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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4期-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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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早上我们都一起洗澡,用力踩着泥水,听它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或者用手舀起一些互相泼来泼去,泼得额头和鼻子两侧都是。洗完澡后我们一起站在窗下,动动胳膊动动腿。他和我一样,常常转着圈子等着泥水凝固,不同的是他常常踮着脚尖,双臂慢慢摆动,有时转着转着就变成在房间里蹈踺了,偶尔他还会一边转圈一边拍起手来,或者挨着我站着,但却把腰扭来扭去眼睛紧盯着我看,他的扭动相当,怎么说,我只能目不转睛—— 
  双手自然下垂在身体两侧,随着整段腰部的扭动前后摆动,这时我就会从背后抱着他,揽着他的肩膀,将下巴搁在他的脑袋和肩膀当中的那块微微凹陷下去的地方,圈住他的胳膊一起转圈。接着,双手开始不断往下滑,一直到他的腰部,再往下是一段高高的抛起,并不像我,直筒般一直向下,真是一段非常奇怪的地形,还是就搁在腰部吧,搁在一层湿润的略有些凝滞的薄薄的泥壳上面。 
  有一次我和他面对面离得很近地站着,我的手指跟着目光一起下落,慢慢地落到他的脸上。同时,我的眼睛注视着,在那一片灰色之上,眼睛鼻子还有嘴,它们在光线中动了动。我抚摸了我自己的脸,看着他的脸的时候我发现我对自己这张脸一点也不了解。我怎么才能知道我的脸?我想它们应该是一样的,至少是差不多的。于是我想让他的脸颊和我的脸颊贴在一起,但是他太矮了,我只好将他抱了起来。他挺轻的,比如大腿,显然没我的那么粗壮,腮帮子上倒是有些肉,很适合被我的手指夹起,松开。脸与脸因为鼻子的缘故顶到了一起,可我发现,我什么也看不出来了,尤其那双眼睛,在这么近的距离看来,不再是白色中隐隐反衬出一些黑色的圆球了,而是如我头顶的玻璃窗,一片平展开的白色光晕,唯一不同的是它们是活着的,它们能自己转动。不管怎样,我不能说这张脸和我见过的其他一些脸完全一样。什么地方存在着的细微差别没能完全隐藏在灰色之下,不过我还没办法完全认出。 
  在一种无意识的冲动驱使之下,我用整个手掌捂住他半边脸颊,用力向上扯动,泥壳被弄裂了,这使他的脸看起来像是肿起了一块,很快这肿出来的碎块掉到了我的手上。他以同样的方式对待我,把脸颊弄得向外鼓了起来。皮肤裸露带来的痛楚使我们的呼吸声变得更响亮并且短促了,我们不得不张大了嘴来呼吸,可上气还是有点接不了下气,我的双脚失去了平衡,我们摔倒在地。 
  这是屋子里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候,一个很大的发亮的圆圈在我们面前蔓延,圆变化成了椭圆,向房间深处斜了过去,好像它也有着生命,正在缓缓释放着活力。他从地上坐了起来,用手指触摸它那一边在伸长另一边就在缩短的闪闪发光的边缘,这边缘处于阴影和阳光之间,能将半间屋子照亮。 
  总体来说,两个人呆在一间屋子里,一天显得更容易度过了。不过有时,真的有偶尔那么几次,我很想一个人呆着,在床上,或是在泥水池子里,都可以,但是总在我刚刚闭起双眼的时候,961312会突然来到我的身边。有一次他选择跳进而不是往常的跨进泥水池子,使我也一下子跳了起来,后来他开始重复地玩这个把戏,我只好改成坐在池子边上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头,脚趾因为浸泡在泥水下面所以看不见,先竖起哪一根好呢?不过961;312并不因此偃旗息鼓,有尸次他走到我身后,猛地推了我一下,失去平衡的我顿时摔成了一个湿漉漉的泥人。我瘫在池子底一动不动,为什么我不回自己家呢?我可以在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不受打扰,舒舒服服,想怎样就怎样,可以将双腿举上工作台,伸直,不紧不慢地晃动或者只是交叉搁起;可以仰面浸泡在泥水里,翻身,用腿一下一下地蹬池子壁,让泥水在肩膀上滑来滑去,或者在两条手臂上不用任何力量,任它们在身边漂浮着微弱地移动,每根手指,每一节关节都无所事事;我还可以将手就放在那里,我的身体下部,两腿之间,也许那件东西又会因此而开始动作……他在这时向着我俯下身来,用手摸着我的头,不,我敢肯定自己,我并不想长久地一个人呆着,我从泥水里拿出一只手,轻轻地放到他的大腿上。 
