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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欲望看作是背离人的本性的,他们所说的成仙成佛,实际上就是要从根本上消
除人类的欲望。
在楚光看来,西方文明是建立在性恶论基础上的。按照古希腊神话传说,人类
经历黄金、白银、黄铜、白锡、黑铁五个纪元,人类因自身的邪恶而一次次被毁灭,
而新一纪人类的产生又会比上一纪人类变得更为邪恶,所遭受的惩罚和苦难也更为
沉重,这个现实就连创造人类的天神也是无力回天。而在《圣经》里,人类的祖先
亚当与夏娃从一开始就犯下天条,被赶出了伊甸园。而对人类总还怀有悲悯之心的
上帝也为人类的自私和邪恶一次次动了杀机,要把人类从地球上消灭掉。因此,西
方人在高扬人道主义大旗同时,又把个人欲望视作洪水猛兽,他们试图通过宗教、
道德、法律等强制和非强制的手段把人类的欲望约束在社会允许的范围之内,想在
个人欲望的满足与社会的和谐之间找到平衡点。
表面上看, 中国传统文化是以性善论为主导思想的,所谓〃人之初,性本善〃。
然而这观点却显得有些虚伪,是一种羞羞答答的自欺欺人。其实无论儒家还是道家,
他们对人类的欲望也是心存恐惧的,他们所提倡的道德实际就是压制乃至消除人类
的欲望,在他们看来,只有压制了个人的欲望,社会才能保持稳定与和谐。
楚光对人性的分析更多地从个人体验出发的,他很善于由己推人。他认为自己
还算是个很善良的人,但从本质上来说却是自私的,无论做什么事情,他更多地是
从个人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几年以前他曾在一次学习会上谈到雷锋的问题,他认为,
雷锋做好事其实也是一种自私的表现,因为他已经到了那样一种人生境界,不为别
人做点什么,心里就会感到难受。所以他帮助别人,只是为了使自己得到帮助他人
的那份快乐。他那天的发言引起哄堂大笑,余经理当时也在场,当时没说什么,后
来别人告诉他,余经理有几次提到这件事,说他这人思想很有些问题。
在楚光看来,一种合理的社会体制,它应该在保证社会稳定的前提下,最大限
度地发挥出人的潜能,以推动整个社会向前发展。过去我们国家许多失误,在很大
程度上来源于对人性的错误估计上。以前搞大跃进,搞人民公社,搞公共食堂,就
是过高地估计了人的本性,指望人们能够忽视个体的现实利益,激发出一种超越利
益关系的觉悟来。这种建立在虚假人性基础上的社会机制已经被证明是行不通的。
楚光认为,市场经济就是一种金钱经济,比起以往的权力经济来是一个很大的
进步。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不管人们是否愿意看到,金钱日益成为社会的主宰,正
象亚当。斯密所说的,它象一只〃看不见的手〃,利用人类的自私本性,推动着社会
向前发展。
楚光表面上很超脱很懒散,其实对企业里的事想得很多。从走进这家公司的那
天起,他就想着要解剖这个企业,加深自己对现实的了解,使自己从飘渺的虚空回
到现实的土地上来。他很早就发现这个企业的承包制所种下的弊端,这些弊端正在
吞噬着企业十来年的改革成果,使企业正逐步走向危险的境地,然而他也看到,在
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这种体制也还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对这个企业后来的发展
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然而从发展的角度来看,这只是一种过去时代的怪胎。这
个企业的领导人最大的悲剧在于他只能用五十年代的思维观念和管理体制在领导着
九十年代的企业,而这个体制本身就是先天不足的。这个体制最大的弊端就在于没
有建立一套真正合理的利益机制,来激发个人的潜能。从经营者的角度来说,企业
经营的好坏,与他本人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他所得的工资并不比手下一般工人
多拿多少。从职工的角度来说,干多干少,干好干坏,在收入上并没有拉开差距。
一个工程师的收入还不如一个熟练工人拿得多。也就是说,它根本就没有打破计划
经济体制下吃大锅饭的分配体制。这就使企业缺乏了一种内在的动力,这从那些磨
洋工的工人身上可以看得出来。
