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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常的动作神情都很放松。这天武常在谢玉学家坐了好久。他们有太长时间没在一起坐这么久了。谈起刚刚过去的一连串奇特经历,两人都不由一阵阵后怕,同时也有了一阵阵侥幸。谢玉学再一次表示了自己的痛悔之情,他说是他害了秦老师,是他那个电话害了秦老师。他到现在还弄不清当初为什么要打那个电话。那完全是一种鬼使神差,根本无法解释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电话会引起那么大后果,会给秦老师造成如此致命的打击,说句不恰当的话,其实这也是他反复说过多次的一句话:假若这次秦老师的病没有治好,假若秦老师的病继续发展下去,那么他这一辈子将如何同众人交代,又如何同自己、同自己的家人交代?说到这里,谢玉学的脑子里忽然又莫名地一转,脱口而出道:“唉,武常,你说秦老师跟吴月波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大字报上说的是真的吗?”说到这里,忽然把话停住,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再看武常,正—动不动认真地甚至有点出神地看着他。看了好长时间,他才意味深长地说:
“幸亏秦老师的病好了,一切已经过去了—二就让他们过去吧。”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一段非常生活宣告结束。
8
武常离开后,谢玉学才想起,有一句话他忘了说了。秦老师到江州去住院,花费肯定很大,自己应该出点钱。虽然自己并不宽绰,别人也没要求,但根据自己的原则,出点钱,心里更踏实一些。谢玉学准备打个电话给武常,又想反正过一两天武常会来的,到时再提不迟。不过一两天后武常并没来,过了一个星期,过了十天半月,武常仍没来。谢玉学再次见到武常,那是在大约一个月之后了。谢玉学到复印店为单位复印一份材料,刚跨上对街的人行道,他看到武常陪着一个陌生人正不紧不慢迎面走来。许久未见,谢玉学很高兴,隔老远用很大的声音打招呼。他以为武常也高兴,也会大声打招呼。但武常并没显出多少高兴模样,武常只是跟他点了点头。谢玉学立刻察觉到,武常在有意冷淡他。据说,秦老师真的是好了,李老师也没有什么问题了。似乎武常跟秦家又开始走动了,好像还一起又去过巨石涧了呢。那干吗武常对自己冷淡,没原因啊。
这些日子谢玉学也忙,就没怎么往心里去。他的忙也许跟心境有关,秦老师的事了结后,谢玉学只感到全身上下轻松舒畅,似乎从里到外都有使不完的劲。他突然意识到作为一个人,没有任何负担,没有任何阴影地活着,又有多么幸福啊。
但事实上,生活好像没有那么幸福。首先,武常找不到了,家里的电话换成另一家人的电话了。打手机说是停机。起初他不相信,连续几天打家里那个电话,还跟接电话的那个人理论,说明明是我朋友家的电话吗,怎么变成你们家里了?退一步讲,即使电话换主了,我的朋友也会通知我啊。那个人见跟他说不清,很生气,摔了好几次电话。后来,再接,那个人突然意识到什么,问了句: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叫谢什么的人?谢玉学一愣,自己先把电话挂了。
然后,他这才发现,他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961213与961312
走 走
1
在这个城市里我已经生活了很久,我不知道还需要在这里生活多久。我可以一直活下去,没有老,没有病,没有死。所以;这是我的屋子,四四方方的空间里只有:门、窗、床、洗澡池,我坐在椅子上,身上裹着灰色的泥壳。桌上立着电脑,它同样四四方方。
