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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德。报上的许多评论说,宣统皇上的这种美德正是那些野心无限膨胀的军阀们所缺少的,军阀们只会把百姓推向水深火热之中来满足自己的权势欲望。
庄士敦走到皇上跟前道:“如今的形势对皇上很有利,各军阀忙于争夺权利和地盘,不会留心紫禁城,如果皇上外示韬晦,内事改革,必然大有作为。”
溥仪大惊,对庄士敦,他总是隐藏自己恢复故物,恢复祖业的志向,没想到他早看出来了。
“改革不是正在进行吗?”
庄士敦道:“力度不够。有一个腐败的内务府在,皇上想实现自己的志愿是不可能的。”
溥仪道:“上次说的郑孝胥,不知是否能来?”
“陈师傅已去信邀他,皇上可以问问陈师傅。”
溥仪叫来陈宝琛道:“陈师傅,你和庄师傅都极力夸赞郑孝胥,听说你已去信邀他,不知情况如何。”
陈宝琛道:“他就要到北京了。”
“再写信问一问,看他是否有志来紫禁城,若他有什么不情愿的地方,千万不可强求。”
“皇上,郑孝胥可不是随波逐流的浅薄之辈,绝不是见风使舵的势利小人,他一定会到紫禁城来为皇上效忠的。”
溥仪听从了庄士敦的建议,在郑孝胥没来之前,就大刀阔斧的对内务府进行了改革。
首先,上次给他陈奏的做过张学良老师的镶红旗蒙古副都统金梁被任命为内务府大臣,不久,又任命他的岳父荣源为内务府大臣,不久又任命宝熙为内务府大臣。在短短的十多天里一连加任了三个内务府大臣,这在有清以来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溥仪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要内务府大臣们能够互相监督。
金梁刚上任没有几天,面见皇上道:“皇上,内务府中饱舞弊的事若不刹住,皇上难成大业。臣仅上任几日就发现,内务府今年已抵押了古银古玩现款达五百多万元,可是内务府现在已空无分文,又要抵押。试想,民国的政府答应给清室的优待款是每年四百万两,虽然他们一分未付,可可是内务府的开支却已经突破了五百万块银元。皇上,五百万块银元的开支啊!皇上见到内务府干什么了?这些惊人的开支、惊人的抵押如果让报界知道了,皇上的清誉将毁于一旦!”
“真的开支这么多吗?真的抵押了这么多的珍宝吗?”溥仪的眼球突了出来,他吃惊的程度是难以形容的。
“确实是这么多。拿出一半的钱来,可以装备两个师了。”
“金都统,你就大胆的整顿吧,朕支持你,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不要顾忌什么!”溥仪勉励金梁。
金梁道:“臣已是风烛残年,又蒙皇上眷顾,委以重任,这种恩遇,老朽将以整个生命作为报答。”
果然,又过了几天,金梁密奏溥仪道:“皇上,臣有件事不敢说。”
“什么事你就只管说。”
金梁道:“有关皇上的亲戚,皇上能听得进去吗?能饶我的过激言词吗?”
溥仪道:“我最欣赏的文章是武侯的《出师表》,里面最令我难忘的句子是亲贤人远小人的说法。朕难道是阿斗那样的昏君吗?”
金梁流泪叩头说道:“吾主英明如此,处退位之地,臣真是痛心疾首。为吾主能早日复位,我也顾不了其他了。”
据金梁密告,溥仪岳父上任没几天,就和内务府大臣绍英、耆龄一起办了一次抵押。内务府的签字人是绍英、耆龄、荣源,另一方是北京盐业银行经理岳乾斋。抵押品是金编钟、金册、金宝和其他金器,抵押款数八十万元,期限一年,月息一分。合同规定,四十万元由十六个金钟——共重11万1千4百39两——作押品,另四十万元的押品则是:八个皇太后和五个皇后的金宝十个,金册十三个,另外加上金宝箱、金印池、金宝塔、金盘、金壶等,计重一万零九百六十九两七钱九分六厘,另外还有不足十成的金器36件,计重八百八十三两八钱,另加上嵌镶珍珠一千九百五十二颗,宝石一百八十四块,玛瑙等珍品四十五件。
“皇上,”金梁流泪陈奏,“只这最后一笔的四十万元抵押来说,就等于把金宝、金册等十成金的物件当成荒金折卖,其余的则完全是白送,更没有计算其无可估量的艺术价值。皇上,这是什么抵押啊!这与偷盗皇上的财物有何不同?皇上想一想他们中饱私囊到了何等程度!”
