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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地现出很不自在的神情。她知道他又想缩回他的壳里去了。
果然，周均立刻又低下头盯着桌面，摆出一副专心致志、不想被打扰的姿态。“事业为
重？我早说过事业是狗屁。”
“原来你还记得。想想当年在学校和刚工作的时候，你活得多洒脱……”
“那时候放浪形骸是快乐，现在机关算尽也是快乐。算你说得对，人会变的。所谓人在
江湖嘛。”周均哗哗地翻着资料，闷声闷气地说。
“我明白了。你现在很快乐是吧？我也相信，人有时候真的会身不由己。”林慧站起身
来，走到餐桌前收拾起碗筷往厨房走。
她洗完碗再次经过周均身边时，平静地说：“本来我想问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到峨眉山
去。分行组织集体休假，后天出发。现在看来你肯定没法请到假，我只好自己去了。饭菜都
还有，待会儿你想吃的时候热一下就行。我先去睡了。”
晚上快十二点了，周均把电话拔到无缝钢管厂。许厂长果然还在办公室。周均向他通报
了明天预付赔款现场会和查勘的初步安排，请他布置各部门配合。许厂长在电话里一字一句
地说：“小周，这回可要请你多费心了。”从远处那片废墟传来的羸顿声气在半夜里清晰得
有些耍芫碜判矶喾茁曳泵艿挠∠笄科茸约焊峡烊胨�
7月12日 星期四
又是一个大晴天。街上的行人仍然象往常一样匆忙。周均在公司大楼旁的烟摊买烟的时
候，老烟贩满脸堆笑：“要一条？没问题。可发票用完了，要明天才能给送来。”
“这回不要发票，自己抽的。换一条换一条。”周均止住正伸手到货柜里拿烟的老头。
“真是自己抽？”烟贩狐疑地看他，不情愿地从一个黑塑料里重新摸出一条烟摆在玻璃板
上。“保证是原厂正货。”
“少吹牛。尝了再说。”周均开始撕开包装，抽出一根闻闻，再点上火。天生一副奸商
相的烟贩竭力装出坦荡诚实的表情。“怎么样？不骗你吧？老主顾了，蒙谁也不能蒙你啊。”
周均付了钱，正准备离开时，老头儿突然自作聪明地问：“你是不是不跑外边了？又升
官了吧？”
“呸，好好地别咒我！我今儿早晨没忘了洗脸呀，你还能看得见霉字？”周均没好气地
说。所有的小商贩都有顺竿爬的本事，只要你稍为客气点，他就会得寸进尺，得意忘形，以
为天下大同，四海内外皆兄弟了。
“侯亮老念叨‘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矣’，有时候也对。但贩夫走卒的热情，比之于唐
伯虎对无心一笑的死缠烂打，恐怕还该算轻量级的骚扰。可见男人比女子，高贵者比低贱者
更为恐怖。下次再见面，得记着用这条钢鞭材料对付他。”周均想着，不禁露出一丝笑。
他叼着烟刚走开，老烟贩立即自言自语地低声开骂：“还装！不是给撸了官，自己掏钱
买整条的烟？以为自己说话挺损，还偷偷地乐。年轻轻的，不知天高地厚。该！你也知道一
包一包零买贵了，往后你小子就常来打批发吧。”
所有查勘人员都头戴印有公司徽标的黄颜色太阳帽，左臂佩有同样是黄色的袖标，每个
人脚上都穿着黑色的长统雨靴。上车前邓轩要求全体人员做到精神饱满，行动快捷，要表现
出西山保险公司职工的高素质、好风貌。
周均问张宏宽昨天这么短的时间从哪儿一下子搞来这么多双雨靴，张老太爷说：“你不
知道我们寻得多辛苦。大热天的哪个商店肯进这么多的雨靴啊。还要联系报社、电视台，还
有旗杆、横幅，都要重新做。昨天我们办公室几个人都加班到十点多。唉，邓经理考虑得真
周到，生怕大家脚给脏水泡坏了。说真的，我去了两次，昨晚上脚已经开始痒起来了。”
“是，那水里什么都有。厂里抢险的工人都晕倒好几个了。这大太阳一烤，他们说比瘴
气还厉害。您可得悠着点儿。”
