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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金心中一动,来人气息霸道凌烈,天下能有者不出五个,秋叶依剑重伤不起,小主人不在青龙,谁还能如此先声夺人?
白色人影流光一现,自林尖叶梢掠过,白衣灼亮有如燃烧,速度之快,只余幻影重重晃动在苍茫暮色中。
黑夜衬托着白衣,动静分明。
老金追视凌空飞跃的人影,察觉他御风而行仿似惊鸿,人群挪移不止,他赶着长列龙头不休。无论多么繁密的箭只、激荡的杀气,一碰上他的身子,都遁化无形,只见他轻忽纵身,倏地一下落在前头,融入了夜色。
前面只有药人和水饮头阵。
自惊愕中清醒后,老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喻雪。
银光竭力辨认林木,回过头叫喊:“快速撤退!不可恋战!”
一道白影如流云,呼的一下飘在他眼前。来人转过脸,面容冷俊,吐出一个字:“弓。”
身畔卫士围聚过来,护住银光,不断拉弓放箭劲杀黑影。银光立定身子,惊然道:“雪公子,你怎么来了?我家少夫人呢?”
“弓。”喻雪不耐,加重冷漠语气。
身旁一人双手奉上所持银弓,喻雪接过,又冷冷道:“子母连弩。”
银光不明就里,但见时间紧迫,迟疑地递上家传特有的箭只——金银两箭。
喻雪极快抽走箭只,说道:“你们只管撤退不必厮杀,诱敌而已,想必孤独凯旋本意也是如此。”银光不解,还待发问,喻雪却冷冷一跃,纵身一截横伸的树梢上,轻飘飘地仿似一抹轻烟。衣衫翻飞如仙,下盘纹丝不动。
树身粗壮,树冠盛张,如此高度白影一晃就踞身其上,银光对喻雪这份功力不禁骇然。他微微一想,又明白了他的举止:树顶视野开阔,又恃占据了制高点,想必他能较为容易地射杀下人。
喻雪拈弓搭箭,两臂饱满如月,金银箭尖对准黑漆漆的底下众人。
空中传来犀利呼啸,金银两色光芒一前一后喷薄而出。与此同时,还响起老金愕然尖啸的口哨声,那是他留意许久后,察觉到喻雪竟是追杀药人后仓皇而发。
箭尾带着银白光辉,穿过浑厚咆哮的喊杀,从高至低凌厉扑下,金箭没入挡身者清开了箭路,银色呜的一声,准确无误地贯穿了一人咽喉。
林青鸾笔直倒下。
喻雪看了一眼,抛下弓箭,双袖稍展,呼的一下又似一片浮云,轻轻扎身于人潮前方。
他抽出了一把细窄的剑,剑尖指地,脸上是亘古不变的冷漠。
尚缺一出,又开杀戮。
5。孤独
喻雪身为江湖四公子之一,是鼎鼎大名的配剑高手,他的剑细窄尖利,寒冰一样冷冽,出剑时冷酷无情,所以得到了名剑“尚缺”,预示着缺乏人情之意的尚缺。
这些秋叶依剑都知道,他和喻雪一样冷漠无情,装扮起雪公子来可谓是天衣无缝,但是有些事情出乎他的意料,比如冷双成。
他发现,只要是碰上冷双成,布局许久的计划有可能会发生更改,她不像是规格棋局里的棋子,总是跳出了他的天地之外。
很早前,他就拟定了一个计划,运筹良久目的深远,只是瞒住了所有人,就连冷双成都不能透露,原因无他,一旦她知道内幕,无法担保不露出马脚,而他追求的结果,就是身旁之人毫不做作的自然,如果能骗到亲近之人,荒玉梳雪不管布下多少暗哨,一定也会上当。
他明明知道赴荒玉之约有很大危险,但义无反顾地去了,原因很简单,药王在他身边,他的这场苦肉计有后山可依靠。
数月之前,宇文小白盗走日月金轮,引发一些后继不良的反应,他之所以高压此事平息波动,也是因为药王主动来找到他,寻求对宇文小白的保护。