每天天亮之前,在房顶的小窗开始由黑转白的时候,泥水从洗澡池底渗出。当我自然醒来,我就从床上坐起,下到地上,走进池子,在那里我闭上眼,屏住呼吸,滚动一圈。带着湿漉漉的身体走到窗下,站在光里缓缓旋转;潮湿渐渐从身体上蒸发。我当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洗,更不知道不洗会使我变得怎样。不,对此我一无所知。我也并不在意。我知道我为何知道要洗(各项指示都张贴在“体检中心”的门上,每年我都认真仔细地阅读。为了避免遗忘。可以带走一份指示的复印件)。这就够了。
泥水半干,捂住皮肤,用手摸一摸,非常厚重,这时可以开始磨舌头。磨舌头是这个城市特有的一项娱乐活动,去年在“体检中心”我见到的最薄一条,阳光照在伸出的弧线上,熠熠生辉。
歪着头,把舌头伸长,贴紧水泥墙面来回,不久就会大脑空白,接着就会慢慢滑到地上。其实有一种更好的办法:用两只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抓紧舌头两边在墙上来回磨。
舌头在墙面上摩擦,细小的碎屑不停往下掉,它们在地上累积,从平铺到隆起弧度。我的舌头已经很薄了。有一次右手食指抓住舌头边缘时,向下按了按,立刻流下一条细细的液体,液体蜿蜒着,我蹲下来,让它们一滴一滴滴进地上的碎屑里。这就是我第一次流血的情况。我并没有因此停止磨舌头。流血对身体不好,但我们不会因此死去。人总是死不了。几十年来,关于“如何真正死去,永不复返”的文章在网上一篇一篇地发表,但据说连作者本人也没能做到。
每天正午,食管从屋顶缓慢垂下,一直垂到桌上,开始有节奏地一伸一缩。这种伸缩突如其来,一天只此一次,一次三分钟,而这只是目前的科学水平。我记得几年前还需要耳分钟之久。好吧,科学家们想,我们来做些事吧,于是几年之后,他们获得了突破性进展(省下的两分钟可以花在其他事情上,比如说洗澡,澡是怎么洗都洗不够的;再比如磨舌头,如果愿意,可以经常调整角度,改变现有的弧线)。不过三分钟不是一个精确的概念,它因人而异。在管子的末端有一个嘴套,把它套上嘴,就会有东西滑进胃,三分钟就是食物从嘴到胃的整个滑动过程所需要的时间平均值。因为每个人的上身高度不尽相同,从嘴到胃的距离也有长有短,因此有几秒钟的偏差在所难免。食物的分量不多也不少;刚好装满整个胃。这是经过科学计量的。每一年的最后一天,人们都会走到街上,在街的尽头有一座名叫“体检中心”的大玻璃房,走进去,再从另一扇门走出来,身体最新的所有数据就被登记在案了,包括胃的大小是否有所变化,身高有无改变等等。每天的食物都是根据不同人的不同身体数据精心计算后科学处理的,包含了人体所需种种元素。所以大家都很健康,身体素质经高矮胖瘦比例摊派后完全平均。
有时为了给进餐增添一些乐趣,我会把管子攥在手里挤压、折叠,或者打上几个结。它的造型既然发生了新的变化,进入我胃里的东西应该也会变得特殊一些吧。不过具体是不是真会这样;我就弄不清楚了。
每天食管一开始伸缩,我就在桌边坐下,桌沿紧贴胸部,整个人前倾,把嘴凑上去。当管子重新缩回屋顶,我就知道,胃已经被填满了。其实我并不了解我的胃,我既没有体验过饥饿将肠胃绞成一团的痛楚,也没有品尝过饱餐带来的满足。而这两种感觉是那样的特别,自从我在“感觉中心”体验过一次后,就欲罢不能,重复体验了好几次,我希望我可以长久地记住它们。所有我在“感觉中心”体验过的感觉,我都会深深记忆,我不想因为忘记而重复体验。在“感觉中心”体验一小时,需要辛苦工作五小时。
说到工作,我工作时坐着的那把椅子,坐起来实在很不舒服,用手指摸一摸椅面,可以发现许多细小的颗粒状突起。每天我一坐下,电脑感应到我的存在后就点起一盏蓝色小灯向我问好。和蓝色小灯一起跳出来向我问好的还有一句话,“你好,961213,你是唯一的,要努力工作!”这句话会在屏幕上停留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内电脑将我和屋外的世界联系在了一起,确切一点说,是和许许多多像我一样、坐在屋里的人们联系在了一起。渐渐地,这行字的黑色变淡了,融人屏幕深处。
电脑的前面是一张长方键盘,键盘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小点,每个小点代表这个城市的一个区域。哪个小点有了光,说明这个区域里出现了需要安慰的心灵,就把一个指头伸过去,让光点在其下熄灭,同时,电脑屏幕上将闪烁出一句话,送给那个需要安慰的人。我还记得其中的几句,“人总是输的,只有混蛋才相信自己会赢”,“无知识或者有知识都无关紧要,解释和理智的世界并不就是存在的世界”,“不管怎样,时间是要消磨掉的”……每一句话都会在一天中频繁地出现,这一天结束后它就消逝了,永不再现。