“这这这真是欺君枉法到了极点!”溥仪气急败坏,对侍卫叫道,“叫荣源来!”
“皇上,老臣告退了。”金梁慌张地道。
“好,下去吧。”
不一会儿,荣源到了养心殿,跪在皇上面前。许久,溥仪并没有说话,只是气哼哼地坐在那里。
“皇上,找臣来有事吗?”荣源小心翼翼地问。
溥仪道:“我明白了我的内务府的开支为什么超过慈禧老佛爷内务府开支的最高记录的原因,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皇上说的这事,臣确实不了解。”
溥仪道:“慈禧老佛爷的内务府每年开支不过三十万两,就是在老佛爷的七十大寿时,也不过是加到七十万两,可是现在,我的内务府每年的开支却达到六百万两!这是为什么!”
“皇上,咱们的开支有这么多么?”
“别装糊涂了!”溥仪拍着桌子道,“我让你到内务府,就是让你帮朕整理家产,以期恢复祖业。可是,你到内务府不久就与他们吃在了一处,现在见到了朕还装糊涂,你可以对不起朕,你也可以对不起皇后吗!”
“皇上”,荣源知道了他的事被皇上发觉了,磕头道,“皇上,臣再不会做第二次了。这一次,是臣初入内务府,不知其中的关节,上了套子被套住了。皇上,下次决不会再犯了。”
“起来吧。”
“谢皇上,饶了巨,臣实在是不懂其中的关节,才贸然签了字。”
溥仪道:“我就相信你这一次,下一次再犯,你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臣绝不会再犯了。”荣源又跪在地上碰起头来。
一天,溥仪正在看金梁送来的内务府账薄,庄士敦师傅和陈宝琛师傅两人进来。溥仪抬头看过去,他们的身后跟着一个人,这人扫帚眉毛,二目深陷,鹰钩鼻,薄薄的嘴唇旁是几绺山羊胡须。来人没等庄士敦和陈师傅介绍,进门三步即跪倒在地,口称:“臣郑孝胥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溥仪心里一惊:这个刀棱脸就是陈师傅和庄师傅夸上了天的郑孝胥!
“你果真是郑孝胥?”溥仪问。
“臣正是郑孝胥。”
“起来!快起来吧,庄师傅和陈师傅整日夸赞你,我也渴思许久了,今天终于如愿。”
“臣息影闹世多年,混迹红尘数载,没想到卑微之躯竟能蒙皇上关心。臣今得睹天颜,如见日月行天,江河经地,吾主定能建万古不废之宏业!”
郑孝胥起身后,溥仪赏坐。郑孝胥行礼后坐下,便滔滔不绝的谈论起来。他从盘古开天辟地一直谈到未来的大清中兴。谈到高兴处眉飞色舞,唾沫四溅;谈到激昂慷慨处,则声泪俱下,捶胸顿足。溥仪大为倾倒,道:“先生就留下来,在这里是能够施展自己的报负的。此地虽小,但可积土成山;源流甚微,但可积水成渊。先生在此,可以帮朕兴风雨,腾巨龙;先生在此,让朕有‘鱼之有水’之感。留下来吧!你定会作出一番伟业!”
溥仪说得豪情满怀,郑孝胥更是意兴勃发,见桌有纸笔,提笔展纸,挥手写下诗句,曰:君臣各辟世,世难谁能平?
天心有默名,惊人方一鸣。
落落数百言,肝脑输微诚。
使之尽所怀,日月悬殿楹。
进言何足异,知育乃圣明。
自意转沟壑,岂知复冠缨。
独抱忠义气,未免流俗轻。
须臾愿无死,终见德化成。
郑孝胥写罢“纪恩诗”道:“皇上对微臣如此器重,微臣敢不竭尽弩钝?臣以为,为今之计,要成大业,必聚财播德。皇上若使复辟具财政上的保障,必先整顿内务府;若使圣德远扬,必利用舆论以造声势。臣有详案,条分缕析,不揣鄙陋,今天就献于皇上。”
说罢,郑孝胥递上一本自己以小棣书写的奏陈。溥仪初翻一下,里面正是详细的整顿计划,心里大喜。
郑孝胥等人退去后,溥仪展开条陈,如饥似渴,废寝忘食的看起来,里面开源节流之法,条条详细;扩张外势之略,语语中的。
两天后,溥仪破格授郑孝胥这位汉人做总理内务府大臣,让他掌管印钥,为内务府大臣之首席。同时,加郑孝胥太子少保衔,赏他紫禁城骑马。
毓庆宫中,郑孝胥流泪道:“陈师傅、庄师傅,谢谢二位恩公的举荐,皇上对在下如此重用。”
陈宝琛道:“这是你自己的道德才能感动了圣上。不过,有清以来,还没有谁享受皇上这种一天三道谕旨的殊遇,你可不要辜负了圣上的期望。”
郑孝胥道:“深感皇上一日九迁之恩,在下一定要彻底整顿内务府!”