当时他就起疑,宇文小白和药王是什么关系?药王没有回答,他仔细推敲。
在叶府竹林里,冷双成曾向他披露所有的经历,其中包括药王前辈用崆峒秘宝“一绝索”捆绑杨晚的事情,一绝索后来也转赠给他,被他用来贯穿林青鸾的琵琶骨。
一绝索在行辕出现,就是药王留给宇文小白的标记,可以想象这个秘密仅有祖孙两人知晓。在集会那日,宇文小白对赵应承说,她是发现了爷爷踪迹,才来行辕找她的亲人,听到此处,他更加肯定了宇文小白就是杨晚,随后这个猜测得到了喻雪的验证,毕竟药王是世外高人,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小辈如此上心,除了杨晚,他的确想不出任何的理由。
药王医术果真高明,不仅解了天烛子的毒,还依循他的意思,将他装扮成喻雪,无人能看出端倪。——喻雪胸口被他拂伤过大穴,甚至和他中金轮弹子的伤痕一模一样,而他就是看中了此点,才偷梁换柱,和喻雪交换了身份,唤喻雪易容成他躺在床上,离开了行辕。
喻雪变成他还有一个好处,当他悄悄离开中原时,一旦荒玉梳雪攻进行辕抓了喻雪,他还能掌握荒玉最后的动向,再亲自抓她就不在话下。
前番荒玉在他手上诈死过,他还记得这个失误,既然软红同为密宗中人,想必也会习得“龟息功”,推测这一点后,他开始利用软红这枚小棋子。
他要求灵慧配合他演了那场戏,又吩咐赴约回来后,转告冷双成去杀了软红。
赵应承在远赴北塞的路上,尽管边关还未传来急报,但是他相信,有他恐吓软红顿生诈死之心在前,冷双成真情流露手刃软红之事在后,在他刻意反行反间的目的下,荒玉梳雪一定上了当,耶律保发动进攻是迟早而已的事情。
所谓一石二鸟正是如此,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他就等着移身前往北塞,会合早在出门寻找冷双成那日调度好的雪影营,继古井一役之后,再次出奇兵平定燕云十六州。
这一切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发生,只要他的身份不被揭穿,最后的胜利指日可待。
他曾下令扬州世子府邸提前筹备婚宴,他就等着攻防之战后带冷双成回家。
如同万涓细流奔入江海,计划看起来就要水到渠成。
但是再次出了意外,让他无法弥补的意外,所以他非常痛恨林青鸾。
好不容易找回冷双成后,她请求亲自抓捕荒玉,他答应了,并且暗中调度剩下的羽林卫,督促他们研习冷双成淬有火药的箭法,安排好了一切,替她铺好了一切的道路,就等着赴荒玉之约,心甘情愿地中埋伏倒下,让后面的计策齿轮般转动起来。
林青鸾来了,面对他冷双成无法出手,将计就计被荒玉抓走,但是却被诱发了寒毒。
一切的苦难皆因林青鸾而起,早知如此,当初在行辕里就应该把他杀掉!
这是秋叶依剑再见冷双成后,心里强烈涌起的第一个念头。
往昔白皙的脸庞失去了色泽,苍白胜过羊脂白玉,完全是雪中带青的质地。触目惊心的白发,凌乱披散而下,根根枯涸,偏又像草一样的坚韧有力。她的眼睛紧紧闭阖,全身上下数不清的血污与伤痕,瘦削右掌中,还有一条深深的血口子。
她如同一个孩子,安静地睡着了,轮廓如此安详柔和,面容如此无喜无怒,眼前的容颜令他深深惶恐:她不会就这样一睡不醒吧?
他呆呆地注视半晌,心痛得忘记了呼吸,只会紧紧将她搂在胸口,无意识地喃喃低语,一遍又一遍贴近她的脸颊,轻轻地摇晃着,摇晃着:“为什么每次离开我,你都会落得不成人形?而且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让我害怕?”
