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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恼嫘郧椤!
而说老子的特点是内心恐惧,则是极廉价极肤浅的印象思维、表层思维、小儿科思维。
还有一个话题值得探讨:什么样的人格才是最完全的?什么样的个性才是有内涵的?
既能温恭谨慎、小心翼翼,又能旷达性情、质朴包容,这不是很好吗?比起一味任性小性如在宝哥哥面前的林黛玉,或一味公关滴水不漏的宝姐姐,不是很好吗?
老子强调的重点与儒家还是不同的,温恭也好,谨慎也好,老子强调的是不要满、不要盈,他从毋满毋盈的角度上思考这一切。这一章的中心思想是不盈。宁可要容释一点、敦朴一点、旷野一点、混浊一点,而不要盈满僵硬、狭隘难容、刚愎顽固(难以溶释)、刻薄苛察、心细如发、洁癖排他。老子的用意是,只有不盈,只有体认得到自己的缺陷空白,才有空间,才有未来,才有生命,才有发展,才有大道。
老子讲浊以止,静之徐清;安以久,动之徐生的道理。他理解的得道者的状态,并不是死水一潭,不是形如槁木,心如死灰,而是可以静之动之、清之生之的,但是要徐,要慢一点,要克服浮躁。这种静之动之的道,是不欲盈、不盈的基础。盈则僵死呆滞,不盈才有徐清徐生的余地。
他针对的仍是当时的侯王士人的毛病,他想的仍然是匡正时弊。他致力于呼唤的仍然是一个大道的王国,自然的王国,无为的王国,淳朴的王国。
这一章讲善为士者,认为他们是微妙玄通、深不可识的。不是士不可识,而是大道不可识。不是大道不可识,而是你们不识。既然你们不识,我也就不想示给你们了。国之利器,不可示人。人之利器,更不可示人了。我不愿意打,你不愿意挨,深奥不可识起来,不也很好吗?
可道者非常道,可名者非常名。然后老子强为之形容,强为之又道又名:这是老子的俯就,也是老子的无奈,又是老子的自嘲。连你自己都承认是强为之容,承认是深不可识,你又如何期待读者听者明白你到底是在说什么?
像冬天跋涉河流,像顾虑四邻,像接待贵宾或作客他乡,像冰雪即将消融,像原木的粗糙朴厚,像谷地的地势低洼而又开阔,像江河的不择细流、浑浊浩荡。这些形容,除四邻与宾客是社会生活现象外,其他都是自然现象。这说明,老子正是从自然与社会的诸种现象中体悟出大道的存在与微妙玄通深远伟大的。他的大道,既是推测、想象、思辨的产物,也是直观、感受、体贴的产物,是自然与生活的产物。他的举例说明了他一面论述大道,玄而又玄,出神入化;一面倾听世界、重视感觉、注意万物、描绘具体,善于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善于从外界、从天地、从自然、从生活中寻找灵感与大道的征兆,善于从自然现象与生活中得到启示与聪明,从观察、感受、经验与具体事物、直观万象中得到启示。
老子是一个思想者,但他首先是一个阅读者,阅读自然,阅读天地、雨露、溪谷、水、玄牝、橐龠、万物、万象……这又与格物致知之说接近了。
师法自然,是中国的文化传统。学画的人会这样,学武的人也会这样,如猫窜狗闪鹰抓虎扑,学哲学的人也喜欢这样。
