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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百,如果舞够热,两百、五百也常有人给。」他顿了顿,又说:
「要对热舞女郎揩油也行,只要小费多一点的话……」
『好了。』我急忙说,『解释得够清楚了。』
小云大概知道意思了,目光扫过我和荣安,我和他都低下了头。
「你去过吗?」她又问Martini先生。
「我没兴趣,也没心情去。」他说。
「那你们两位呢?」小云露出暧昧的笑,「去的理由是因为兴趣?还是
因为心情?」
我和荣安都觉得尴尬,又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杯子。
这晚小云尽情地嘲弄我和荣安,似乎从中得到莫大的乐趣。
临走前,她甚至还对我和荣安鞠躬哈腰,然后说:
「真不好意思,敝店没提供热舞服务,委屈您们两位了。」
荣安又回屏东工地上班后,我天天都会遇到李珊蓝。
有时我刚回来她要出去;有时她刚回来我要出去;
有时同时刚回来而在院子里碰面;有时同时要出去而在阶梯口擦肩。
但不管是哪种形式的不期而遇,我们都没交谈,气氛诡异。
有一次我听到垃圾车的音乐,右手急忙提了包垃圾跑下楼。
眼角瞥见院子边还有包垃圾靠着墙,左手便顺便提起。
才刚跨出院子,便听到她在背后说:「你做什么?」
『倒垃圾。』我回过头说。
「把垃圾放下。」她说。
『为什么?』我说。
「那是我的垃圾,你凭什么帮我倒。」
刚听到时只觉得茫然不解,两秒钟过后,便觉得啼笑皆非、莫名其妙。
眼见垃圾车开始起动,我加快脚步,跑到垃圾车旁丢了那两包垃圾。
倒完垃圾回来,只见她站在院子里。
『顺手而已。』我说。
「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她说完后,直接转身进房。
我觉得自己像是抓了老鼠的狗,而且还挨了猫一巴掌。
隔天晚上去参加一个大学同学的结婚典礼,荣安也从屏东赶来。
进到会场才刚坐定,右肩被拍一下,回头看见一个西装笔挺的人说:
「我还记得欠你两千块喔!不过我又忘了带钱了。」
又是那个选孔雀的施祥益。
虽然早有可能遇见他的心理准备,但一看到他还是有强烈的不舒服感。
还好喜宴会场既热闹熟人又多,不用担心要一直跟他应酬对话。
只是讨厌他老说欠我两千却忘了带钱这件事,而且言谈之间还颇得意。
荣安大概也听烦了,终于忍不住对施祥益说:
「你总有带提款卡吧?」
「哈哈。」他更得意了,「我也没带提款卡,只有信用卡。」
「信用卡也行。」荣安不甘示弱,「隔壁是百货公司,待会去买东西,
就刷你的卡抵债。」
施祥益没想到荣安会这么说,楞了一下后,又干笑两声说:
「不会刚好要买两千块的东西吧。」
「刷多了就退你钱,不就得了。」荣安说。
「我今天会早点走,可能没办法逛百货公司。」施祥益说。
「不需要逛,他已经知道要买什么了。」荣安转头跟我说,「对吧?」
我觉得这样整施祥益很好玩,便点头说:『对。』
他的脸微微涨红,随即东拉西扯,把话题岔开。
席中我去上洗手间,在洗手台遇到施祥益,正想随便洗下手然后走人,
却听见他说: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我没回答,只是纳闷他突然提起这个心理测验。
「我记得你跟我都选孔雀。」他又说。
『对。』我说。
「其实太容易选择了。」他眼睛直视洗手台前那面大镜子,「选马?
离开森林后只要有钱,买辆车就好,根本不需要马。选老虎?被牠
吃掉怎么办?至于牛和羊,只能吃而已,一点用都没有。」
他扭开水龙头,洗净双手,然后甩干手上的水。
「只有孔雀,既稀少又珍贵,才能衬托自己,也才会让别人羡慕。」
『孔雀也是一点用途也没有。』我说。
「你以为钻石除了名贵外,还能有什么用途?」他哈哈大笑,
「名贵就是最大的用途!」
我不想再说话,连手也不想洗,转身便走。他又说:
「你一定认为我唯利是图,所以看不起我吧?」
我吃了一惊,停下脚步回过头,他对着镜子用双手小心翼翼梳理头发。
「我也看不起你。」他继续说,「你留在学校念书,到后来还不是得
离开校园,然后追逐名利。其实我们都一样,只是我坦白面对自己
的欲望,而你却遮遮掩掩,既想得到虚荣又希望别人认为你清高。」
我确定不想再听下去了,转身便离开。只听到背后传来:
「别忘了,我们都同样是选孔雀的人。」
回到座位,举起筷子夹菜,却觉得筷子很沉,拿不太稳。
孔雀森林
41
喜宴结束,荣安缠住施祥益,一定要他到隔壁的百货公司。
荣安还拉了三个同学一道起哄,不让施祥益有脱逃的机会。
我一进百货公司,便指着某化妆品专柜正在特价的一瓶香水,说:
『这瓶卖1990,我就买这瓶。剩下的10元就让你赚吧。』
施祥益说了一堆下次他一定会还钱以及我又用不着香水之类的话。
『正如你所说,我们都同样是选孔雀的人。』我打断他,耸耸肩说:
『所以我现在一定要讨回这笔债。』
他瞪了我一眼,我装作没看见。
施祥益悻悻然走后,我、荣安和其它三个同学在原地聊天。
「他上次叫我代包两千块红包,到现在也没还。」第一个同学说。
「我也是。下次我也要用这个方法把两千块讨回来。」第二个同学说,
「不过我很好奇,这次又是哪个倒霉鬼兼笨蛋帮他代包红包?」
只见第三个同学哭丧着一张脸说:
「我就是那个倒霉鬼兼笨蛋!而且这次是两千八!」
我们五个互相取笑了一阵后便做鸟兽散,我回家,荣安回屏东。
回程中我不断想:如果孔雀代表金钱,
那么为什么我对金钱的追求或重视程度不像是选孔雀的人呢?
