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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我属于敌对阵营。你在反革命阵营。今后我一定要和我那与工农为敌的父亲进行斗争。这是我对反革命父亲的诀别之言!(转引自《莫斯科中山大学和中国革命》,第144页)
两个在莫斯科公开宣布与父亲决裂的年轻人,后来又各自回到了父亲身边。冯洪国的情况如何未见记录,蒋经国则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成了父亲的接班人,从而也在中国历史舞台上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他的故事在以后的叙述中还会出现。
发生在莫斯科的与父亲的决裂,或许只是历史小插曲,在轰轰烈烈、潮起潮落的大革命中,在蒋介石与冯玉祥的关系演变中,可以略而不计。但是,这些细节在我看来却有着特殊的意味,有了它们,历史因此显得更为生动而有趣。
3“张之后的张”
继吴佩孚、蒋介石之后,冯玉祥成了《时代》封面上的第三位中国人物,时在1928年7月2日。
从6月2日张作霖宣布撤离北京,到7月2日冯玉祥走上《时代》封面,仅仅一个月时间,中国便发生了一连串令世人关注的新闻:民国元老、前总统黎元洪病逝;张作霖被炸身亡;张学良秘不发丧直至宣布继承父位;在蒋介石安排下,阎锡山忽然替代冯玉祥成为占领北京和天津的新主人……
我有些奇怪,这一次《时代》为何没有选择张作霖作为封面人物。从称霸中国的时间之久、影响之大,到被日本士兵暗杀致死的事态之严重、背景之复杂,张作霖其实都值得成为封面人物。
不过,尽管没有选为封面人物,但自1923年创刊以来,《时代》在报道中国时,张作霖一直是最为关注的对象之一。在1924年选择吴佩孚作为封面人物时,《时代》便谈到过张作霖,称他是“一位虔诚的帝国拥护者,即拥护君主制的人”。还介绍说:“满洲大约有德克萨斯和科罗拉多两个州这么大,拥有中国北方如此大的地盘使张大帅这位头号军阀无人能取代。”对这位张大帅也有很高评价,说他“思维敏捷,权力巨大”。在1927年大革命潮起潮落的过程中,关于逮捕和处决李大钊等共产党人、释放鲍罗廷夫人等新闻的报道,都涉及到张作霖。
在上海主编英文刊物《密勒氏评论报》的美国人鲍威尔,采访过张作霖,在他的眼里这是一个幽默有趣的人:
这位东北军事独裁者,在中国人心目中,只是一位出名的“红胡子”。这个名词的起源,可以上溯几个世纪,是中国人对早年从西伯利亚入侵的强盗的称呼。后来,凡是活跃在东北的那些无法无天的中外土匪,就统统被称为“红胡子”。外国人另外送给张作霖一个绰号“东北虎”,形容他的大胆妄为和豪放不羁。我一直听见他的这两个绰号,断定他是一位凶狠的、满脸络腮胡子、屁股后面插着两支快枪的土匪头子,所以去访问他的时候,心里已经有所准备。因此,当我坐在会客厅里,看见一位矮小、温和、没有胡子的人走进来,有人介绍说这就是张作霖将军时,我不由大吃一惊,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笑着问他年轻时在哪里读书?他眨了眨眼睛,通过翻译回答说:“绿林学校。”张作霖将军不失为一位具有幽默感的人。(《鲍威尔对华回忆录》,第91页)
。
不过,《时代》一系列关于张作霖的报道,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张的讥讽、蔑视以及某种程度上的厌恶之情,它为我们呈现出一个出生草莽,粗野而缺乏教养的军阀形象。
在1927年4月4日蒋介石成为封面人物的这期刊物上,《时代》同时在版面上发表了张作霖的一幅照片,并在报道中写道:
满洲和中国北方最强大的野蛮军阀张作霖,上周仍是唯一一位仍具实力的人,或许他可以挡住目前在长江一带作战的国民革命军,不让他们从已占领的中国南方进入北方。
张作霖是旧式大军阀。他喜欢喝燕窝汤……