楚光总爱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对人说,什么时候能把他这种闲人给开除出去,这
个企业也就真正有了希望。事实上,在这个企业里,象他这样的闲人实在太多了。
楚光曾经把这个企业同宝钢作过对比,从生产规模上看,这个公司的钢铁产量大体
与宝钢相当,宝钢总共只有三万人,而本公司却有二十七万人,其中直接从事钢铁
主业的至少有十二万人之多,其余的产业如建筑、重型机械、海外贸易、农牧业等
等包括楚光所在这个智囊型企业在内也都是围绕着钢铁主业转的,说白了也就是从
钢铁这块大铁锅里中分出一杯羹来,从而形成了二十七万人吃钢铁的尴尬局面。如
果说在前些年钢铁市场旺销的情况这碗饭好歹还能吃得下去的话,现在作为逐渐显
出老态来的夕阳工业,已经有些自顾不及了。
从内心来说,楚光的确很留恋眼下这种清闲的生活,他很清楚,一旦离开这个
单位,他很难再找到一个这样安怡收入又可保证饱暖的环境,但他早预感到这种生
活就要结束了,这是迟早的事情。刘博总说,他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生活在贵族之
家,要是能够象奥勃罗摩夫那样能整天躺在床上就好了。几年来的懒散生活也使楚
光产出了一种少有的惰性,有时他觉得自己其实是害怕这种改变的。
尽管每个人都在企盼着,想着新领导到任后企业内部能有些变化,然而这些日
子,公司里出乎意外的平静却令人发慌。新来的企业领导人长久的沉默使人产生出
各种各样的猜测,有人说这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干才,摸清情况后必定会有很大的举
动;也有人说这是个没有魄力的庸才,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有人这是一个
聪明人,知道这副烂摊子是没法收拾的,只想维持原状,不会有什么大的举措。大
家的耐性毕竟都是有限的,在漫长的等待中,人心开始涣散,各自都在谋划着自己
的出路。
楚光从来把自己当作是这里的过客,单位里的那份沉闷却令他难以忍受。他不
希望看到这个企业就这样垮下去,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但还是想凭着自己的良心,
为这个供养了他六年的企业尽一份心力。此外,这也是对那些把排斥在课题组之外
的所领导的一种挑战,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这个公司所有的人都黯然失色,他就是
要用这种方式来证实自己。
楚光对白雪说,他现在的心境格外平和,快要到了心如止水的境地。一方面他
对人生看得太透,也就很难有什么事情能够激发他的热情;另一方面他对人生采取
一种随意而安的态度,以为人生一世,有所得必有所失,所以对人生的得失向来是
不很看重的。
这么说,你对我也是不看重的了?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也不在意?白雪
瞪大眼睛看着他,问。
楚光看着白雪,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谈到人生,楚光总会想起〃潘多拉的盒子〃,创造人类的天神把所有的灾难都抛
给了人类,也给人类保留了希望。在生的苦难和死的恐惧面前,唯一支撑着人类心
灵的正是这个希望。人类正是因为有了希望才能活下去,这希望是否真正存在并不
重要。一个人倘若失去了希望,也就算看破了红尘,活着也没了想头。
在楚光看来,每个人在不同的年龄对生命的理解是不一样的,在二十岁以前,
人们理解的生命还是绿色,象春天一样,万物充满着生机,人们还很少意识到死亡,
心里充满着希望;二十岁到四十岁是人生的夏天,生命是蓝色的,就象大海的颜色,
精力旺盛的人们还能尽情地享受着生活的快乐。四五十岁后,人生便到了万物萧索
的秋天,这时的生命变成了黄色,虽然也还美丽,也还有生机,却已经能够看到生
命的黄昏;六十岁以后是人生的冬天,生命变成了灰色,没有希望,内心里怀着无
奈和悲凉,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楚光自以为把人生看得很透,在经历了父母亲的死亡以后,对生与死好象也看
得有些淡漠,这份淡漠又时时令他感到恐惧和不安。楚光追求的是艺术化的人生,
而在他看来,艺术并非是要去直面那真实惨淡的人生,而是用美在个人与死亡的现