“没办法，我们要干好后勤保障啊。”张宏宽见邓轩已讲完话，人们开始上车，马上转
身大声询问小田饮料和药品是否已装车，派去接记者的驾驶员什么时候动身的。
八点钟，租借的旅行车准时出发。车启动后，周均坐在发动机盖上，开始宣布分组安
排。根据对报损金额、查勘难度、人员能力等因素的综合考量，他把十一名查勘人员分为六
个小组，分别查设备、原材料、在制品及半成品、产成品、包装物、设备配件及工具。他逐
一介绍了各组查勘的重点和受损财产的形态、存放地点，把厂方昨天提交的清单拆散，分发
给各组并要求他们注意保存，最后提请全体人员注意，今天最主要的目的是对所有存放在事
故现场的财产进行数量上的清点和记录，同时对其中受损的那部分财产作出数量和程度的初
步认定。“不要遗漏没有受损的财产。不要公开对损失的意见，更不得同厂方人员发生争
执。千万记住，多问可以，多说绝对不可以。”
周均没有强调今天查勘对最后赔付结案的意义。他想这是无须说的。从面朝前方的一张
张脸上，他能读出临敌前的忐忑和冲动。如果这是一场战斗的话，那么愿上帝保佑自己的调
配没有错误，保佑士兵们来之能战，战之能胜。但愿这场战事早一天完满地结束。
想到这里，他突然产生了一丝疑惑：这真是一场战斗吗？谁是我的敌人呢？有很短的一
瞬间，他甚至隐隐地感觉自己现在的坐法似乎代表着某种暗示——我是不是在与什么东西背
道而驰？他为这种想法惕然而惊。
到厂后，查勘人员整齐地坐在厂部会议室，等待市公司领导和记者的到来。张宏宽领人
在楼前悬挂会标和横幅，会标是“无缝钢管厂‘7。9’洪灾预付赔款现场会”。左侧的横幅
上写着“西山区财产保险公司向受灾企业职工表示深切慰问！”右边一幅则是“同舟共济，
重建家园”。
邓轩和周均在许厂长办公室同厂方几位领导寒喧。客套的开场白之后，邓轩告诉厂领
导，支公司已向市公司总经理室汇报了灾情，市公司黄总今天要带领财产险处的工作人员一
起到厂并亲自送来300万元的第二期预付赔款。同时，新闻界的朋友们闻讯也要来采访，主
要是想继续深入报道无缝钢管厂干部职工自强不息、与自然灾害斗争的优秀事迹。许厂长表
态说一是感谢，二是欢迎，三是全力配合。当领导们快到要找话来说的时候，周均开始向许
厂长汇报具体的保险理赔方案：首先是与职工有关的雇主责任险和家庭财产险。被洪水冲走
而致死亡的九名职工和受伤的三人都属于雇主责任险的责任。请厂方尽快填写索赔材料，提
供医疗费单据，我们可以在收到单据的第二天就把赔款送来。公司考虑到提供残废职工的鉴
定材料可能有一定难度，同意从简，具体操作下来我同王部长去交待。至于家庭财产险，受
灾户有四十多家，损失原因有雷击和洪水两种。公司将指定维修部门进厂为职工修理被雷击
的家用电器。顺带说一句，这次上门维修，我们专门请了一家信誉好的公司，以前的定点维
修部已经更换掉了。另外，昨天我们已按被浸泡程度把进水的二十多家的财产损失分为轻
微、中等、严重三类，为了腾出人手处理企业财产险损案，我建议快刀斩乱麻，分别赔偿
200、500、800元的清理费用结案。其次是被洪水浸泡受损的汽车，公司汽车险科已经有人
到车库定损了，相信几天内赔款就可以到位。厂长、书记觉得这样是否可行？
许厂长原则表示同意，就家财险定额赔付一事，他特别要求财务部作好职工的解释工
作，“任何个人不许找保险公司闹，有什么问题只能在厂里解决。”
正说着，张宏宽领着一行人走进办公室。邓轩马上站起身，“许厂长，我来介绍我们市
公司总经理，黄总。”
预付赔款会开得很简短，邓轩主持，黄总和许厂长分别讲话。其间黄总把一个仿画着支
票图形的大硬纸牌交给许厂长，上面写着“预付赔款叁佰万元正”。办公楼前的空地上，扛
着“西山区财产保险公司理赔小分队”旗帜、着装整齐的保险公司职员和神情倦怠、衣冠不
整的钢管厂工人一齐鼓掌，摄影、摄像记者们卖力地干着自己的活儿。周均悄声同财险处的