是的,这就是我的责任。我不需要进一步地了解他们,对他们的寂寞加以分析。
曾经有一个阶段,我还那么年轻,我对我自己的工作还没有完全的认识,那时我认为应该把这些句子传播到大街上。于是有一天,我将二句话记人脑子,打开了门。
门前就是街道,街道对面是一排排灰色的房子(不久以后我发现,街道两边的建筑物完全对称),街道上空无一人,我等了很久,终于看见遥远的街角转出一个土黄色的人。他匆匆往前走着,不时张望一下四周,已经离我很近了。我刚要走出屋子,却看到街的对面突然冲出了一个同样土黄色的人,个头比刚才那个大了一圈,他迅速扑到那个人身旁,向他猛踢了两脚。先前的那个摇晃着,在一汜击中鼻子的拳头下倒在了地上,后来的那个立刻压到了他的身上。
他们奇怪的姿态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于是我停了下来,站在门边,也许把嘴也张开了,我望着他们:街上忽然多出了好些大大小小土黄色的人,他们飞快地扑到那两个人身上,互相厮打起来。这时又有一个人从斜刺里急急忙忙窜出,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冲我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街上扭动的人群,就一头扎到了人堆里,当然我不认得他是谁。
一个有趣的场景,我之前没看到过。我向前走了几步,不过还是改了主意,关上门,退回屋子里。键盘上已经有许多小点不停地闪动了,我用两只手掌同时按下。屏幕上一些文字闪烁着排列成一行:“这世界多么美好。快乐,我们快乐,我们快乐。”
至少,对于按下关机键的瞬间而言,辛苦工作是值得的,电脑屏幕的右下角会在蓝光里出现这样一句话,“961213,你今天和X X X X人一起度过,他们的心灵因你得以安慰。”人数越多,意味着我工作越努力,第二天洗澡池里的泥水也会越满。
刚开始工作的那段时间,每次看到小点亮起来,我都严格按照工作手册上的指示,用一个手指头去揿。那时如果哪天我一边胳臂高,另一边胳臂低,就说明我工作得很努力。后来我发现,报酬与工作态度的好坏无关:把随便哪一半的侧脸往键盘上压下,或者一屁股坐上去,所有光点就会整齐地暗灭。
那时我眼睛上的薄膜又增加了一层,想看清楚屏幕上闪烁的话语就必须凑得更近,脖子上的泥壳也会因拉长和褶皱而脱落,我不再关心它们说了些什么。那些黑字飞快地出现和消失,连成一条美丽的弧线。
2
有天早上(之前我持续工作了一天),我看到池子里已经放满泥水,在用完它们之前,我再也不必摆弄键盘了。我开门,走到街上。街上稀稀落落地走着几个和我差不多大小的人。他们全都往一个方向走着,我跟着他们也往这个方向走着。看到走在我前面的那个人推开一扇门并且消失在了门背后,我停下了脚步。
那扇门和我家的门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我家门上写的是“961213”,而这里写的却是四个大字——“感觉中心”。
我推开了门。屋子很大,贴着墙面摆了—…长溜的工作台,绵延了整整三堵墙。每张工作台上都有一架电脑,和我家的电脑相比,它多了一根管子。管子细细长长,末端是一块薄薄的铁板。已经有几个人坐在了电脑前,管子在身上密密地缠着。看得出他们洗澡都洗得很勤,因为他们的脸都被泥水很好地包裹住了,什么表情也看不到。有时他们中的某一个会突然地抽搐一下,或是大幅度地摇摆。
我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没人理睬,就试着慢慢蹭到一张空桌子前坐下,刚刚拿起铁板,屏幕哗地亮了,闪出一行字,“您好,961213,欢迎来到感觉中心。
我挪了挪身子,放松了一下坐姿。
“您超额完成了您的工作,累计可换取两小时的感觉体验。”
“现在请用您手中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