或许金钱只是狭义的虚荣,广义的虚荣可能还包括其它东西。
例如我目前所追求的学位,是否也属于广义的虚荣?
刚踏进院子,发现李珊蓝正在院子中驻足,似乎若有所思。
我从她身后经过,打算爬楼梯回房间。左脚才踏上第一阶,便回头说:
『对不起。』
她没回答,也没反应,我的脚步停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爬。
过了一会,她淡淡地说:「为什么说对不起?」
『上次在中国娃娃,妳来收杯子时,我以为妳是热舞女郎,所以……』
我想了一会,直接说:『所以对不起。』
她哼了一声,说:「如果我是热舞女郎,你就不必说对不起?」
我微微一楞,没有答话。她依然站在原地,身体和脚步都没移动。
「你凭什么看不起热舞女郎呢?」她加强语气,「凭什么呢?」
『没有……』我有些心虚。
「你们到心里认为是不正当的场所去玩,」她终于转身面对我,
「却要瞧不起在那些场所工作的人,真是可笑。」
我觉得有些羞惭,答不上话。
「你看不起在中国娃娃工作的人,我也看不起去中国娃娃玩的人。」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推开院子铁门离开。
我楞了一会才回过神,一步一步慢慢爬回楼上的房间。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
想起和施祥益、李珊蓝的对话,不禁起了感慨:
原来孔雀不仅被人看不起,孔雀之间彼此也看不起。
模模糊糊睡着了,醒来后天已大亮。
漱洗完毕后下楼,右脚刚踏完最后一阶,李珊蓝也正好推开房门走出。
我见她提了我看过的黑色包袱,心想她大概又要去台北摆摊。
『妳要去台北吗?』我问。
她看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要不要我载妳?』我走到机车旁,『这样可以省出租车钱。』
「我用走的,一样可以省钱。」
她冷冷抛下话后,昂首走出大门。
我有些不高兴,早知道当初应该说房租是四千五,而不是四千。
这天可能因为心情不好,在学校熬了一整夜,第二天中午才回家睡觉。
谁知道躺下没多久刚看到梦乡的入口时,便被地板传来的咚咚声弄醒。
我一肚子火,踢开棉被,劈哩啪啦冲下楼。
我要跟她说清楚,请她用正常的方法叫我,不要老敲天花板。
如果她再这么敲,哪天地板蹋了,她自己去跟房东解释。
我来到她房门口,房门半掩,我看见她正坐着。
她手里拿着一小瓶东西,瓶身透明,只有手指大小。
我见她转动把玩那瓶子,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神情。
她看到我,说了声请进,然后把那瓶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我想要这瓶香水很久了,今天终于买了它。」她说。
『有事吗?』我说。
「裤子卖光了。」她说。
『什么裤子?』
「本来该卖190结果却卖490的牛仔裤。」
『喔。』。
「我本来半信半疑,没想到生意真的很好。」
她又拿起那瓶香水,似乎越看越喜欢,还递给我观赏。
我低头看了看,很巧,跟施祥益买给我的那瓶香水是同一品牌。
「我真笨,竟然没想到提高定价反而比较好。」她说。
『是啊。』我说,把香水还她。
她看了我一眼,说:「我说我笨,是谦虚。」
『我说妳笨,是诚实。』
她又打量了我一会,似乎纳闷我竟然会取笑她。
「没关系。」她耸耸肩,「我心情好,而且我要谢谢你。」
『怎么谢?』
「这条牛仔裤给你。」她说,「我特地留了这条,你应该可以穿。」
『就这样?』
「喂,一件要490耶。有个男的要买,我还不卖呢。』
『妳真有原则。』
我接过那件牛仔裤,深蓝色直筒,腰身的尺寸正好是我的尺寸。
「我说过谢谢了吗?」她说。
『算吧。』
「那我再说一次。」她说,「谢谢你。」
『不客气。』我说。
我呼出一口气,刚刚冲下楼的狠劲早已消失无踪。
「我不喜欢别人因为我在中国娃娃工作,就认为我是随便的女人。」
『我那次去中国娃娃,是被朋友带去的,之前完全没听过这家店。』
「我只想多赚点钱,虽然我不喜欢那家店。」
『我去过一次后,就没有下次了。』
「我骂你的口气太重了。」
『我不该用异样的眼光看妳。』
我们各说各话,几乎没有交集。
同时沉默了一会后,我们异口同声说:
「对不起。」
这是唯一的交集。