实之间树起一道帷幕来。因而艺术家是不能对人生看得太透,看透了人生的人是很
难再感受人生的美好的。艺术的美总是虚幻的,不真实的。
从九岁那年那个叫黄毛的小男孩死了以后,死亡的阴影总是伴随着他,逼迫着
他,使他透不过气来。听到一个熟悉的人死了,他的心里总会咯噔一下,想着自己
有一天也会死去的。人一死,就会从地上消失,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知道……那
是多么可怕!他是那样留恋人生,在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敢看到棺材、不敢从坟地
边走过,任何与死亡有关系的东西,他都躲得远远的。炎热的夏天里,他总爱坐在
街头听老人们讲故事,那些鬼的故事让他让他听得心惊肉跳,晚上躺在床上便胡思
乱想。他本来是不大相信世界上有鬼的,可有时候却想,还是有鬼的好。其实,鬼
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不过给他的感觉,这鬼似乎是生命的另一种延续,它
有感情,也能看得见世界上的发生的事情,还不时能变成人形回到世界上来。
母亲去世时他没在家,后来听姐姐说,母亲死的那天晚上,她和姐夫都清楚听
到母亲在外面叫着楚光的名字。姐姐说那是母亲的魂魄来找他来了,大概是想最后
看上儿子一眼。对姐姐的话他有些半信半疑,不过他知道那时的母亲已经走到了生
命的终点,怎么也不可能再起床走动,如果姐姐的话是可靠的,那在外面呼叫他名
字的就只能是母亲的魂魄了,除此以外,不可能再有别的解释。
父亲的死却给他另外一种感觉。同母亲不同,刚强的父亲走得格外平静。身患
绝症的母亲在死前表现出强烈的求生欲望,她痛苦地叫着,哭着恳求亲人们带她去
求医看病,说她还想活下去,她的病是能治好的。可亲人们除了安慰她,骗她以外,
没有别的办法。同样被绝症折磨着的父亲却从来不怨天忧人。楚光赶回家后便听姐
夫说,被疾病折磨得痛苦不堪的父亲竟有三次试图结束自己的生命,一次是用刀,
一次是用绳子,最后一次是用枕头把自己的嘴捂住,幸亏家里人及时发现才没有得
逞。
楚光没法去想象父亲要结束自己生命时是怎样的感受,也没法理解父亲面对死
亡时的那份冷漠。不过他想在世上活了七十九年的父亲对人生一定看得很透,一辈
子沉默寡言的父亲到死那天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没法解开的谜,有时候他觉得冷漠的
父亲就象一棵老槐树,生长得无声无息,一点也不引人注目。他一生所得很少,却
从不抱怨,不管家里遭遇到什么,楚光从没有看到他表现出大喜大悲来。
父亲死前楚光一直在身边陪伴着, 他亲眼看着父亲微弱的生命燃到了尽头。〃
爸爸, 你要走上路呀!〃姐夫们把父亲扶起来,边给他穿着新衣,边拍着他的后背
大声呼唤着,楚光也跟着呼唤着,他不知道那话里的含义,恍惚中却感到父亲是要
走了,永远地走了,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爸爸,你要走上路呀!〃姐夫们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恍惚之中楚光看见父亲
那蜡黄的脸在眼前晃动着,似乎很难相信父亲真的会死去。父亲脸上表情是那样平
静,看不出是经历过许多痛苦的。
在一片忙乱声中,父亲的头歪倒下去。
〃爸爸,他走了!〃姐夫把手放在父亲的嘴边试了试,叹了口气,平静地说。
〃走了?〃楚光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问一句。
姐夫看着他,轻轻地点头。
〃他的眼睛,还睁着!〃楚光用手指了指父亲的脸,有些惊恐。
姐夫没有说话,伸出手去,在父亲眼睛上捋了一下,父亲终于闭上了眼睛。
家里的亲人很快忙乱起来,楚光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仿佛觉得父亲并没有死
去,而只是在安睡,没准什么时候还会醒来的。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一个
生命的消逝,而这个人又是给了他生命的父亲。这生命消逝得太快太轻易了,就象
小时候家里的点过的煤油灯,风一吹,就熄灭了。
或许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