        
                                                                                
    陈世发投长毛时,还是个“小把戏”,隶属“翼王”石达开部下,由帐下亲兵擢升为偏
裨之将。咸丰六年,“天京”内讧,杨秀清、韦昌辉冤冤相报,砍杀不绝,这年冬天,石达
开回师平乱,一时“满朝欢悦”,别有一番兴旺气象。                                
                                                                                
    哪知不到半年功夫,形势大变,因为“亲贵”与群小妒功忌贤,大加排挤。忌石达开最
深的不是别人,是“天王”洪秀全的两个胞兄,一个是原封安王的洪仁发,一个是原封福王
的洪仁达。                                                                      
                                                                                
    这两“王”本来是无知乡愚,做梦也不曾想到有此显贵的一日,揽镜自顾,怎么样也看
不出镜中人具王侯之相。自己看不起自己,便想到别人大概也看不起他,这个念头横亘在胸
中,就大不自在了,心心念念所想的,就是怎么样能教人不敢看不起自己?              
                                                                                
    于是一班小人,正好利用他俩这番心理去攻石达开,这双难兄难弟便天天在洪秀全面前
进谗,危词耸听,说石达开的权柄太重,总有一天为韦杨之续,夺权造反。一旦气候已成,
无人可制,只有束手待毙,不如早早翦除了的好。                                    
                                                                                
    洪秀全谗言听得多了,疑惧横生,却也拿不出驾驭的办法,只有渐渐疏远。石达开见此
光景,寒透了心,知道此人不可共大事,决定远走西蜀,自己去创一番事业。            
                                                                                
    他是咸丰七年五月里渡江北上的,皖南沿江的嫡系部队,几乎完全带走,那时陈世发就
已当到巡查,因为奉派到皖北助战,不能跟着石达开一路走,及至留了下来,因为派系不同
,处处遭受歧视,这几年调来调去,吃苦有分,升“官”无缘,混到今天,依旧是个巡查。
                                                                                
    “照我的资格来说,就算‘六等爵’还巴结不上,至少也该是一个‘朝将’了!他娘的
,他们都看我是翼王的人,硬是压住我,官不升不要紧,这口气咽不下。”陈世发愤然地在
桌上捣了一拳,将酒碗都震得飞了起来。                                            
                                                                                
    跟陈世发的激动相反,刘不才保持着出奇的冷静,因为他泄露了他的秘密,就没有什么
东西可以使人害怕,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使人紧张了。                                
                                                                                
    “巡查──”                                                                
                                                                                
    “不要叫我什么巡查!”陈世发几乎是咆哮地,“哪个要当什么巡查?你叫我世发,或
者叫我老陈好了。”                                                              
                                                                                
    “恭敬不如从命。不过体制也不可不顾,你到底带着好些弟兄。”刘不才平静地说,“
我们大家以先生相称。陈先生,你再喝口酒,把心定一定,我们好慢慢谈、细细谈。”    
                                                                                
    最后这两句话,听来意味深长,陈世发果如所言。喝口酒,微微喘息着,等待刘不才发
话。                                                                            
                                                                                
    “陈先生,你想买这些枪,总有些别的道理吧?”                                
                                                                                
    “不错!”陈世发答说,“我有别的道理。”                                    
                                                                                
    是何道理,只有刘不才自己去猜。这就有了进言的余地。                          
                                                                                
    但操之过切,亦非所宜,不过问了这句话,如果没有个交代,显然也是欠聪明的态度。
因而点点头说:“我猜想你总有点别的道理。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必问,日久天长,你总会
让我知道的。是不是?”                                                          
                                                                                
    “是的。等把事情办好了,我还是要跟你商量。”陈世发略停一下又说:“刘先生,上
海夷场上消息灵通,我想请你替我打听一个人。”                                    
                                                                                
    “哪个?”                                                                  
                                                                                
    “翼王。”陈世发忧郁地说,“早先我听说他在广西,无粮无饷苦得很,好些人都拉着
队伍,投到忠王这里来了。现在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刘先生,务必请你替我打听个下落出
来。”                                                                          
                                                                                
    他这番话,也就表明了他的意向,心存故主,想投奔了去。照此看来,陈世发倒着实是
个有血性的侠义男儿,自己跟他既有这段不平凡的遇合,好歹要在他身上尽一番心,才是做
人的道理。于是他很郑重地答应:“我不知道打听得到,打听不到?总归一定当桩大事去办
,这趟打听不到,我托出人去,迟早总有确实资讯。”                                
                                                                                
    “重重拜托!”陈世发举一举杯说,“刘先生,遇见你,实在是我走了一步运。”    
                                                                                
    “但愿如此!但愿你脱运交运!”刘不才隐隐约约地,希望能点醒他。              
                                                                                
    ***                                                                      
                                                                                
    第二天一早,刘不才办好“挥纸”,交给小王,陈世发本想替他弄匹马,倒是刘不才不
愿,因为这时候的马是极珍贵之物,遇上不讲理的长毛,硬夺了去,反害他要长途跋涉,不
如坐船的好。                                                                    
                                                                                
    “陈先生,”刘不才自觉不须再如以前那样顾忌,率直地提出要求,“我想送他一程。
”                                                                              
                                                                                
    “随便你。或索性你也办一张‘挥纸’,跟他一起到嘉兴走一趟。”                
                                                                                
    这不太妙了!但转念自问,在陈世发会想,有没有这个必要?没有。那就不宜造次,因
而笑笑答道:“不必!无缘无故去走一趟,有啥意思?”                              
                                                                                
    于是刘不才送小王上船,卸下一个刻著名字的“田黄”戒指作信物,嘱咐他到嘉兴去找
孙祥太。同时,说明他们是换帖弟兄,所以关于刘不才的情形,对孙祥太无话不可谈。他要
告诉孙祥太的只有两句话,第一,转告朱家放心,不日可以到上海;第二,孙祥太在这半个
月中,千万不要离开嘉兴,同时为朱家眷属准备一条坐船,随时要用。                  
                                                                                
    ***                                                                      
                                                                                
    第二天中午时分,小王原船回到金山卫。对陈世发自有一番假话,说埋在嘉兴的一批枪
械,损坏得出乎意料,原以为经过整理仍旧可用,谁知锈得竟无可措手。                
                                                                                
    “那就算了!请你们两位明天就动身吧。”陈世发很明快地说,“但愿你们回来就有东
西带来。我的东西是现成的,刘先生,你可以抄个单子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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