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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里只有一个女孩子,脸上没有表情。
而她的右手,正拿着笔,在脸颊上画了几滴眼泪。
我完全没听见任何声音,只觉得胸口有股力道在拉扯,很痛。
《亦恕与珂雪》第十一章 悲伤(10)
试着调匀呼吸,但氧气始终不够。
凝视这张画愈久,女孩脸上的泪水便愈多,
我仿佛快要被这些泪水所淹没。
我知道这张画的名字了。
它一定就叫做《悲伤》。
《亦恕与珂雪》第十二章 爱人(1)
“如果图画是画家射出的箭,那么最厉害的画家所射出的箭,
不是经过你耳际,而是直接命中你心窝。”
珂雪曾对我这么说。
由此看来,珂雪一定是最厉害的画家。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一天,我下班后仍然到咖啡馆等她。
“已订位”的牌子还在,但我等到咖啡馆打烊,她也未出现。
我和老板之间没有对话,他只在结账时说了一句:“一共是一百二十元。”
然后我掏钱,他找钱。
搭上捷运列车回家,我度过失眠的第一个夜晚。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二天到第十天,我每天都到咖啡馆等她。
“已订位”的牌子一直都在,但她始终没来。
老板连话都不说了,结账时右手伸出一根指头、两根指头,最后变成拳头。
然后我掏钱,他找钱。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十一天,是礼拜六,我早上十点就到了。
老板正好打开店门开始营业,我直接走进去坐在靠墙座位。
“已订位”的牌子消失不见了,我心里一阵惊慌,以为她不会来了。
只见老板从吧台下方拿出“已订位”的牌子,轻轻擦拭一下,
再走到靠落地窗的第二桌,放在桌上。
太阳下山了,对街商店的招牌亮起;招牌的灯暗了,黑夜吞没整条街。
她依旧没出现。
结账时,老板的右手又伸出一根指头、两根指头,最后变成拳头。
我摇摇头。
老板再比一次:一根指头、两根指头、拳头。
我还是摇摇头。
“什么意思?”他终于开了口。
“我忘了带钱。”我说。
“对面有提款机。”
“我连皮夹都没带。”
这是我和他这十一天以来的第一次对话。
老板凝视我一会后,说:“今天我请客。”
“谢谢。”我说。
“饿了吧?”
“嗯。”我点点头。
“你去坐着等。”老板转过身,“我弄些东西来吃。”
我回到座位,安静等待。
十分钟后,老板端了两盘食物走过来,放了一盘在我面前。
“你那盘比较多。”我说。
老板把两盘食物对调,然后说:“吃吧。”
我吃了几口,听到他说:“我和她是大学同学。”
“不会吧?”我抬起头,“你看起来像是她叔叔。”
“你想听故事?”他说,“还是想打架?”
“听故事。”我做了明智的选择。
“大三时,她突然想出国去念书。”
“为什么?”
“因为她觉得她的画是死的,没有感情。”
“是吗?”
“图画跟工艺品不一样,你不会觉得花瓶在哭或在笑,但一幅画……”
“怎样?”
“会。”他说,“画会哭,也会笑,甚至可以让看见它的人哭或笑。”
“喔。”
“她不想只学画画的技巧,她想学习如何在画里表达感情。”
“那还是可以留在台湾啊。”我问。
“在台湾,感情容易分散;在国外,全部的感情都会集中在画上。”
“她想太多了。”
“你懂什么。”他瞪了我一眼。
我不想跟他顶嘴,于是说:“你说得对,我不懂。”
“她还在台湾念书时,就喜欢来这家店,也说这里的咖啡很好喝。”
“这家店不是你的吗?”
“那时候还不是。”他说,“她出国念书的那几年,我拼命赚钱,后来
顶下了这家店,也拜托店长教我煮咖啡。”
“那个店长人还真不错。”
“不。他以为我是黑道人物,所以不得不教。”
我觉得很好笑,笑了几声。
《亦恕与珂雪》第十二章 爱人(2)
老板看起来酷酷的、凶凶巴巴的,又留了个平头,难怪会让人误会是黑道中人。
“她回台湾后,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喝咖啡。我不希望她花咖啡钱,
又想看她继续画,所以我让她用画来抵咖啡。”
“嗯。”
“她给我的每幅画,我都好好保存。有机会的话,想帮她开个画展。”
“你人真好。”
“自从她认识你以后,便愈画愈好,这点我该感谢你。”
“不客气。”
“但她现在离开了,也是你造成的,所以我无法原谅你。”
“对不起。”
我们开始沉默,同时把注意力回到餐盘上。
“说说你吧。”我打破沉默,“你也是学艺术的,怎么不继续画?”
“艺术是讲天分的,跟她相比,我没天分。”
“会吗?”
“没错。我顶多成为艺术评论家,不可能成为好的艺术创作者。”
“为什么?”
“创作者必须只有自己、保有自己,评论家却能站在第三者的角度。”
“你没有‘自己’吗?”
“认识她以后,就没有了。”
老板说完后,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你知不知道她去哪里?”
老板摇摇头。
“你不是有她的手机号码吗?”
老板站起身,走到吧台。从吧台下方拿了样东西,再走回来。
“这是她的手机。”他把一只红色手机放在桌上,然后说,
“你要的话,三千块卖你。”
“你有病啊,我要她的手机干嘛!”