布里顿夫妇上周从北方抵达上海,讲到大军阀张作霖最近在北京打麻将,可以一口气连打三十七个小时,他选择三个对手,结束时,都是赢了对手,赢的钱也一样多。然而,一个星期后,他的两个部下军官却因无票强行进入北京剧院,被他砍了’头。(《时代》,1927年4月4日)
《时代》用加以渲染的气氛和细节,为读者描绘着他们眼中的张作霖。1927年4月18日的报道说:
“以所有的神的名义,以它们的名义,我告诉你,法国必须帮助我——必须!”上周,在北京的满洲残暴的大军阀张作霖,对一位法国记者暴跳如雷地如此说。他用剑鞘敲打桌面,接着说:“国民党的军队从南方向北方进攻我,是国际性重要事件。如果布尔什维克主义在中国胜利,它就会在全世界胜利。列强必须帮助我打败国民党,把他们赶回长江以南。然后,我将以兄弟之礼对待他们的军事领袖蒋介石。我和他没有冲突,因为我听说他内心里其实希望摆脱布尔什维克。那样,在中国,只有两个派别在长江上对峙,一个伟大的劳工国家建立起来也并不困难,神会保佑和平。”
紧接着这番话,《时代》以“黄色奇迹”为小标题,讲述了在战场发生的张作霖、张学良父子的一个滑稽、奇特甚至荒诞的故事: 为证明说出的这些火药味十足的话,张作霖上周紧急调遣儿子张学良将军南下。当他的军队专列驶入河南省时,沿着车厢撒满成千上万的黄色符咒。张的士兵一看,恐惧地发现上面印着巫师们画着红色小刀图案的咒语。符咒写道:“谁来河南和它的保卫者作战,谁就得不到他的祖先的保护!小心点!”
有传言说,面对这种威胁的恐惧,整个部队全停下来,年轻的张学良焦灼地给父亲张作霖打电报,要他也从北京运来更多的、更灵的巫师来对付符咒。很快,专列运来了巫师。他们开导士兵,应该把这些符咒撕碎,同时,自己在来福枪上系一个小小的“神布条”,然后用“敌人的血”来浸染它。
由于巫师们从北京带来了大量“神布条”,士兵为之感激,就只有一个简单的目的:用“敌人的血”来浸染它。壮壮胆,鼓鼓劲,他们又向河南挺进了一大截。(《时代》,1927年4月18日)
正是在发生这些故事的时候,张作霖越来越感到了来自南方革命军的压力。6月18日,他索性在北京宣布自己为中华民国海陆军大元帅,组建安国军政府,任命所谓国务总理。对于他,这显然是在紧迫局势下强作镇静的一个举措,以此来向外界表现自己的沉着、威严。他颇为精心地举行了一次隆重的就职典礼,广邀各国驻华使馆人士参加。但从《时代》的描写看,那些应邀出席典礼的外交官,只不过看到了一幕滑稽的闹剧而已。
这篇题为《“独裁者”发表宣言》的报道写得生动而坦率,倾向性很明显:
上周,在北京,一次讨厌的就职典礼仪式上响起一百零八声礼炮。典礼大厅在位于湖中央一个小岛上的一个宏伟建筑里,数万名中国官员、外交官都搞得疲惫不堪。一个中国乐队演奏国歌——对西方人来说,刺耳难耐。在这种狂欢式的典礼仪式上,被关注的焦点,是站在那里的一位瘦小但却专横高傲的中国人,从上到下,他穿着一身富丽堂皇、亮闪闪的蓝色丝绸陆军大元帅服,样式是由他自己设计的。
此人就是满洲和中国北方的军阀、赫赫有名的张作霖。日本曾支持他的满洲政权。据信英国也私下为他提供援助。上周,他决定正式宣布自己为“统治者”。他用又尖又高的声音朗读自己写的二十字誓言,鼓励他的军队“消灭中国的共产主义”。
不幸的是,无论如何这一切均毫无意义。张本人一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独裁者。差不多一年来他天天都在对记者说,他的军队即将“消灭中国共产主义”,可是上周这些军队却被南方杰出的“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介石打败,正在向北京撤退。因此,上周“独裁者”张倒像是在喊出绝唱的第一声勇敢的音符。总而言之,在北京的外交官并不重视出席“就职典礼”,也没有留下多少印象。(《时代》,1927年6月27日)
外交官们对张作霖的冷淡和厌倦显然事出有因。他们大概更愿意与以往段祺瑞、吴佩孚之类有文化、有修养的军阀打交道,而不愿意面对一个性情暴烈而无所顾忌的军阀。