冯处长交谈，然后向处里的宫科长和计算中心的小沈伸出手，“辛苦了。您来了我们就有信
心了，”“多关照。”三人互相点头哈腰，礼貌周到如日本国公民。
仪式一结束，查勘人员被厂方安排的库管员和统计员分别带往现场。黄总由许厂长、邓
轩等簇拥着也朝管加工车间走去。自从得知市公司将派员参加今天的查勘，周均就预先把这
未知的人员安排进了设备组，当然，自己也只能在这一组里。厂装备部杨部长和管加工车间
汪主任也陪同对设备进行查勘。
宫建新三十多岁，长得黑黑瘦瘦，戴一副变色近视眼镜。他的颈椎曾因外伤做过矫正，
愈后稍微有些强直。他烟瘾很大，牙齿被熏得焦黄，所以他很少笑容，说话也尽可能地少而
缓慢。这样一位不苟言笑，整日微昂着头，隐藏着眼睛的人物很自然地会让人在初见之下就
有冷傲之感。他到市公司已经快十年了，处理过多起大赔案，但据说至今对许多同在一幢大
楼上班的人还叫不出名字。小沈则是市公司计算中心的助理工程师，从事技术工作，这次是
临时被总经理室抽调来参加损案处理，因为邓轩在向黄总汇报时，特别强调了无缝钢管厂的
引进设备的先进性和精密性。
走进管加工车间中部的生产区，那种令人窒息的气味又一次笼罩了周均。车间里已有许
多工人和军人在挖掘、扛撬砂石，星星点点的黄帽子出没其间，显得异类而孤单。小沈手拿
厂方按周均昨天的要求提供的管加工车间设备平面图一一核对，不停地发问和记录，看得
出，他很在意这次临时性的任务，也懂得细节对最后的结论的影响力。周均对这位充满工作
热情的小老弟很有好感，他让他想起刚开始做保险时的自己。
宫科长则显得很冷淡，他嘴里一直叼着烟，随着厂方向导的引领在一台台设备前停留。
当杨部长和汪主任在耐着性子回答小沈滔滔不尽的问题时，他偶尔会突然爬到机架上去东摸
西敲一阵，或者揭开一个控制台盖板，凑近去盯着某个元件死死地看上几分钟。整个过程
中，他只问了三句话。一是事故发生时车间是否正在生产，二是当年引进设备时的订货合
同、装箱单原始资料是否仍在，三是厂方是否安排了对现场的录像和拍照。
在查勘进行的过程中，周均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么大的案子，市公司肯定会全过程
指挥和决策。处理得好与坏，赔得多或少，都不再需要他来拿主意。想通这一点后，他的第
一个感觉是长统雨靴里的脚被捂得快要闷熟了。他轻轻试着动了动粘在一起的脚趾，对自己
说，蚕宝宝要破茧而出了。
管加工车间的靠西一侧是产成品库房，这里堆码着一捆捆各种管线管、锅炉管、结构管
和液压支架管。这些规格繁多的钢管直径多在114。3至273毫米之间，长度一般为6到12
米不等，还因壁厚、钢级等因素而分门别类地堆放着。如果没有标签，甚至库管员也常常无
法确定哪一堆是什么规格、有多少数量。郭利民毕竟是资深的老保险，他先让库管员把库管
账和入库单、发货单搜齐，然后按照6月底的盘存表上记载的规格、数量依序开始清点。在
每一堆垛前，他会让李英记下泥浆浸泡的高度，并与厂方人员一起马上折算出被浸钢管的根
数和重量。
王洋和顾晓羽被安排查在产品，其活动范围与设备组是一致的。两组人员经常碰到一
起，周均不时同王洋附耳交谈。他注意到王洋在这次损案的处理中非常主动，非常积极。这
个大男孩或许是开始在长大了。看着王、顾两人的背影，周均想，也许年龄相近的异性在一
起工作会成为最好的搭档。
车间的东侧是原材料库房。伶牙俐齿的女库管员在这里应付着姚必功和汽车险科的一个
小伙子。每当姚掌柜的走到一堆材料面前，她都会马上说出这是什么钢级的管材，遇到水后
会造成什么样的严重后果；而当保险公司人员试图离开这堆管材时，都会听到她高声的抗议
——喂喂，少数了两根！你们不加也没用，我这儿可记上了啊！
姚必功充耳不闻地在库房里点数、记录，心里暗骂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