我有点生气,不是因为三千块,而是因为找到珂雪的机会更渺茫了。
老板将盘子收回吧台,我也起身准备离去。
离去前,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老板: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不知道。”他顿了顿,接着说,“但我会等。”
拉开店门后,我回过头跟老板说:
“你生错年代了,在这个流行爱情小说的年代里,你只能够当配角;
但在流行武侠小说的时代,你绝对是一代大侠。”
老板没回答,走出吧台到靠落地窗的第二桌,拿起“已订位”的牌子,
再走回吧台,慎重地收进吧台下面。
我走出咖啡馆,店内的灯也完全熄灭了,陷入一片黑暗中。
捷运最后一班列车早已离开,我慢慢走回家,不知道走了多久。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十二天起,我不再到那家咖啡馆了。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十八天,我来到珂雪的住处。
开门的是小莉的妈妈,她一看到我,便说:
“原来是你这个没良心的人。”
“我……”我瞬间头皮发麻,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在。你可以走了。”
“她去哪里?”
“不知道。她带了画具和画架,只说要出去走走。”
“什么时候回来?”
“她没说。”
“轮到我问你了。”她说。
“嗯?”
“你有没有跟她上床?”
“喂!”
“喂什么喂?”她提高音量,“到底有没有?”
“没有!”我的音量也提高。
“那就好。”她说,“你还不算丧尽天良。”
我觉得跟她话不投机,而且该问的也问了,便往楼下走。
“她有打电话回来。”
“真的吗?”我停下脚步,“她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她说,“是小莉接的。”
“喔。”
我又开始往下走,听到她问:“你最近常熬夜吗?”
“没有。”我又停下脚步,“只是晚上睡不好,有些失眠。”
“难怪你皮肤看起来没有光泽。”
“嗯?”
《亦恕与珂雪》第十二章 爱人(3)
“我们公司最近新推出一套白泡泡系列的保养品,要不要试试看?”
“多少钱?”
“两万块。”
“太贵了。”
“还有幼咪咪系列,只要一万二。”
“还是太贵。”
“还有金闪闪系列、水亮亮系列、粉嫩嫩系列……”
我不等她说完,就跑下楼,不再回头。
搭完公车转捷运,再走路回家,度过失眠的第十八个夜晚。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二十天,我来到小莉的安亲班。
小莉正坐在草皮上低头画画,我弯下身问她:“你在画什么?”
“小皮。”她回答,但没抬起头。
我的视线往她的前方搜寻,看到那只神奇的牧孩犬。
再低头看看小莉的画,画里的狗全身毛发直立,有点像刺猬。
“你在画小皮被雷打中的样子吗?”我问。
“什么!”小莉双手叉腰,大声说,“是小皮生气的样子啦!”
“画得真好。”我干笑两声,有些言不由衷。
小莉抬起头看着我,眼里透着怀疑。
“你妈妈呢?”我试着问。
“她待会才会来接我。”小莉又低头画画。
“我是问你那个会画画的妈妈喔。”
“她走了呀。”
“她不是有打电话给你吗?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叫我要乖乖的,还要听妈妈的话。”
“她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有。”
“你还记得她说了什么吗?”
“你很吵耶!”
小莉转身背对着我,似乎不想理我。
“你知道吗?”我移动两步,走到她身旁,弯下身接着说:
“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听到呼呼的声音;
画雨时,会让人听到哗啦啦的声音;
而画闪电时,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
小莉没反应,我又继续说:“而更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
话还没说完,小莉突然站起身,一溜烟跑掉了。
然后我听到狗的吠叫声,不是来自小莉的画,而是来自草皮的那端。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一个月,我又开始继续写《亦恕与珂雪》。
自从礼嫣和珂雪离开后,我原本已经停笔,
但现在觉得,我一定要往下写,不断地写,才会化解心中的悲伤。
写到《悲伤》这个章节时,我不断听到礼嫣悲伤的声音,
也感受到珂雪的悲伤。
于是写完《悲伤》后,我再也写不下去了。
不过我领悟到一个道理:
如果图画能让人听到声音,也能让人心里有所感受,
那么小说是否也是如此?
我把《亦恕与珂雪》拿给大东看。
他说当他看到小说中所描述的珂雪那张《爱情在哪里》的画时,
他突然有种感觉。
“什么感觉?”我问。
“画里相拥的这对男女,应该就是亦恕与珂雪。”他说。
大东让我更加确定,亦恕与珂雪之间,存在着爱情。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二个月,公司恢复正常下班。
但小梁却提出了辞呈。
小梁说他才二十八岁,想出国再念点书。
其实从礼嫣走后,我就不再觉得他是个讨厌的人了。
在爱情小说中,最大的冲突通常不是来自不同,反而是来自相同。
也就是说,两个男人喜欢相同的女人,或是两个女人喜欢相同的男人。
这就是我和小梁之间最大的冲突点。
于是在我的小说中,小梁成了反派人物。
如果小梁也写小说,那么在他的小说里,亦恕一定扮演着反派角色。
李小姐决定减肥,因为她没陪礼嫣吃素的这两个月来,胖了三公斤。
《亦恕与珂雪》第十二章 爱人(4)
她开始运动、跑步,也不坐电梯了,爬楼梯到公司上班。
九楼耶!难怪如果我早上刚进公司时碰到她,她总是气喘吁吁。
一个星期下来,我觉得她变壮了,大概是脂肪转化为肌肉的缘故。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三个月,我租了一辆车,开车到东部。
在花莲附近,见到一大片油菜花田。
我不禁停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