中国人是喜欢讲“悟”字的,佛学进口以后,则干脆讲觉悟。悟与我们今天讲的思考或者分析不完全一样,它是形象思维与逻辑思维的统一,是推理判断与玄思妙想的统一,是理性清明与神秘启示的统一,是对外物与对内心的发见的统一,是思维也是感想感情的飞跃,是用于针对于对象的,更是用于针对于内心的。
中国的传统文化珍惜统一、同一、归一、返一。此章所述是士——人与道的统一,也是道与自然、社会、生活的统一,即道与天的统一。它表达的是天人合一、天道合一、人道合一、自然与文化合一的思想。这样的合一统一归一,是老子的主心骨,也是中国文化的主心骨。在中国,不论学什么,一直到为政为兵为医为师为巫祝为堪舆,都要师法自然。自然永远是我们的老师,中华文化的老师。老子的道也是法自然的。这样的思想虽嫌笼统,仍极可爱,极珍贵,颠扑不破,永放光辉。至于有人从中国的环境问题来论述中国人并未做到天人合一,那却是对古人的苛求了。注意环境保护,那是应该用来要求我们这些当代国人的。其实老子理想的小国寡民,不贵难得之货,老死不相往来,客观上绝对符合环保的理念。如今的环境破坏,不是中华文化传统的欠账,而是违背中华文化传统,尤其是违背老子主张的恶果。
古人有老子那样微妙玄通、深远伟大的概念,够令人惊叹的了。
第十六章 致虚守静
致虚极,守静笃。
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我们要达到虚空、虚无、谦虚的极致,不搞偏见,不搞强求,不搞自己的一本糊涂账,绝对不刚愎自用。保持平静、恒定和诚实厚重。
世间万物,各自运转,万物杂陈。我们可以观察它们的循环往复、千姿百态、千变万化,然后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能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各自回到自身的本初状态。落了听(读四声),沉淀下来了,也就静下来了。这就叫回到自身,回到自身就是恒常,知道什么是恒常就是明洁。不懂得恒常,轻举妄动,就会造成灾难祸患。
知道了恒常就会有所容受,沉得住气。能容受,能沉得住气,就能公道,不偏私。能公道,不偏私,就能成为首领。当上首领,就要知天意天命,与天道保持一致。知道了天意天命,像天一样地公正无私,一样地涵盖万物,也就接近于大道了。有了大道的指引,就能长治久安,长命百岁,天长地久,到死也不会出大错失。
这一章老子从人的修养与人生姿态方面讲大道的要求。首先的要求是虚静。虚就是给自己的头脑、内存、硬盘、系统,留下足够的空、空白、容量。一个电脑,如果什么都占满了,这个电脑就无法工作,而只能动辄死机,变成废品,除非重新格式化,把一切废旧数据删除。一个人也是如此,就知道那么几条,膨胀得哪儿也装不下,实际上已是废人。我们常常说从头学起,从头做起,也就是重新格式化后再开始运算,当成一台新电脑来从头开始。
静的含意不是一动不动,而是要有准头,要平心静气地理智思考,要慎于决策,要把心沉下来,把头脑理清楚。就是说,要心静,不要慌乱,不要焦躁,不要冲动,不要忘记了大脑不会使用大脑而只去听内分泌的驱动。还要克服一时的情绪刺激,利益诱惑,心浮气躁。
且看,不论是官场,是文坛,是商场,多少人奔波忙碌,轻举妄动,争名夺利,跑官要权,枉费心机,神神经经,咋咋呼呼,丑态百出,适成笑柄。反过来说,凡有成绩的,又有几个不是心静得下来、心专得下来、大脑能够正常运转工作的?
