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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仪也不再乐于到勤民楼去,他的大多数的时间花在在帝宫读书的侄辈们身上,只有在他们那里,他的尊严才是凛然不可有丝毫轻慢的。
这样,溥仪就陷入了深深地孤独和猜疑之中,他每天最好做的事情便是算卦,用各种方法算卦。
这一天,溥仪又坐在缉熙楼最东侧的佛堂里,在佛像神龛前祈祷,正在默念着,吉冈安直像幽灵一样地进来了,嗯嗯两声。溥仪抬起头来,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是皇上的御用挂,皇上到那儿,我就到哪儿。”
“这——是拜佛的地方。”
“我正是为这事而来——嗯,佛,是外国传进来的,嗯,外国宗教。日满精神如一体,信仰相同,哈!”
溥仪道:“满洲也在祭孔,以孔教教化天下,使百姓知礼,知顺从,也是很好的。”
“嗯,孔教,大汉化,距离日本远了些。皇上啊,我们大日本的天皇,是天照大神的神裔,每代天皇都是现人神,是大神的化身,日本人民凡是为天皇而死的,死后都变成神。现在日满一体,信仰当然也应一致,所以,嗯,皇上要考虑这个事。”
溥仪诚惶诚恐地听着,想着吉冈安直话的意思,不知所云。这样过了几天,溥仪见吉冈没再提起这事,也就不再想它了。这时,关东军司令官植田谦吉却找上门来。
原来。植田谦吉带着军队进入蒙古,在诺门罕,被苏军和蒙军打得大败,他跟着便被撤职,临走之前,来向满洲康德皇帝告辞。
两人寒暄了许久,植田谦吉道:“日满如此条善,实为一体,如果将来能使两个国家的信仰一至,那就好了。我以前向吉冈参谋说起过此事,后来战争紧张,把事情耽搁下来,现在皇上可以重新考虑这事。我此次到东京述职,会说起这件事的。”
植田谦吉走后,溥仪的脑海中便只剩下了他说的那些话,他的那些读书的侄子们如毓嵣毓嵒等,都不能给他出什么主意,他对溥杰,也不再放心——他身边有个日本女人。于是溥仪便叫来二妹韫和。
韫和道:“皇后近来病得更厉害了,洗脸吃饭的事,都时常忘记。”
“不要说她的事——吉冈和植田都给我说过日满一体,又说日满信仰应统一,又说什么日本信仰天照大神,他们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让满洲国崇信天照大神吗?这样不是把祖宗也给丢了?”
溥仪心里一寒,若真是如此,真的是连祖宗都不要了。
溥仪和妹妹只是担惊受怕,更想不出什么应对的办法,整日里在煎熬着。
终于,一天,吉冈安直对溥仪道:“新任关东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让我通知陛下,希望陛下能到日本去迎接天照大神。这样,才能表现日满一心一德、不可分割的关系。”
溥仪道:“满洲本有宗教,没有必要有其他宗教。”
“嗯!”吉冈安直的眼竖起来,声色俱厉,“这是司令官通知我的,这是日本的既定方针,没有任何犹豫余地!”
“那么,”溥仪嗫嚅着,“到清祖陵祭祖还是可以的吧。”
“不行!”吉冈道,“满洲是五族帝国,单祭祀满人祖先,会引起误会。”
溥仪想用迎天照大神换回祭祀祖陵的权力,这样对自己的面子也好看些,但是,日本人把一切都做绝了。溥仪痛苦了许多天,最后还是决定去日本迎接天照大神——自己在人家里,保住眼前的皇位要紧,至于祖宗和文化传统,暂时可以不要。
1940年5月,溥仪第二次去了日本,为的是迎接天照大神。
日本的接待,远不及上次隆重。
到了裕仁天皇接见的时间了,吉冈道:“和天皇就说那纸条上的话。”
“从来都是这样的,何必再说。”溥仪道。
“我是提醒皇上?”
裕仁仍很热情,二人寒暄几句话,溥仪掏出吉冈的字条,对裕仁天皇道:“我根据日满一德一心、不可分的关系,我衷心愿意迎接日本天照大神到满洲国供俸。”
裕仁道:“这是陛下自己的事,既然陛下愿意,我只有从命了。”
裕仁用手指着早已准备好了的一个桌子上摆的长方匣,还有三件东西,对溥仪道:“这些,就是神器。”
溥仪看那桌子上的东西,原来是一把剑、一面铜镜和一块勾玉。溥仪心想:这种东西在北京琉璃厂很多,太监从紫禁城偷出去的零碎,哪一件也比这个值钱,这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大神吗?这就是祖宗吗?