  不知从哪天开始,他总是比我抢先一步跨出泥水池,然后把桌前的那把椅子搬到窗子底下,往上一坐。我坐在池子里望着他,他闭着眼睛,头往后仰,稍稍歪向一边,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我很想走到他的身边和他一起这么做,可是只有一把椅子,但我还是向他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他并没有闭上眼睛,而是正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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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都没什么事做的时候就会各自在屋子里打转,有时我们迎面碰上了,他就继续不断地冲着我走来,使得我继续不断地往后退,他一直把我逼到墙角才停下脚步,从头到脚地看着复,几乎用光了池子底部剩下的那些泥水,直至整个电脑表面都被盖上了一层流动的液体,细流慢慢地不断地形成弯弯曲曲的线条向下滑去,流动的速度有些快,有些慢,并不相同,流到屏幕边缘后它们费力而沉重地爬出一个直角,蜿蜒淌到了其下的键盘上,接着来到了地下,好像这台机器正在替我们完成“放水”的工作,泥水先是从它的内部渗出继而带动了不远处池子底部的开关。与此同时,我的大脑一直重复着击打“FANCSHUI”这八个字母的动作,泥水似乎正从池底涌现,直到完全浸润我的身体。 
  最后,就像每一天都有个结束一样,我用手掌将电脑和键盘——擦拭干净(这耗费了那天晚上我余下的时间),以便第二天上午能重新开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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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由于我脑袋里又冒出的一个新念头——如果我把门打开,对,就坐在敞开的房门口的地上,会怎样?因此我们仍然没有工作。 
  其实不算走出房间,因为上半身仍在房间之内,只是下半身伸展到了房间之外的地上。过了一会儿,浑身用泥水糊得严严实实的他走了过来,他先是站在我的前面,向我弯下他的整个上半身,接着伸出两条胳膊抓住我的肩膀晃动我,我不理他。过了一会他将身体靠在门框上,又过了一会儿他也坐下了,坐到房门另一侧,靠后,双腿拱着,脚尖和我的屁股在几乎一根水平线上。街上出现过几个人走过我们的面前,在走近我们的时候都会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看,等走到和我们差不多平行的位置时,就会向街的另一边转过脑袋,然后继续走几步,突然地,迅速地,转向我们,再看一眼。 
  有一次,一个和他差不多高度,但更胖些的泥人从街的另一头向我跑来,并且轮流挥舞着双臂,但是突然收住了脚步,斜着,快步走去了街对面,期间回头看了我们几次,于是我也回过头去看看他。等我再回过头来,那个泥人已经走远了,我只看见一个背影,我一直盯着看,直到变成一个小灰点。 
  我们一直坐着,从一前一后坐到了一条直线上,他往后靠的时候我也将屁股后退,我往前坐的时候他也跟着向前挪,但我们总是使自己不完全暴露在阳光下,直到眼前的光亮开始暗沉下来。这暗沉就像是泥水池子里静止不动的泥水一般,将我们的身体团团围住。四周安静。就在这时,在我的两腿之间,有什么东西开始轻轻地搏动了,然后挺立了起来,并不特别笔挺,因此与我的脊椎骨之间形成了一个小于九十度的角度,并且有着微弱的拱形,我不知道做什么事更好,于是向他靠了过去,抓起他的一只手,放到了那里。我就那样睡去了。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光亮正再次开始一层一层升起,黑暗从我们的身体上退下。它已经退了下去,就像已经在我的两腿之间融化,唯一能够证明那里曾有东西挺起的,是他的手指,它们松松地圈出大概的位置,我轻轻地将它们拿开,于是他醒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慢地呼出,然后,由着我扶他站起身,抱住我的肩,踮起脚,嘴巴正好贴住我的,它们轻轻地碰在一起擦了擦。我使劲,一把将他贴紧我,一个存在,活生生的,紧靠着我,发出呼吸,并且变得急促了。我们就这样,在光亮的房门口拥抱着站了一会儿,然后,他拉着我的手,我搂着他的腰,他的头靠在我的肩上,肩膀在我上胳膊一半的位置,我站得笔直,我们看着前方,我们从房间里彻底走了出来,轻盈地,走到了大街上。 
