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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过河拆桥?”
“过河拆桥于舍亲有什么好处。现在是同船合命,连左制军在内,都要靠这里。”
“刘三哥,你的话倒说得还实在。”杨二不由得说了真心话,“有些官军,一面孔自以
为了不起的样子,把我们贬得一文不值。我就不服!大家真刀真枪,上过明白!”
“照这样说,杨二哥,你大概先当我也是那样的人?”
“这也不去说他了。我倒再问一句:如果我们不过去呢?”
“那,那就只怕要看别人的热闹了!”
“这是怎么说?”
“好比赌台上一样,一上了‘路’,一定要下注,错过一注,心里懊悔,手上就更加谨
慎了,要看着再说。结果呢,越看越下不了手,岂不是只好看别人的热闹?”
听这一说,杨二的心就痒了。然而这是拿赌作譬仿,到底不是真的赌,而且一输亦不是
输钱,而是输身家性命,所以他不能不强自按捺纷乱而兴奋的心情,仔细看一看,到底是真
的上了“路”没有?
抹不掉的是苏州杀降的影子,“刘三哥,”他只有这样问:“你是你的看法,庄家又是
庄家的看法,明明看是活路,作兴是在钓鱼。我们跟你的身份不同,一上了钩是再也逃不掉
的了。”
刘不才点点头,慢吞吞地答道:“上钩不上钩,先不去说它,如果你自己当自己是一条
鱼,那就要睁大眼睛看一看,一座池塘,四面有缺口在放水。水放光了,鱼就死了!活活困
死,杨二哥,你不甘心吧!”
杨二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处于将涸的池塘中,“那条鱼,”他问,“如果从缺口中冲了出
去,龙归大海,岂不逍遥?”
“不见得。缺口外面作兴布着网。”刘不才灵机一动,立即改口,“不过,你跟令亲的
处境不同,如果你想从这个缺口冲出去,我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噢!”杨二深深看了一眼,“怎么冲法?”
“船就在海塘外面。这条船有常捷军的旗子,官军的辖区通行无阻。你想到哪里,到哪
里!”
杨二不作声,取起那盏有名的所谓“太谷灯”的烟灯灯罩──整块水晶所雕,用一方手
帕擦了又擦,十分起劲。这好整以暇的动作,恰恰表现了他内心的紧张。
刘不才不肯错过机会,紧接着说道:“我倒替你想好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包你安安稳稳
,无风无浪,舒舒服服地过一生。”
“是,是哪里?上海?”
“上海,夷场上!”刘不才说,“现在好多长毛在那里,尤其是手里有积蓄的,更加适
意,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洋人不都帮官府的吗?”
这就是提出一个疑问:洋人帮官府,官府指名索人,则夷场亦不足以成为逋逃薮。这当
然是不明白夷场情况的话,刘不才便从容陈说,将官府的势力达不到夷场的事实与原因,一
一道来。在杨二便有顿开茅塞之感了。
“刘三哥,”杨二毕竟撤尽了藩篱,“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替我们开了两条路
,我们决定挑一条路走,请你稍为等一等,我一定有切切实实的回话给你。”
“好的!”刘不才隔着烟灯拉住他的手说:“我们都是‘脚碰脚’的朋友,一切都好商
量。”
“我知道。”杨二答说,断然决然地,“我赌了!”
他的想法是,举家──包括蔡元吉一家在内,带着搜括来的金珠细软,当夜就搭刘不才
坐来的船到上海,以夷场为安乐窝,安度后半生的日子。然而蔡元吉却不是这么样。
“手下的弟兄呢?”他说,“我们不可以只顾自己,不顾别人。我只问你一句话:姓刘
的信得过,信不过?”
“信得过。”
“那好!”蔡元吉毅然决然地说,“我年纪还轻,还想做一番事业,躲到夷场上去过无
声无臭的日子,我不干。”
听得这话,杨二颇有意外之感,因为他这个妹夫,一向听他的话,说什么,是什么,不
想遇到这种重要关头,却会自作主张,而且主张相当坚决。
“二哥,”蔡元吉又说,“人各有志,不可相强。我决定带着弟兄过去,你如果想到上
海,你管你走吧!”
这倒也是一个办法,不过既属至亲,患难相共,说不出独善其身的话,呆了一会说道:
“做事要留退步,我倒有个两全之道,我送妹妹、外甥到上海。你过去以后看情形,能合则
留,自然最好,不然就回上海,先守一守再说。”
“二哥,你倒真是一只手如意,一只手算盘,世界上那里有这样好的打算?”蔡元吉笑
了。
“怎么呢?”
“你不想想,虎防人、人防虎,我们相信人家,人家是不是相信我们?”蔡元吉放底声
音说:“家眷不过去,一个人去归顺,只怕来的这两位客人先就要疑心,蔡某人搞的什么花
样?莫非送走了妻儿老少,后顾无忧,预备敞开来干一场?”
设身处地想一想,自然也觉得不能无疑。杨二倒没有主张了。
“二哥,”蔡元吉却稍为改变了原来的想法,“我赞成你走。
你这两年舒服惯了,投过去了就能做个官,那种军营当中的苦,你也吃不来。倒不如现
在脱身。狡兔三窟,你能在上海安个家,对我们夫妇总是一件好事。”
“好!那就这样。”杨二说道,“我们辛苦了一场,总要留下点东西,我替你保管。”
“这──”蔡元吉说,“只能带些细软,现银子不能带。”
“为啥?”杨二问道,“莫非还要孝敬官军?”
“这也不是。弟兄们的饷要发。”
“官军会发饷,何用你费心?”
“话不是这么说。左制军不比李中丞,他那里饷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