在归途的车上,溥仪痛哭失声。他深深地知道,他这次到日本去是多么地耻辱!这是对本民族祖先的公然背叛!而他整日为之奋斗的,就是恢复祖业。溥仪想到恢复祖业,精神又轻松起来——“祖宗,你们的在天之灵原谅我吧,我做这一切,都是忍辱负重,为的是要恢复祖业呀。”溥仪这样想着,很快进入了梦乡。
吉冈安直把他推醒,道:“皇上,这是到新京后要颁发的《国本奠定诏书》,您看一下。”
“写全了。”溥仪道。
“是的,这是总务厅嘱托佐藤知恭拟定的,皇上回新京,就该立即颁发这个诏书。”
溥仪不敢怠慢,回新京后,立即安放从日本带回的“神体”,在帝宫内建造建国神庙,祭祀天照大神。安放神体的当天,张景惠总理率文武百官,另有特殊会社代表300余人,一齐来到帝宫,举行了《国本奠定诏书》颁发式典,诏书写道:朕兹为敬立建国神庙,以奠国本于悠久,张国纲于无疆,诏尔众庶曰:“我国自建国以来,邦基益国,邦运益兴,烝烝日跻隆治。仰厥渊源,念斯丕绩,莫不皆赖天照大神之神麻,天皇陛下之保佑。是以朕向躬份日本皇室,诚悃致谢,感戴弥重,诏尔众庶,训以一德一心之义,其旨深奂。今兹东渡,恭祝纪元二千六百年庆典,亲拜皇大神官,回銮之吉,敬立建国神庙,奉祀天照大神,尽厥崇敬,以身祐国民福祉,式为永典,令朕子孙万世祗承,有孚无穷。庶几国本奠于惟神之道,国纲张于忠孝之教。仁爱所安,协和所化,四海清明,笃保神庥。尔众庶其克体朕意,培本振纲,力行弗懈,自强勿息。钦此!”
从此以后,每月初一、十五,溥仪都要和吉冈安直一起到建国神庙去祭拜。每逢祭拜之前,总是先在家里对自己的祖宗磕一回头,到了神庙,面向天照大神的神龛行礼时,心里念叨着:“我这不是给它行礼,这是对着北京坤宁宫行礼。”
一天,吉冈安直道:“每次祭祀行礼,我见皇上总像是在默祷什么,这不太好,嗯,皇上对天照大神,对八纮一字,应有所了解,所以,嗯,我请了一位日本著名神道家给陛下讲神课。这位神道家是大日本帝国皇太后的神道讲师,所以,皇上要仔细听讲领会。”
溥仪道:“这样最好,下次我在默祷中,就会更加虔诚了。”
神道家来了,他叫笕克彦,头发长长的,个子奇矮,看上去像个泥捏的陶俑。他在溥仪书房的墙上挂了一幅图画。这幅图上画着一棵树。笕克彦讲解道:“陛下请看,这棵树的树根很发达,它相当于日本的神道;上面的枝叶很茂盛,相当于各国各教。所谓八纮一字,就是一切根源于日本这个祖宗。整个满洲、中国的根源,更在日本。皇上明白了吗?”
溥仪忙道:“明白了,明白了,各国文明的源头,精神的,物质的,都在日本。”但是他心里却道:真是胡说八道!
笕克彦又挂了一幅图,上面画着一碗清水,旁边立着若干酱油瓶子、醋瓶子。神学家侃侃说道:“这清水好比日本神道,酱油、醋则是世界各宗教,如佛教、儒教、道教、基督教、回教,等等。日本神道如同纯净的水,别的宗教都发源于日本的神道。”
更是胡说八道,有悖常识——溥仪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露出极恭敬的神情,道:“全世界的生民都仰赖日本天照大神的保佑。”
“陛下这样领悟,就懂得日本神道的真谛了。”
溥仪要做的“政事”,似乎就是对天照大神的祈祷了。至于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对东北如何加紧掠夺、压榨,则完全由国务院替日本人干,溥仪只要在送来的文件、规章、法律条文上写上“裁可”两字即可。
一天,吉冈安直对溥仪道:“陛下,大日本帝国,嗯,还有满洲国,向英美宣战以后,太平洋战场上,大日本帝国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嗯,大日本帝国就要领导世界,建立世界新秩序。这个,嗯,在满洲国建国十周年之际,陛下应意识到,没有日本,便没有满洲国,嗯,所以应该把日本看成满洲国的父亲。所以,嗯,满洲国就不能和德国、意大利一样,称日本国为盟国友邦,应称亲邦。嗯,亲邦——陛下明白了吗?”