  我们缓缓地走着,只一会儿,阳光就使我们不得不用手护着自己的眼睛或者将它们眯得尽可能细长,他的脑袋低下了,我看见有几滴液体从额头开始』顷着他的脸庞轮廓两边慢慢地流了下来,我们的身体互相分开了。沿着街道,我们一直向前走去,已经走过“感觉中心”了,我们并不打算回去,我,至少我,对会发生些什么根本不在乎。我们越走越快,我开始跳跃着向前,大幅度地摆动着胳膊,他快追不上我了,但还行,他还在这儿,在我的身后,我只要扭头就能看见,不,不用看他、他会跟上来,走完我们之间的距离,我转回头,几乎是连奔带跑,迎着扑面而来的风。时间变得没完没了。直到眼下这一刻,方向还没有迷失,因为只有这…个方向。渐渐地,开始空无一人。 
干掉杜民
海 飞 
  所以,要干掉杜民 
   
  杜民的第一件事情是,他太喜欢女人。 
  现在,让我来说说一座叫做丹桂房的村庄,这座村庄和其他的江南村庄没有什么两样。一样的小桥流水和竹篱茅舍,生活着许多的农民,小部分的富户,一户地主。那时候,我是一个年轻的东家,我的父亲陈老爷刚刚离世,然后我就由少爷变成了陈老爷。我要讲的,从杜民太喜欢女人开始。 
  杜民穿着青灰色的衣裳出现在丹桂房的一条弄堂口,其实他是一个美男子,他就站在弄堂的一小块光影下。太阳站得很远,太阳把光线也投得很远。四月,太阳总是想尽办法让大地温暖,升腾着一种热气。杜民把两只手插在了衣兜里,他的出现像一个明星。他的眼睛大而有神,眉毛很浓,个子高高的,走路虎虎生风。如果你是一个女人,你和他擦肩而过了,一定会回过头来看看他的背影。但是,杜民也是丹桂房最有名的懒汉,他没有土地,他仅有的财产就是一间破草房。他不喜欢工作。我家里有许多长工短工,但是他是不愿意来做工的。赵甲曾经在穿路廊对杜民说,杜民你为什么不愿意去陈老爷家做工。杜民盘腿坐在穿路廊的一块大石头上,他冷笑了一下。过了很久,他才对赵甲说,你以为我是谁,我凭什么要给那个姓陈的做工?赵甲笑了,说你不做工你怎么养活自己,你没爹没娘没有老婆没儿没女,你以为你又是什么东西。杜民也笑了,我不做工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我还比你胖了很多呢,赵甲你看看你脸上一点肉都没有。我没爹没娘,我就省心为他们养老。我没有老婆,丹桂房的女人都是我的老婆。没儿没女,说不定你家儿子就是我帮忙生的呢。 
  这些都是赵甲告诉我的。赵甲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愤怒。我正在屋檐下喝茶,丫头小凤在给我敲背。温暖的春风一阵阵吹着,赵甲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差点就要睡着了。我的手里捧着茶壶,茶水一不小心漏了出来,落在我的裤腿上,让我惊醒了过来。赵甲弯着腰,他弯着腰的样子,像一只河里的虾一样。后来我哈哈大笑起来,我说赵甲你长得真像一只虾,你为什么把自己长成一只虾。赵甲也笑了,他一笑脑门上的皱纹就紧急集合起来,像一堆在一起开会的蚯蚓一样。赵甲说,我就是虾,嘿嘿东家你说我是虾我就是虾。温暖的春风一阵阵吹着,我就想,地里那么多的庄稼,一定在春风里发出了欢快的笑声。再过几个月,黄灿灿的谷子就会在长工短工的一阵忙碌后,进入我家的粮仓。小凤也笑了,小凤是我从街上买来的,小风不是本地人,她的老家在嵊州,据说那儿全部都是山。推开家门,你看到的只能是山。小凤的头发上插着一根草标,她站在枫桥镇十字街口的南货店门口,她的脸上有着泥污,她的眼神已经散了,她的裤腿已经破了,她说她想把自己卖了,她要拿钱救她的父亲。我站在很远的地方看了她很久,街上到处都是晃动着的人头,我的目光越过了这些人头,看到一个一点也引不起人注意的姑娘。我的目光其实有点像刀子,我一眼看出,这个女孩子其实是长得很漂亮的;我看到了她脖子上的一片月白色。我对身边的赵甲说,赵甲,你去把她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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