《时代》说得不错,张作霖出任“大元帅”时的演说真的是一个“勇敢”的“绝唱”。他没有“消灭共产主义”,也没有打败国民革命军。相反,一年后,1928年6月2日,在各方压力下,他被迫通电宣布撤离北京,并于当天夜里坐上专列启程返回沈阳。6月4日早晨,当专列驶进沈阳附近的皇姑屯车站时,日本关东军一批军官策划了爆炸事件,张作霖的专列被炸毁。张作霖身负重伤,被抬回大元帅府,几个小时后身亡。曾经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一代枭雄,竟以这种方式永辞人寰! 关于张作霖的历史功过,远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但我比较欣赏鲍威尔的一段评说:
尽管东北长期处在日本军阀的铁蹄下,张作霖常常不得不奉命行事,但盖棺论定,他无愧为一个爱国的中国人。张作霖把自己的大半财产用于兴办教育。他年轻时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但他在东北亚地区,跟俄国人和日本人玩弄国际政治这副牌时,却是一个精明的牌手,应付裕如,得心应手,始终保持了东北领土的完整。(《鲍威尔对华回忆录》,第93页)
张作霖的时代结束了,他的儿子张学良从此被推到了历史前台。
据说张作霖在弥留之际吩咐其夫人:“告诉小六子以国家为重,好好地干吧!我这臭皮囊不算什么,叫小六子快回沈阳!”(参见《二十世纪中国全纪录》)
“小六子”就是张学良。他紧急赶回沈阳,处理父亲后事。将近一个月后,《时代》报道了在此紧要关头张学良的举动,标题用得很简洁——“张之后的张”:
一个能干的中国年轻人,被讨好他的人奉承为“完美的战士”,在经过了十七天谨慎的秘而不宣之后,于上周证实了他的父亲、满洲大军阀张作霖在撤离北京途中被炸身亡的消息。
十七天的时间,足以使儿子、继承人张学良巩固其地位,看上去已获成功,所以他宣布,根据协议他继承了一千万元的遗产。
满洲是比法国、意大利加在一起都要大的偌大地盘,位于中国富饶的北方,这块土地的新统治者以坚定的语调宣布其纲领:
我要我们的人民专心于满洲发展,为了发展,关心我们自。身而非外部。从现在起,我们没有必要寻求扩张,或者侵犯中国别处……”
“我经历战争已达十年,深知其恐怖。我要让我们的人民不再身,受其害。”“至于国民军我们准备与他们在平等基础上签订协议。事实上,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不过目前暂时停顿有待于民国政府统一之后实施。如果他们想把我们排除在外,只根据他们自己的条款来取得和平,那么,我们自然不会与他们谈判。”(《时代》,1928年7月2日)
报道的行文,摘录的声明,为人们面前展现着一个与其父在性格、政治主张诸方面均有很大不同的张学良。配合这则报道,还发表了一幅张学良的照片。
早在几年前,张学良的照片就已经在《时代》上出现过,是在1924年吴佩孚成为封面人物的那一期,照片说明为:“张元帅,他的头衔不再是闲职”。照片上的张学良身着戎装,乙副少帅风采。此时的张学良出任镇威军第三军军长,率领奉军主力与吴佩孚对阵,在被张作霖精心培养之后,他开始身担重任了。
如今,父亲的遇害突然把历史难题放在了张学良面前。随着张作霖的去世,东北不再是过去张作霖可以凭借实力和狡诈与日本人周旋的东北,奉系也不再是过去鼎盛时期的奉系。一个年仅二十七岁、只是靠父亲的栽培走到权力顶点的少帅,能否不负众望走下去呢?
这一次,照片上的张学良,不是一身戎装,而是脱掉外套,露出一身白色的休闲服。他双手叉腰,脚上一双长统皮靴,倒也能让人感觉出一点儿镇定自若的神采。不错,在对父亲遇难消息秘而不宣的十几天里,张学良有许多紧要的事情要做,而且从暂时的情况看,他控制了局面,避免了因张作霖的去世而可能引发的奉系内部的混乱,从而导致日本关东军的进一步阴谋。在这一点上,少帅有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智
谋和坚韧。
《时代》照片的说明很有意思。上面一行:SMART SON CHANG,下面一行:His father w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