6
溥仪成了真正的儿皇帝,内心一片凄怆,可是,无论如何,应以自己的利害为行为的最高准则,如果保证安全、保全生命,只能随着日本人的心意转。孟子说的舍身取义,义高于一切,被溥仪理解成为了恢复祖业,当忍爱一切屈辱——勾践不也做过犬马被吴王驱使吗!
溥仪在精神鸦片的麻醉下,苟且偷生。
国务院真正的头头——总务厅长官武部六藏,把张景惠和各部大臣叫到办公室里,道:“圣战到了关键时候,满洲国要作出表率,起到榜样的作用。首先,在精神上,要认识到日本才是父母之邦,日本是各国的领导,没有日本,便没有今后繁荣的世界,没有日本的领导,世界就会走向纷乱、堕落。所以,满洲国要视日本为义邦,为亲邦,我这里拟了一份《建国十周年诏书》,你们看看,没有意见,就交与皇帝陛下颁行。”
国务院总理张景惠看了看,第一个发言,道:“日本就是咱的父母之邦,咱是个大老粗,说句明白的话,我们就像是婴孩躺在日本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吃她的奶,受她的保护。叫日本为亲邦,是合适的。”
其余的部长们并没有异议,于是张景惠把诏书拿到溥仪那里,溥仪钤了玉玺,诏书便颁行天下——“我国自肇兴以来,历兹十载,仰赖天照大神之神庥,天皇陛下之保佑,国本奠于惟神之道,政教明于四海之民,崇本敬始之典,万世维尊。奉天承运之柞,垂统无穷。明明之鉴如亲,穆穆之爱如子。夙夜乾惕,惟念昭德,励精自懋,弗敢豫逸。尔有司众庶,亦咸以朕心为心,忠诚任事,勤勉治业,上下相和,万方相协。自创业以至今日,终始一贯,奉公不懈,深堪嘉慰。宜益砥其所心,励其所志,献身大东亚圣战,奉翼亲邦之天业,以尽报本之至诚,努力国本之培养,振张神人合一之纲纪,以奉答建国之明命。钦此!”
溥仪刚封上印玺,关东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来了。见了他,溥仪忙站起来道:“日本与满洲国乃是一体不可分的关系,我一定举国力为大东亚圣战的最后胜利,为以日本为首的大东亚共荣圈奋斗到底。”
“陛下的这种看法令我感动,陛下对日本亲邦的诚挚态度会有回报的。我今天来这里,是想让皇帝陛下做个表率。现在正是圣战的关键时期,急需钢铁,所以——我有点不好开口。”
“日本为我父母之邦,如有要求尽管明确提出。”
吉冈安直道:“圣战正在紧要关头,日本皇军为了东亚共荣圈各国的共存共荣,作奋不顾身的战争,它要担当起父母之邦的责任。而作为大东亚共荣圈的一员,每个国家都应尽量供应物资,特别是金属。嗯,陛下可以率先垂范,亲自表现出日满一体的伟大精神,比如这宫中的钢铁,就可让它支持圣战。”
梅津美治郎道:“陛下感到困难吗?”
“不不不!”溥忙道,“这是我们应尽的责任。”
于是溥仪立即命令把宫中的铜铁器具,门窗上的铜环、铁挂钩等等,也一齐卸下来。
溥仪回到缉熙楼,拿出了许多白金、钻石首饰,又搜寻几件银器,放进包裹里。
谭玉龄走了过来,道:“皇上,这是干什么?”
“献于日本人,支持圣战。”
谭玉龄道:“我看日本人是长久不了的,这不是好事。皇上,不要为日本人这么卖命了,这样得不到好结果。”
溥仪吓出一身冷汗,凑到谭玉龄耳朵跟前,道:“你怎么这样说,这屋里有窃听器,吉冈安直肯定在这里安了窃听器。”
谭玉龄叹了一口气道:“皇上,不要这样孱弱,这样是不能恢复大清的。”
正说着,吉冈安直如幽灵一样地闪了进来,道:“贵人好像对大日本帝国的圣战不抱什么信心。”
溥仪吓得两股战战,喘不过气来。谭玉龄道:“哪里哪里,大日本皇军所向无敌,在珍珠港击破了美国海军,在南洋又有重大的胜利,至于中国内地,汪精卫这样的国民党精英人物都投进了日本的怀抱,可见,大日本帝国的圣战一定能取得全面的胜利。”
“啊,哈,贵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