没有人告诉他,命运就像看不见的手,紧紧掐住了乱世中的人们。
“杀死林青鸾,不能让他再次威胁到冷双成,要永绝后患。”
时机已到,只求一击必中。
心底的愤怒如同一道凌厉的鞭子,直接指向了这个罪魁祸首。那丛大火嘶嘶直上咽喉,眸子里也温热起来,他不顾身体还未恢复、胸口还在疼痛,不顾此刻应当动身赶往北州,风雪一般地刮向了室外。
他并非忘记荒玉梳雪也掺杂了此事,只是他喜欢一件一件地清算:林青鸾刺杀冷双成一剑,荒玉曾骂过冷双成两句“贱人”,他都清楚地记得,而且牢牢地记得。
银光不负所托,带回了冷双成,并且在与孤独凯旋对话时,透露了所有无方战役的经过,还说到:“我家夫人一直叹息柴大老板的聪慧与灵巧,看来她是想起了神手吴有。”
他当时就静寂地站在黑暗里,看着银光带冷双成上了暗楼,听到孤独凯旋吩咐银光去西侧布防,且战且退,马上明白了孤独的用意:用所有火力吸引东瀛人进攻,诱使他们一路朝上,估计是进入一个埋伏圈。
他隐隐觉得和冷双成有关,但是已经答应过她,他又相信她的能力,所以他不会横加干预,只会暗中助孤独凯旋一臂之力,从而促使她的计划也完成。
于是他从暗处走出,以雪公子身份,隐蔽地成全她和自己的计划。
银光和孤独凯旋都没识破他的身份,看来他装扮得很成功。他的胸腔有些疼痛,导致发音变得低沉,这点又是化身为喻雪最好的掩饰。
安顿好冷双成,他去找林青鸾,顺便带回她口中的柴大老板。
暮色昏暗得骇人,一路衣襟鼓荡飞跃,留下响震的余音。
希望时间还来得及,他暗暗心道,让他探望冷双成后,再动身赶往燕云,稳定好一切变局,最后带着她回家。
江湖中使剑的高手有很多,有的剑是美剑,飘渺剑影如同天虚鸣籁、梨云梅雪,是一种凡人难以想象的美。但是喻雪的剑不是如此。
他的剑招很简单,简单而实用,一招一招劈下来,就像一斧劈裂华山,无花哨繁复的动作,利落干净。
秋叶依剑紧持“尚缺”,手中握着潭月般的虚无轻松,冷气由下而上渗入了他的指尖。
这把剑和蚀阳不同,很不称手,但他不能露出丝毫破绽,只要能杀人就行。
尚缺一动,犹如冰峰雪柱,凝结了周遭清冷的空气,秋叶依剑蓄起八成力道,一剑一剑凛冽劈下。团团白光登时爆散,剑气飞扬,夹板似的两侧黑衣人如蚁穴溃巢,纷纷倒向路旁。
老金眼尖,见前方阵型久滞不动,提气朝林木间跃去,嗖嗖几下落在山麓侧首,呼啸着指挥众人。
灰褐与银白夹杂,就像卷起泥土的浪头,缓缓朝道路深处退去。那潮水退得久了,间或响震夜色,银白箭雨一阵阵地自黑暗中飞出,不断钉杀黑潮武士。
秋叶依剑酣战一刻,察觉到银光应是退得差不多了,突然剑底生寒,游龙般地刺向前方,尚缺一线细窄光芒,仿似薄雾飘散。
竟是一改狠绝利落,使出了光影重重的剑招“如影随形”。剑气凝成一柱旋风,吞云吐雾直冲而去,既是如影随形,取的便是雪峰倒映镜湖的剑意,无风、苍寂、朦胧而又清晰。
老金奔躲箭矢,无法照应混乱中的药人。
剑尖锐刺空气,哗的一下映出一道凛凛寒光,准确无误击向柴进才前胸。剑身穿透而过,鲜血顺锋刃滚落,宛如清流急湍,尚缺上却未沾半分污秽。
尚缺寓意优雅,力道也是精妙,两寸宽窄的身子,薄如绸丝,刺入肺叶间刚好,既不拉伤创面,又不致人死地。
黑衣人面色凶狠,齐身扑上。秋叶依剑极快地抽出剑锋,一剑横扫,强烈的剑气爆发惊涛骇浪,掀起一道一道剑芒,源源不断冲向众人胸口。
众声惨呼,有如气浪。一剑霜泄静如光练,斩杀出弧形缺口,他剑尖连番一挑,柴进才稳稳落及左手,再劈一剑后,那道缝隙愈见广阔,他的身子却如孤影鸿雁,趁着间隙利落掠向夜幕。
老金劈开箭矢,面朝底下嘶喊:“快!都跟上!不要放走了他们,要趁势杀光所有人!”
西风定,恻恻寒轻。灯明人静,深巷空映雕梁藻井。
孤独凯旋身如孤帆,自幽暗楼底轻轻一跃,落在阑干里侧,袍角瑟瑟拂过横木时,如同柳絮飞坠,摩挲一阵寂寞的回响。
推门而进,室内清幽,青丝银发铺散如蒲,触落锦衾一角。
冷双成寂寂沉睡,脸颊消瘦无血色,就像那玉溪峰雪后初春之景,孤云绝顶胆颤人心。孤独凯旋凝视着微光里的人影,心如静湖波纹,泛开苦涩的水花:“年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他喃喃低叹,俯身搂抱住她,足不点地地掠下楼去。
飘拂的白发仍是那么触目惊心,梅林春雪郁郁纷纷,他和她仅是隔了一年的因缘,再见时已是鬓染星霜,相顾无言。
一名手下牵过白马,余下几人疏疏落落站在阴影里,预备和他们的镇主一起撤离。
孤独凯旋空出一手,将纯白锦衾围上冷双成清瘦的身子,动作轻柔流畅,仿似小心翼翼地照顾她已有多年。双臂环抱浮云般的人儿,他跃上马匹扣缰说道:“走,去七星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