庄士敦道:“郑大人,整顿内务府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不比做一国的总理更容易,你可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无论如何,我都会帮圣上除了这块心病的”。郑孝胥说完往内务府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陈宝琛叹道:“郑孝胥才高八斗,但见识未必很深。从他的谈论和表情看,他对内务府,显然不够了解。”
庄士敦却道:“紫禁城就是缺少像郑先生这样德才兼备而又雷厉风行的人。我倒以为整顿会有圆满的结果的。”
陈宝琛不再说什么,只是长叹一声,心道:“看来我向皇上引荐此人可能是个大错误。”
一会儿,庄士敦走了,朱益藩道:“适才我听见陈师傅一声长叹,似乎是为郑孝胥而发,能把内心的话说给我听听吗?”
“我倒不是叹他整顿内务府是否会成功。”
朱益藩道:“那么陈师傅必定是叹自己所举非人了。以我看来,此人鼠目豺声,好利贪名,夸夸其谈,今后可能会把皇上引入歧图。”
“我所担心的正是此事——我真是老糊涂了。”
“陈师傅不必多虑,一切都是天意。”
庄士敦离开毓庆官来到养心殿,见到溥仪说:“皇上,有郑孝胥为皇上整顿内务府,皇上可以放心地悠闲此日子了,何况皇上的身体也须锻炼锻炼。我以为可以在建福官的大场废墟上建一块网球场,这样既可恰情养性锻炼身体,又可示外人以韬晦,何乐而不为呢?”
“太好了!庄师傅,这事交于你了,快布置修建吧,越快越好。”
庄士敦请了英国的一个工程师,工程师又带了几位技师,几个人画了图纸,在宫中一边游览,一边指挥施工,很快,一个球场建好了。自然,庄士敦又受命买了相应的整套器具。
溥仪来到重华宫,他很少到这儿来,只因为荣源吃回扣吃得太急太过分了,溥仪迁怒婉容,才与文绣接触得多了。
“万岁爷来了。”有太监道。
“万岁爷来了。”宫女又向文绣传达着。
可是文绣仍坐在那里抚琴,连头也不抬一下。
“惠心,”溥仪走上前抚着文绣的肩道,“我真羡慕你这种生活,整日沉浸在高山流水之中,把玩书画,无事又手谈数局,真神人也。”
“是啊,我真的成了神人。我似乎不是生活在人间。”
“所以你这琴音才没有尘世的俗响,这正是你胸无尘世渣滓的体现。”
文绣道:“皇上真的成了我的知音了。”
“现在英文学得怎样了?”
“‘亨利’,‘达令’,我还是会说的,但是既是神仙中人,怎可说此尘世中的话语呢。”
溥仪道:“文绣,我的心中,你和婉容并没有区别。至于大婚礼,皇后的生日礼,包括婉容的家人来宫中会亲,等等这些事情,全是旧礼法使然,我欲革除,可是阻碍重重。不过,待我在宫中的其他重要的改革胜利后,我会顾及到其他的方面的。我说这些,主要是想表明后妃是平等的,都是我的妻子。”
“改革家,你想改掉我神仙似的地位吗?”
“是的,文绣,我今天来这里,就是请你去学打网球的。”
“哟,球场建好了?”
“是的,刚建好我就来这里了。”
“皇后可是在天津进过新学堂,请过洋师傅的,网球场是为她建的吧。”
溥仪道:“文绣,你是我第一个邀请的人,我请的老师是庄师傅,如果你需女教师,我可以让庄师傅再请。”
“我要一位女教师!”文绣终于站起来,面靥如花,“亨利,咱们比赛,看谁打得好!”
“一定,不过肯定是你输!”
“才不会呢!我的劲比你大,不信,咱们推推手看。”
二人站立,推起手来,溥仪一用劲,文绣轻巧地闪过,溥仪一个踉跄,文绣笑道:“怎么样?你输了吧!”
“你耍滑头,咱们再比!”
文绣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她体会到在皇上的心里,她还是有一席之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