生活在某种平常的却也是俗恶的环境里面,往往是一动不如一静,尤其是对与自己有关的事务上,不许动,举起手来,这往往是最佳的选择。
静的结果哪怕是没有办成事,至少可以保留采取进一步措施的可能性,可以维护一个高雅的形象,可以事后回忆起来不至于羞愧得无地自容。
其实任何一件具体的事务,一篇论文或一笔生意的成败,一项奖金与一个头衔的得失,一种舆论与一些受众的评价,都会受到一时的各种偶然因素的影响。有灵机一动也有阴差阳错,有天上掉馅饼也有喝凉水塞了牙,有侥幸也有晦气,不过一时,转瞬即逝。而你的修养,你的本领,你的境界,你的活儿,才是顶天立地,我行我素,我发我光,我耀我土,谁也奈何不得。
一时的晦背只能增加你的光彩。
所以我们不太喜欢活动这个词,你活动得太厉害了必然就轻飘了,轻佻了,掉分儿了。
“万物并作,吾以观复”这一句,有点旁观的超脱,有点恬淡,令人想起程颢的诗《秋日偶成》:
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
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这位近千年前的儒家学者大程,此诗除豪雄云云可能为老子所不取外,其余的话与老子的学说完全一致。我甚至觉得他的“万物静观皆自得”之名句,当出自“万物并作,吾以观复”。而富贵如何、贫贱如何,也不无宠辱无惊之意。
这一章还有一个重要的论述,观复,复命,归根,曰常,知常。许多学者先贤主要从事物变化的循环往复上解释这些命题,认为老子的用意在于说一说万物的变易不已。我的经验主义的理解,则偏重于设想老子所强调的在于:千变万化之后回到本态。任何人与物都有自己的本态、本初状态,也可以说是常态。但是人又受许多外力的影响,受许多机缘、群体、社会、历史、他人与集体意识、集体无意识的影响而偏离本态常态。忘乎所以,叫做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
比如江青本来是一个爱出风头、爱表现自己的二流左翼演员,是一个追求革命却又对于革命没有太多了解的年轻文艺工作者,后来阴差阳错,成了非本态非常态人物,成了祸害。最后竟没有能恢复本态,就是没有能复命归根。悲夫!
比如萨达姆丒侯赛因,他是一个民族主义和信仰主义者,胜利者、独裁者、英雄、囚犯、问绞者……他也转悠了一大圈,没有能复命归根、知常曰明。他的命运主凶,是一个悲剧。
比如鲁迅,被视为圣人,被树为完人与超人,又被一些人痛恨与詈骂。其实鲁迅有自己的本态常态,他是一个深刻批判的冷峻的作家与战士、思想家与斗士,有他的伟大,也有他的悲情与激烈。
比如胡适,他是学者,但是他的学术上尤其是思想上的创意性贡献有限。他是自由主义者,他为中国的思想界学界带来了许多启发。他被列为候补战犯,他被全国批判,现在又恢复了他的本态,他的书在海峡两岸都出版,却也热乎不到哪里去。
比如我自己,本来是个“好学生”、“好孩子”的状态,少年时期一心当职业革命家,成绩有限,弄成对立面也是历史的误会,与其说是误会不如说是历史拿人开玩笑寻开心。然后是委员、部长,然后……回到我的积极参与的与孜孜不倦的写作人的本态常态。我的幸运就是终能复命归根,略略知常曰明,当然只是基本上与大概其。
谁能清醒?谁能明白?谁能不被一时的潮流卷个晕头转向?谁能不跟风前行?谁能不势利眼?谁能不苟且迎合?
而如果能虚极、静笃、观复、曰常、归根、复命、知明,就是有了道行了,通了大道了。
老子再次强调人与大道的统一。他的“复命曰常,知常曰明……”后面是“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回到本态就能恒常,能够恒常就能明洁,能够恒常(虚极、静笃、不意气用事)就能容受,能容受就能公道,能公道就能当首领,当了首领就要知天意天命,知道了天意天命就与大道一致,亲近了并一致于大道,就能天长地久,至死也不会出现危殆灾祸。这种论述方法是中国特有的一鼓作气、步步高升的串起来的立论法,文气恢弘,高屋建瓴,势如破竹。《大学》上从诚意、正心开始,一路论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是这种串论法。缺点是它们的逻辑依据并不充分,必要条件并不等于充分条件。我们不妨认定,修身对于治国是必要条件,但并不就是充分条件。自我修养很好的人,为人很好的人,就能统治一个王国并使之胜利前进了?未必。一个人能够复命回到本色就能与天道一致了?也未必。倒是逆对定理能够成立:一个人如果连自己是老几都动辄闹笑话,他怎么可能有容纳性、公道、明白事理、做成大事?
从小的前提得出大的结论的过程并不可靠。从一个复命、知常,就能扩展到能容能公能王能道直到没身不殆上去?太夸张了,太直线前进了。
再说,任何一个小的因素都可能造成干扰、紊乱,都会有不同的结果。而且生活中有偶然,有变数和异数,有意外的与无规律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